怎敌他晚来疯急——顾了之
时间:2018-04-07 14:19:15

  冯晔摇头:“朕不敢盲目与她打交道。”
  “既然如此,您又如何笃定,她就是站在先帝那边的?兴许她也不愿伤害长公主,做这造孽的勾当呢?”
  如果观主当真忠诚于先帝,为何在明知冯皓身世的情况下,不早早与他说明,反而等他死后,才辗转告诉薛璎?又为何故意向魏尝透露自己被冯晔盯梢的消息?
  这分明就是在向薛璎示好。
  “如果她不愿伤害阿姐,大可来与朕说明。”
  “先帝一过世,您就派人混入参星观看守她,她能把您视作善类吗?要是您有意与先帝一样防备长公主,她这么与您说,岂不往刀口上撞?您怕她,难道她不怕您?”
  冯晔一愣过后恍然大悟:“魏中郎将,你说得很有道理,你简直是朕夜里前行时的灯塔,雪中交困时的暖炉。朕应该与她先谈一谈,试探试探她立场的。”
  魏尝心里大致有了数,也就没那么担心了,忘形之下拍拍他的肩膀,说:“这事您暂时不用管了,您出行不便,臣替您与她谈去。”
  冯晔就放心把这事交给他了。
  魏尝也对他彻底卸下了防备,看他的眼色便真如姐夫看待弟弟一般,和蔼又关切,叫他回去后好好歇息。
  冯晔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说道:“朕会看开的。”
  他淡淡一笑:“您要是心里一时过不去,可以写写信。”
  “写信?”
  “对,挺管用的。”魏尝笑着说,“臣以前看不开的时候,就给心里那人写信,借以排解思念,把来不及跟她说的话都写下来,然后埋在树底下。”
  冯晔面露狐疑:“心里那人?你写给谁?”
  魏尝没想到他如此刨根问底,只好实话道:“当然是您阿姐,臣心里没有过别人。”
  他“哦”了声,说下回试试。
  魏尝也就告退了。小半个时辰后又回到了参星观的那间庵堂。
  方才他陪薛璎来时,女观主未曾露面,这下却出现在了庵堂,好像又有神通,猜到他必然会去而复返似的。
  魏尝来到她身后,说:“仙姑又在这儿等我了。”
  她回过身来,这回少了前次那种高深莫测的疏离,坦诚颔了颔首。
  魏尝这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是巫祝的后人,却并非真正效忠先帝,此前不知冯晔立场,所以才凡事点到为止,有所保留,以免招来祸患,直到方才瞧见小皇帝来听墙角,明白他是良善,也对长姐无害,这才肯表露态度。
  魏尝说:“陛下已经把前因后果都告诉我了。”
  “那恐怕不是真正的前因后果。”她顿了顿道,“贫道早便与信士说过,天道自有其理,信士怎还会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巫蛊能够随意置人于死地?”
  魏尝稍稍一愣。
  她笑起来:“三十一年前,贫道的生父替先帝办了一桩事。但他深知先帝卸磨杀驴的心思,也知怀璧其罪,为自保,便向先帝撒了三个谎。”
  “第一,他告诉先帝,这逆天之举不可透露给后世之人,否则一切都将回到原点。如此,便不会有更多人得知他的神异之处,而他也不会招来世人的忌惮。”
  魏尝心头猛地一跳。
  “第二,他告诉先帝,自己这一脉族人懂巫蛊幻术,能够给长公主下致命之蛊。如此,先帝便会留下他的命,也留下贫道的命,为他所用。第三,他告诉先帝,自己在施展通天之术时,不小心将本该送去十五年后的人送到了三十年后。但事实上,这是他刻意所为。”
  魏尝缓缓眨了一下眼,上一刹觉得不可思议,下一瞬又发现这三个谎都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
  他说:“不是十五年后,而偏偏是三十年后……是因为他推算出了先帝的死期?”
  如果魏尝在先帝还健在的时候就来了,谁也无法预计他们之间将生出怎样的摩擦,巫祝这一脉很可能被殃及池鱼,也很可能太早失去自己可被利用的价值。
  所以,魏尝被送到了三十年后。
  如此,在他来之前,巫祝与他的后人就是安全的,而在他来之后,先帝已死,他们这一族也得到了脱离皇室的希望。
  从来没有什么不靠谱的、蹩脚的巫祝。那个能通天的老人,才是世间真正的大智慧者。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算人者,人恒算之。陈高祖把那么多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却也被人耍得团团转。
  说来有点好笑,这两个早不在人世的人,居然一直斗到现在才分了个胜负。
  女观主点点头,肯定了魏尝的猜测,说:“这些事,原本早该说明的。”
  只是她无法确信如今的冯晔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心狠手辣的先帝,所以一直在等待机会。
  魏尝说:“仙姑与我说明这些,应该是想换个自由吧。”
  她点点头。先帝在时,她就被囚禁在这里了。先帝去后,本道能够离开,却被冯晔的人盯梢,她不知他的用意,怕惹来杀身之祸,自然不敢贸然一走了之。
  “那么我就替陛下给您自由。从此以后,皇室不会再为难您,您随时可以离开长安,去您想去的地方。那个关于通天之术的秘密,除了长公主,不会再有别人知道。”
  她说“多谢”,临走又像记起什么似的,问:“信士决定告诉她真相了吗?”
  魏尝皱皱眉。
  他也不大确定该不该说,因为薛璎已经很久没记起从前的事了。
  如果她此后都不会再增添前世记忆,他不说那些痛苦的过往,反而对她是个好事。可她要是哪天还会记起来,他不如趁早挑明。
  半晌后,他还是慎重地点了点头:“我想对她坦诚相告,仙姑以为呢?”
  女观主笑了笑:“信士怎样以为便怎样去做吧,只是切记一点。”
  “什么?”
  “在信士心中,薛国那位公主与如今的长公主是同一个人,可在长公主心中,她们却是两个不同的存在。”
  魏尝眉头一皱:“仙姑此言何意?”
  她朝他颔首一笑,示意言尽于此,而后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呱呱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第67章 
  魏尝回到府上已近黎明, 小憩片刻,待天亮后就去了公主府。
  薛璎昨晚回来太累,倒头就睡着了, 眼下起得很早。二月孟春, 她蹲在庭院里的花圃边,独自打理那片年前种下的福禄考, 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
  见是魏尝, 她自顾自说:“还以为是阿羽又回来了。”说罢重新回过头去浇水, 随口道, “吃早食了吗?”
  得她关切,魏尝却没露出热情似火的样子,反而站定在距她两丈远的地方, 瞧着她的侧影摇摇头,想她这会儿看不见,又道:“还没。你刚刚说什么又回来了?”
  “傅府一大早传来消息,说傅老将军昨夜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下子女们都赶过去了,阿羽前脚刚走。”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傅戈缠绵病榻这么些年,本就随时可能到头,左右如今傅府也有傅洗尘撑起门楣,薛璎似乎也没大在意, 话锋一转道:“堂屋有早食,去拿点吃,别说我饿着你。”
  魏尝嘴上应了声,人却没动,远远瞧着她拨弄花叶的动作。
  这一幕有点熟悉。魏尝记得,当初薛嫚嫁入卫王宫后见不得天日,起初身孕尚且不碍事,她闲来便也常常栽花。
  而他也喜欢这样望着她,清晨黄昏,乐此不疲。
  此刻想起,眼前仿佛有两个身影隐隐重叠在一起,但瞧了片刻,她们却又在他眼前慢慢分离开去。
  她们是不一样的。
  从前的薛璎,看花的眼神总是透着股他彼时瞧不懂的凄哀,像是明明在浇灌它们长大,却知道它们有朝一日一定会谢。
  可如今的薛璎呢,她不是相信花会永远长生,而是根本不在乎它们将要凋谢。花谢了,再栽不就好了?反正她总有手,天上也总有日头。
  昨夜之前,魏尝从未考虑过女观主所说的问题,因为从一开始,他就认定薛璎就是薛嫚,哪怕知道她变了,也从未彻底将她和从前那人区分成两个独立的个体,否则又岂会生出“变”这种字眼?
  可得了那番提醒后再细细思量,他才恍惚惊觉,这种心态是不对的。至少在薛璎看来,这样很不公平。
  如果要细细剖开来算,他对她的感情,无疑是从对薛嫚的歉疚开始的。
  从遇到她的第一天起,他就能为她摘天上的星星,也能为她豁出命去,可这份初心,似乎确实与当时的她并无关系。
  倘使她不是薛嫚,那日雪山初遇,他还会拼死救她吗?
  这个假设性问题,魏尝无从答起,谁也无从答起。
  薛璎听见身后沉默了太久,回过头去:“傻站着干什么?怎么了你?”
  他回过神来,借口道:“我在思量陛下与太后的事情。”
  提到这个,薛璎神色也是一黯。
  他继续道:“你为何选择瞒着陛下,就不怕他有朝一日会发现真相吗?万一是那样,他说不定比现在就知情还更痛苦呢?”
  薛璎眨眨眼,理所当然道:“你也说了是万一。人要活在当下,何必为将来可能到来的痛苦先行自罚?之前太后健在,我自然踌躇说与不说,如今却不一样。要是说了,他一定是痛苦的,可不说的话,也许他永远不会知道真相呢?只要我心里无愧于他,就不必为自己的不坦诚而感到歉疚。”
  魏尝心头一震。
  是了。他昨夜慎重决定要坦诚,说白了就是认为,在可以坦诚的情况下却不坦诚,似乎有愧于她。
  可他到底歉疚什么呢?
  世事并不是非曲即直的啊。他与薛璎的起点本就注定歪曲,注定有失公允,可回过头看,他从始至终未因她与从前的不同而动摇分毫心意,甚至反而是这些变化,叫他愈加无法自拔地陷了进去。
  那么,这段感情是如何开始的,当真如此要紧吗?
  难道起点是歪曲的,他就没资格摆直这条路,跟她一起走到终点?
  他的确有愧于初遇时候的薛璎,可一年过去了,他如今已经能够堂堂正正站在她面前,告诉她,他很喜欢现在的她。
  现在的她,从容,笃定,坚韧,自立,敢与他并肩作战,绝不轻言放弃。当年锋芒毕露的卫敞与生性消极的薛嫚走不到一起,如今的魏尝和薛璎却可以。
  正因如此,他比一年多前,怀抱着对薛嫚的亏欠来到这里时,更加喜欢她。
  既然他现在已经能够问心无愧了,那么不说真相,不叫她心里多根刺,不是更好吗?
  他默了默,点点头说:“好,那就不说了。”完了似乎难以抑制心底悸动,忽然大步上前,蹲下身从背后圈住了她。
  她猝不及防,似是感受到这个拥抱里饱含的炽烈,一愣之下偏头看他:“到底怎么了你?”
  魏尝摇摇头,抱她更紧,将下巴搁在她肩窝,说:“薛璎,我真的喜欢你。”
  她一滞,她质疑他是假的了吗?
  他却又说:“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喜欢你。”
  她木然眨眨眼:“因为我在种你喜欢的福禄考?”
  他默了默,说:“是因为我想,就算今春的福禄考开败了,明年你还会继续种它。”
  莫名其妙矫情什么?
  薛璎摇摇头说:“不会啊,我就一时兴起,明年可能就没闲情了。”
  “……”魏尝脸一黑,松开了她。
  论煞风景还是她能。
  薛璎奇怪地瞅瞅他:“这么想我种?那你明年提醒我一下吧。”
  魏尝点点头:“每年都提醒你。”
  他说罢慢慢凑过去,想吻她一吻,不料刚刚蹭到她唇角,身后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回头一看,脸上阴霾满布。
  因为来人不是别人,又是林有刀。
  薛璎倒是没大在意,起身看向行色匆匆的人,问:“什么事?”
  “殿下,傅府传了消息来,说傅老将军油尽灯枯,临终想见您一面。”
  “见我?”她愣了愣,心底虽觉古怪,却到底没拒绝,说,“你去安排车,我这就来。”
  薛璎答应完,扭头看魏尝眉头微微皱起,说:“你苦大仇深个什么?人家又不会临终把儿子托付给我。”
  他不说话。
  薛璎皱皱眉头:“你不放心就一起去。”
  魏尝这下却立刻摇头:“我不去了,肚子有点饿,先去吃点早食,等你回来。”
  她点点头说“行”,扭头出了门,待上到安车,就问驭车的林有刀:“傅家那边说是什么事了吗?”
  这时候傅府一堆人,她提早晓得下情况,心里也好有个数。
  林有刀道:“说是傅老将军神志已经不太清楚了,却一直不肯咽气,念叨着自己还有件事没跟您坦白,一定要亲口跟您说。”
  薛璎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说:“那就快去吧。”
 
 
第68章 
  马车加快速度往傅府辘辘行去, 薛璎想到傅戈此刻的情形,又移开车门探出头去吩咐:“出示凭令,从内城走吧, 好更快些。”
  这边林有刀颔首称“是”的时候, 魏尝正心不在焉在堂屋吃早食,连魏迟“阿爹阿爹”地跑来找他, 也没大心思注意,隐约听见他说想喝粥, 就把他抱上膝盖来喂, 结果玉勺一倾, 却喂得他满身滴答滴答。
  魏迟瘪着嘴,瞧着流淌在自己衣襟上的粥渣埋怨道:“阿爹魂被阿娘吸走啦。”
  魏尝这才发现自己喂空了,“哦”了声, 拿起帕子给他擦,擦了两下,不知又想到什么,一把放下他, 匆匆道:“你六岁了,要学会自己喝粥了,乖, 阿爹出去一趟。”
  说罢飞一样跑出府门,骑上马朝傅府方向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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