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笑,用叉子叉起苹果,慢慢地送进自己嘴里。
少年愣了愣,虚弱地哼了声。
阿嫣问他:“送给我的?”
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一只礼品盒,包装纸上全是触目惊心的血,一道又一道,划过小熊手里捧着的爱心。
苏凉没说话。
阿嫣又问:“可以拆吗?”
苏凉沉默地点了点头。
阿嫣拆开盒子,里面是一只水晶小熊,手里也捧着一个红色的水钻爱心,一闪一闪的发亮,十分好看,心的中间是一行英文小字。
Forgive me.
原谅我。
阿嫣放下小熊,开口:“我到这里以后,打过三个急救电话,全是因为你。”
苏凉苍白地笑了下。
一次坐断腿。
一次生病昏迷。
一次……救了他的命。
苏凉动了动嘴唇,嗓音沙哑:“你怎么知道我的位置?”
阿嫣不答他,只道:“其实本来没想救你的……你失血过多,昏过去前,好感值卡在九十九,我也是没办法。”停顿一下,说:“是天不亡你,不是我想救你。”
苏凉又哼了声:“又在乱说。”
阿嫣看着那只可爱的小熊,目光移到血迹斑斑的包装纸上,淡淡道:“我不恨你,更不会替谁原谅你,礼物你自己留着。医院已经打电话给你母亲,我先走了。”
“霍嫣!”
阿嫣回头,靠在门边:“苏同学……”看着那张虚弱成病中美人,眉眼依然精致好看的脸,微微一笑:“我在这个世界,还会留一段时间,本来和你发展成亲密交流的关系也没什么,可你实在……太不知趣了。”
说到这里,她停了会儿,竟然走了回来,站在床边,手指点了点少年惨淡的唇:“你为人嚣张过头,说话难听,这次招惹到社会上的失足青年,挨了一刀差点丢了小命不说,你啊……”指尖轻轻移动,描绘他薄而美好的唇形:“听着这张嘴里说出的话,我真的不想上你,只想打你,真是可惜。”
苏凉还想说什么,门口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护士开门进来,身后跟着几名警察。
他们来问苏凉关于行凶的人的信息。
阿嫣退到一边,转身离开。
*
中午。
大部分学生已经打完饭,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边吃边聊天,食堂里声音嘈杂,间歇响起锅碗瓢盆掉地上的噪音。
阿嫣这一桌很空,一点也不挤,只坐了池迟和另外一名女生。
倒不是有意占位子,而是其他人见了她们,自动会绕道,远开几张位子才坐下。
池迟已经瘦了很多,吃东西也不像以前那样,见什么都狼吞虎咽,恨不得把盘子都吞下去。
她拿着筷子,慢慢地捡了几根菜叶子吃,心不在焉的。
突然,另一名女生戳了戳她,压低声音说:“池迟,嫣姐——目标出现了。”
池迟抬起头,看向大堂门口——周楚楚和傅路白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周楚楚郁郁寡欢的,傅路白一边说话,一边揉了揉女孩的头发,像是在安慰她。
池迟眯起眼,冷笑了声:“碧池,来的正好。”拿起手机,立刻拨通电话:“喂?我是池迟,你们那里准备好了吗?”
“报告池组长,我们已经占领了广播室,时刻作好战斗准备。”
“干的好,开始吧。”
两分钟后,食堂的广播响起了噗噗吹气的噪音,似乎有人在试音。
学生们没几个注意到的,还在叽叽喳喳聊天。
又过了一会,凭空响起一道字正腔圆标准播音腔的男低音:“大家好,今天我们带来的午间娱乐节目,叫作《撕下白莲碧池的画皮》,我是全世界唯我美颜盛世健身减肥社团,黑科技分部的Peter。”
喧嚣的食堂渐渐安静下来。
有人小小声低语:“不良少女邪教团又在搞什么?”
自称黑科技少年的人接着说了下去:“最近,大家可能在贴吧看过一个帖子,是关于我们会长大人的,楼主声称我们会长大人作风不良,一边吊着十秒钟金针菇男孩苏凉同学,一边对知名商界成功人士傅某某投怀送抱。首先,我们会长大人希望在此公开澄清,因为金针菇男孩太嘴贱,她没有想上的打算。至于傅某某,那是对方屈服于我们会长大人的淫威,含泪卖身给——妈的,白痴你他妈写的什么破稿子!老在等会搞死你!”
啪啪两声,像是纸张用力打在人头上的声音。
另一道委屈的声音响起:“Peter哥,这是会长自己写的稿子啊!你打我干什么?”
片刻的死寂。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Peter咳嗽了几声,继续说了下去:“总之,那个帖子的内容纯属造谣。下面的才是重头戏——这个小号是三年前注册的,在发表造谣帖前,曾经在某个帖子底下留过邮箱信息,而根据邮箱和企鹅号,我们抽丝剥茧,很快找到了账号的碧池主人——相关信息,我们在校内论坛和贴吧都已经发了,感兴趣的同学,请自行上网欣赏。”
食堂里的学生不约而同拿起手机。
只有周楚楚的脸色逐渐发白,手指痉挛般攥紧,露出恐惧的神色。
“是的,这个不敢当面撕逼,开小号才敢讲话,躲在阴暗的水沟里污蔑别人的碧池,就是我们的清纯校花,周楚楚同学。”
“周同学,以你的智商,你是怎么考进我们学校的?你当我们黑科技分部的战士都是死的吗?别说你用的是几年的老账号,留下无数的蛛丝马迹,就算你用的是刚注册的新号,老子带人几天不睡觉黑了度娘,都要把你给揪出来,撕光你的白莲花皮,游街示众。”
“嫉妒使你丑陋,你配不上校花的名称。”
“校花评选输给我们嫣姐,屈居第二,你很不爽是吗?你不爽你努力拉票啊,你不努力你有什么资格不爽?投票前装不在乎,投票后躲在网线背后黑人,叫你一声碧池都是便宜你了——”
“Peter哥,老师来了,快走!”
“——最后问周碧池一句,你说我们嫣姐作风不好,你他妈搞清楚你混乱的感情状况了吗?当年跟苏娘炮当街亲嘴,现在跟傅路白出双入对,你还是清清白白单身的一朵莲花,你怎么不上天呢你。”
广播结束了。
食堂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从各自的手机屏幕,移到周楚楚身上,震惊的有,幸灾乐祸的有,看热闹的更多。
有个女生是周楚楚的朋友,看了手机里铁证如山的帖子,呆呆的问:“楚楚……是真的吗?你为什么要这样——”
“不!”
周楚楚惊恐地尖叫了声,脸色惨白骇人,突然抢过那女孩的手机,看着证据确凿的扒皮帖,双手不住颤抖,神经质的自言自语:“删掉,都删掉!假的……不是我,不是我!”
她疯了一样的狂按手机,完全无意义的举动,不仅仅是双手,嘴唇都在抖……眼泪不知何时掉了下来,一滴又一滴,落在玻璃屏幕上,模糊了她的视线。
“不是我!”
她又叫了一声,把手机丢开,抱着头大哭起来。
周围的人不由自主地退开几步,看着她的眼神冰冷,带着点看疯子的畏惧和厌恶,指着她小声议论。
那些声音……那些声音……
头好疼啊。
周楚楚惊慌地站起来,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可围观的人站成了一个包围圈,她冲不出去。这种被围堵,被困住,被众人指指点点的恐惧和无助,吞噬了她的心脏,令她几乎崩溃。
“楚楚……”
听到少年熟悉的声音,周楚楚终于拾回所剩无几的理智,就像溺水的人看见了浮木,扑进傅路白怀中:“路白哥哥,你信我的,对不对?我不想在这里,你带我走,好吗,他们都要害我……”
傅路白有些茫然,但看见周楚楚这么可怜的样子,心中不舍,叹了口气:“嗯,我们走。”
人群分向两边,让开一条路。
而在那条通道的尽头……霍嫣。
周楚楚全身发颤,因为极度的惊恐而感到寒冷,目光从那高挑的少女身上移开,紧紧抱住傅路白,头都不敢抬。
阿嫣的声音平静:“周小姐,我说过的……余生,你会需要很多心灵鸡汤。”转身,留下潇洒而冷漠的背影,扬起一手:“走了。”身后,池迟和另外几名女生跟了上去,临走前不忘对着周楚楚和傅路白冷哼两声。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走出食堂门口,正好遇见黑科技宅男分部的会员,于是足有几十人一起离开。
那场面十分壮观。
*
周楚楚退学了。
从小习惯了受到所有人喜爱,习惯了被吹捧,被保护的女孩,根本没有办法接受女神光环碎裂后,他人异样的眼神,那些尖锐的冷嘲热讽,学校贴吧和校内论坛含沙射影的嘲讽……她受不了了。
退学,似乎是最轻松的选择。
傅路白一直陪在她身边。
出于对周楚楚的信任,所谓的扒皮帖,他没看。
这次事件对傅路白最大的冲击,也许是当他质问傅逢期,为什么他不出面对学校施加压力,要求校方打压舆论的时候,傅逢期那事不关己,冷淡无比的态度:“霍嫣能把我逼到一定程度,对付你和楚楚,说一声轻而易举,都太抬举你们了。”
“事情已经发生了,难道真的要楚楚退学吗?”
“那个帖子是她发的。”
“她知道错了!”
“那不能改变什么。”
“你——”
傅路白气得不行,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了,他看着书桌后的男人,冷冷道:“大哥,你变了。”
傅逢期沉默。
傅路白说:“你以前不会这么对楚楚。”对方依旧不语,他的声音更冷:“是因为霍嫣吗?”
傅逢期说:“人都会变的。”抬眸,看着神情僵硬而陌生弟弟:“与其浪费时间在这里和我争吵,你不如把精力花在完善自己身上——只有等你变得强大,你才能保护你心里的人,不用求我出手。”
傅路白一怔,黑眸里的怒火一闪而过。
他勾唇,冷笑了下,淡淡道:“哥,你可以这么对我说风凉话,不过是因为……爸选了你作为接班人。”
傅逢期拧眉:“你说什么?”
傅路白冷笑不止:“因为公司给了你,所以你有底气对我说教——你不过仗着比我大了十岁,比我提前进公司。”
“……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傅逢期看着他,气笑了:“好,我记住了。”
两年后,傅路白大学毕业。
前一天晚上,傅逢期和父亲进行了彻夜长谈:“这也是我想要的……父亲,如果路白不够资格,董事会不会坐视不理,而我,我也想凭自己的实力,闯出一番天地,请你理解我。”
次日一早,在临时召开的傅氏集团高层会议上,傅逢期正式公开自己的决定,三月后离职,接下来会交接工作。
回家后,他只对傅路白说了一句话:“我在哪里都能证明自己,可你……”他笑了笑,微微摇头,与对方擦肩而过:“你好自为之。”
傅逢期搬走了。
傅路白进公司上班前,瞒着父亲和哥哥,悄悄的和守护了多年的女神周楚楚秘密结婚了。虽然父亲知道后,对他的决定表示非常失望,可他并不在意,陪着周楚楚过了一段甜蜜的日子。
好景不长。
傅路白读书是块好料子,经商却远远比不上他的哥哥。
很快,因为他远远达不到标准的能力,在董事会的强行干涉下,他的职位从总经理降下来,挂了个副总经理的闲职,实际上没有任何职权。
他和周楚楚之间,渐渐的也生出了矛盾。
周楚楚的成绩一直算不上好,大学没毕业,对商场上复杂的事情一窍不通,没办法为傅路白分忧解难,而在家事上……她虽然是傅家女佣的女儿,从小过的却是大小姐都比不上的锦衣玉食日子,人情世故也是一知半解,经常说傻话惹出笑话,别说成为傅路白的贤内助,不给傅路白丢面子都算好的。
以前,周楚楚还是少女的时候,天真柔弱傻气,这些品质看在傅路白眼里,都是可爱的象征。
现在,他只觉得烦累。
白月光终于成了饭米粒,成了他丢不掉的累赘和包袱。
结婚不到五年,他们还是离婚了。
起因是个女人。
大约一年前,傅路白和他的秘书展开了一段地下情,秘书小文温柔体贴,聪慧又知世故,不仅能在工作方面,给他提供不少帮助,私底下作为他的女伴出席各种场合,更是八面玲珑,绝不会丢他的面子。
其实小文也没有多么漂亮。
但是相处起来舒服,两人有共同语言,工作上又是密切相关。
小文是个很有能力的女人,能力之一的表现在于,她认定自己就是下一任的傅家少奶奶,在离婚这事上给傅路白吹了很多枕边风,过于热心的出谋划策,导致周楚楚几乎是净身出户。
可到了最后,傅路白也没娶她,他的私人秘书则换了别人。
周楚楚根本没有维持生计的能力,从小又习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不能接受生活质量下降,离婚后还是大手大脚的花钱,很快用光了存款,通过亲戚介绍,她终于找到了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到一户很有钱的人家,当孩子的家教。干了没两个月,精明的女主人怀疑她对男主人有意思,解雇了她。
终于,周楚楚只能帮母亲打下手,母亲已经离开了傅家,偶尔会帮人打临时工,清洁整理屋子,做菜烧饭……而她就陪在旁边,有时擦着桌子,忽然就会掉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