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要下红雨,亲娘要嫁人,还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所有人都悄咪咪地讨论着这件奇怪事情,有和艳云、庆山等人关系好的人都旁敲侧击地打听着这件事情,然而令人失望的是他们口风严得很,一丁点消息都套不出来。
是夜,晚风温柔地吹拂着杨柳,像是情人充满爱意的抚摸。
苏清城一身殷红色衣服,只身来到了昤院,不过这一次却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站定身子凝眸看向高悬在院门口的题字。
梧桐木上的匾额之上,挥斥着“昤院”二字,这个字是当初由江采苓亲手写下的,然后让木匠描绘精心打造的。
字体苍劲有力,很少女子能写出这么锋利的笔触。
贺潇潇走出来,刚好就看到了苏清城审视般的注视匾额的一幕,心中一沉,疾步走到了他面前,俯身施礼说道,“殿下,今天娘娘身体乏累,恐怕不能招待殿下了。”
黑夜之下,苏清城琥珀色的眸子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深沉,薄唇轻吐,“你说,这昤字当做何解?”
贺潇潇听江采苓之前说过,于是一模一样地回答道:“春日迟迟欲将半,庭影昤昤正堪玩。连袂踏歌从此去,风吹香气逐人归。”
苏清城眯了眯眼睛,潋滟如三月桃花的眉眼微微黯淡下来,最后叹了一口气,“这些天她太多操劳了,让她早早休息吧。”
“是。”贺潇潇送走了苏清城之后,回到了房间。
油灯之下,桌案之上。
江采苓手中握着毛笔在宣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面色凝重,感觉是十分严重的事情。
杏色的单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比起前些天何止是瘦了一圈。
贺潇潇端上了参茶,关切说道,“该休息了,这些事情先放在一边,等明早在处理吧。”
江采苓微微摇摇头,落笔写下最后一个字之后将纸叠好放在了信封当中,口气沉重的说道:“九歌传来了消息,说顾既明已经不上朝了。他自从成为丞相之后就没有不上朝的时候,看来这次真的是……”
话音戛然而止,贺潇潇却已经明白了,心中咯噔一声,“所以这些天一直都在谋划着如何扳倒东宫?”
江采苓点点头。
贺潇潇眉头紧皱,心中一算,他们已经在南安过了八个月了,除去路上的时间,已经过了九个月的时间了。
也就是说,要是在这三个月内拿不到雪龙参,顾相将药石不灵,回天乏术。
“你打算这么做?”
江采苓一字一顿,“逼迫栾温之造反。”
贺潇潇舞刀弄剑在行,面对光怪陆离的王权争夺她的脑子根本转不来。走到了窗边的梨花桌案上,将青铜兽首香炉中的香点燃。
少顷,香溢满室,安魂香的味道十分轻柔,如同幼儿时母亲轻柔地抚摸,哄人入睡。
贺潇潇走到里间收拾着床铺,“那你更应该休息了,若是你倒下了,想到雪龙参就会更难了。”
“我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顾既明浑身是血的样子。”江采苓眼圈泛红,手指深陷在乌黑的头发中,不自觉地揪扯着头发,“我没有时间等了,现在还剩下了三个月了,除去回去的一个月,时间真的不够了。”
贺潇潇灵机一动,“可以让顾相来到南安,如此一来就省去了一个月的时间。软轿慢抬,顾大人的身子也能承受得住,三个月也能到了。”
“好!”江采苓灰暗的杏眸中闪过了一丝光亮,如同黑夜中划过夜空的流星。
……
朝廷局势变幻莫测,接下来的两个月中,十皇子接连晋封,如今手中已经管理着金玉司、兵器器材厂和南安城护卫军。
这些部门都是实打实的,一个是挖着流水的金银,一个是制造着冲锋陷阵时的刀枪剑戟,另一个南安护卫军更是距离皇权最近的军权。
黄昏,凤仪宫。
凤仪宫中一如往日的华丽,古玩字画暂且不论,巨大的琉璃油灯闪烁着粼粼烛光,让人看了之后不禁觉得身处仙气浩渺的天宫当中。
而在位于凤仪宫的暗室,古朴深沉,完全不同于之前的华丽,楚后一身素缟,虔诚地跪在王氏众人的牌位前深深叩首。
两月的光景,楚后已经眉眼憔悴了很多,皇帝对自己越发不闻不问起来,每日不是去莲妃那里就是去其他妃嫔的地方。
“咣——”
身后的高墙忽然从中间裂开,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声响,穿着银白锦衣的栾温之蓦然走了进来。
见儿子走了进来,在心腹的搀扶下勉强起身,“陛下今日又封赏了老十,你这家事情你到底准备怎么办?”
栾温之心情也是百般的矛盾,“母后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楚后忽然情绪变得激动,“若不是那个贱种暗中手动脚,我百年王氏也不会落得现在这副惨败模样!你可还记得你舅舅死的时候有多么痛苦吗?
“如今三司七部中,那个贱种手中已经掌握了三个。你身为东宫也不过才掌握了一司一部而已,你当真以为你还有时间周旋吗?”
这些事情栾温之当然知道,只是苏清城最近这段时间做事情越发谨慎,他手下的人想破脑子也揪不出来半点毛病。
“母后,息怒。”
楚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紧紧抓着儿子的手臂,眼睛中发出一丝绝望中升起的光亮,“王氏覆灭之后,晓瑶的父亲接管了我们家的部分兵权,你好好做些筹谋,若是陛下真的有废黜东宫的苗头,我们不能被动接受。”
话语中的意思,栾温之已经领会到了,向来温和儒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丝的裂痕,“此事非同小可,母后……”
楚后稳了稳心神,微微整理了微乱的发髻,唇边扬起一抹艳丽的笑容,周身再次散发出一国之母的雍容和优雅,“李世民玄武门斩杀李建成,逼得李渊退位,开创了贞观盛世,成就一代霸业。后人评说只知道他是一代明君,谁会说他残忍暴虐,杀害同胞?”
仿佛千军万马的无情铁骑在栾温之心中浩浩荡荡经过一般,将他踩着心房坑坑洼洼。
逼宫夺位向来被人不齿,而且从古至今,逼宫之人不少,能成功的却是少之又少。
收起了脸上一贯的伪装,栾温之严肃说道,“母后,你让儿臣考虑一个晚上。”
……
月色正浓,夜未央。
今日的皇宫格外的安静,安谧得连蝉鸣都觉得不再聒噪。宫中新来的宫女太监不以为意,可但凡在宫里待得久的人,都隐隐有着不安。
子时的钟声敲响,在楚后所住的凤仪宫中,忽然传来一个惊天的尖叫,那是楚后的声音。
“啊!”
尖叫声中带着十分的恐惧和震惊,仿佛一道闪电生生撕破了夜晚的灰暗,将所有的人心猛然照亮。
凤仪宫中的所有人都从被窝里挣扎起身,面面相觑着同样迷茫的其他人,“发生什么事情了?”
大家伙争先想要出去张望的时候,皇后的心腹芙蓉就拦在了众人的面前,厉声说道:“都回到你们自己的房间,今天的事情要是透露出去半点风声你们就都别想活了!”
胆小的宫女不禁缩了缩脖子,她第一次感觉到夏夜竟然这样的寒冷。
而在凤仪宫的主殿中,穿着白色寝衣的楚后瘫坐在床边的地上,脸色苍白,半点血色都没有,像是魔障了一样嘴里一直念叨着,“不是我,不是我做的,你别来找我。”
余嬷嬷想要搀扶起楚后,劝解着,“娘娘,你刚才是做噩梦了,没有什么人的。”
楚皇置若未闻,眼眶决眦,眼白的地方布满了细小的红丝,一双黑眸紧紧地盯着窗外,“映雪,你和我情同姐妹,我怎么可能害你呢。”
余嬷嬷闻言,从脚底生出一抹寒气。
楚后口中的映雪正是当年艳冠后宫的贤妃娘娘,也是直至今日,在楚皇心中无人能替代的女人。
漆黑的窗外忽然闪过了一道白影,紧接着寂寂的声音响起,“王宜秀,你害得我好苦啊……”
正文 第173章 栾温之狗带
余嬷嬷壮着胆子,将视线再次移到了窗外鬼魂的脸上,长发白衣虽然可怕,可是那张脸却是格外的秀美,两双弯弯的眉眼犹如天上的月牙,散发着柔和的眸光。
余嬷嬷眨了眨眼睛,等确定不是幻觉的时候,窗外的脸忽然一变,眼皮、鼻尖甚至是眼白,红疹子到处都是,脸上没有一块好肉,紧接着脸部出现了龟壳一样的裂痕,里面露出了鲜红的血肉。
这副模样,像极了当年贤妃惨死的画面。
余嬷嬷也参与了当年的那件事,如今看到了冤魂索命,双眼一翻便轰然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到了第二天白天,凤仪宫已然充斥着诡异的气息,宫女太监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眼睛中藏着深深的惊恐,每个人如同行尸走肉般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闭紧嘴巴,是他们唯一能做到的。他们不会告诉任何人,他们昨天看到了一张恐怖至极的脸,如同从十八层地狱中爬出来的鬼魂,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那张脸上诡异的笑容。
即使楚后一心想将这个消息封锁住,可是也扛不住贤妃的鬼魂每晚都会出现。一些胆子小的已经被吓得感冒发烧,还有一个被吓疯了的宫女以及芙蓉被喂了毒药扔到了枯井里面。
楚后早在第一个闹鬼的晚上就被吓病了,银牙紧咬,恨恨地说道:“一定是有人装神弄鬼想要吓唬本宫,这宫里面谁手是干净的,怎么他们都安然无恙?你们都好好地守着,若是能揪出扮鬼的人本宫重重有赏。”
每到晚上侍卫待命,天罗地网地在凤仪宫各处守着,然而却没有人能捉到这个鬼魂,即使是捉到了衣袖,对方也可以轻轻松松地挣脱开,仿佛真的是六合之外的幽灵。
纸包不住火,莲妃的人一直盯着凤仪宫,风吹草动都能得知,何况是这么大的一件事情。
……
“那件事情是你做的吧。”江采苓推开揽胜院书房的门,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半眯着看向苏清城。
苏清城放下了手中的笔,“既然要逼栾温之造反,你提的方法对他而言,无非都是小事,不是不能忍的。而贤妃鬼魂这件事情即使他能忍,父皇也是忍不了的。”
“我问的不是这个。”
江采苓的眸光陡然一冷,声音更是听不出一丝半点的温度,“装神弄鬼在楚后眼中不过是些皮毛而已,你能让她如此深信不疑,除非是那个扮鬼的人和贤妃长得十分相像,除非是易容。”
苏清城眉眼未动,“楚国巫术是五国中的佼佼者,擅长易容之人多如牛毛,你怎么这么惊讶?”
江采苓道,“初级易容师只能将人的脸稍作改动,只有高级的易容师才能将人完完全全装扮成另外一人。虽然楚国境内有很多人学习易容,但是能达成后者技术的人却着实不多,那个人应该和蓬莱岛岛主有关吧。”
苏清城挑眉,“如你所言,是蓬莱岛的弟子。”
自己的猜想被印证成为了现实,江采苓语气透着焦急,“那个人在哪?”
苏清城薄唇轻吐,“杀了。”
这两个字像是剪刀的两片刀片,轻飘飘地斩断了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