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晴知道他故意促狭,转身不理他。
葛天籁笑得几乎打跌,他很多年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爸爸带他去迪士尼,带他环欧洲游,都不曾让他笑得像今天晚上这样透彻,原来开心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吗?只要有了对的伙伴,不需要华衣美食,不需要高楼大厦,就是坐在这样寒酸的小屋子里,也可以很开心。
他身上的床单和被罩显然都是她平时用的,她的生活习惯就跟她的外表一样,干净清洁,即使褴褛筚路,所有的用品也纤尘不染,寝具全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肥皂气息,就跟他刚刚亲吻她的时候,从她的耳后闻到的味道一样。
朴实无华,起初毫不起眼,但是细细品味,却能令人心魂皆荡。
葛天籁乌黑的眼睛被裹得紧紧的被子里露出来,看着外面的葛晴,越看越是喜欢,从上到下、一寸一寸用自己的眼睛对她着迷,及至目光沿着小腿向下,落在她潮湿的裤脚上,他才目光一顿,有些惊讶地道:“你怎么傻站着?你的裤子也湿了啊?”
她显然还在对他刚刚的恶作剧心怀不满,也不理睬他的大惊小怪,从小小的柜子里翻出自己的替换衣服,拿起雨伞,就打算出去。
葛天籁看她又要出去,奇怪地阻道:“干嘛去?”
“去厕所换衣服。”
“那么大的雨,你出去不是白换了吗?就在这里换乱跑什么。”他有些气急了,抓着床单的手几乎忍不住做出刚刚“踏哒”恶作剧的动作。
她瞪着眼睛几乎蹦起来的样子,让葛天籁恶作剧之心大盛,眼睛故意扫着她浑身上下,说道:“真能胡思乱想,还怪我碍事,非要躲出去换衣服,你身上有什么可看的呀?根本除了骨头就是骨头。”
葛晴知道他在信口开河胡说八道,骨头怎么了?都是骨头有什么不好,起码坚实。
就当全是骨头吧,可就算这样也不想让他看到,她推开门,还是要出去换。
他生怕她又淋了雨,真的生了病可就心疼死了,连忙在后面大叫道:“你要是出去我也跟着出去!”
葛晴转过头,跟看个无赖一样看着他。
他索性就无赖一把,梗着脖子说道:“我身上可什么都没穿,这么冷的雨跟着你出去,非得肺炎不可,你就那么想要我生病?啊?我有哪里对不起你了,你非要惹得我生病?”
“谁想你生病了啊?”葛晴心里知道他还在胡说八道,可还是气得开口反驳。
葛天籁看她上当了,脸色得意至极,在被子里连连点头说道:“既然这么关心我,不想我生病,你就行行好,勉强在这里换吧。”
不想她坚持得很,根本不肯答应,还是一脸的信不过。
“真是狗咬吕洞宾啊——你不在屋子里换不就是嫌我碍事吗?把圣贤当贼防,真是不会识人的家伙。”
就他,还圣贤——葛晴被这句自吹自擂气得险些笑出来,脸上防备的神情倒是消失了许多。
葛天籁见状,知道是时候了,直捣黄龙地说道:“这样吧,我转过身,头向着墙,不看你总可以了吗?”
说到这里,他真地转过头,把脸向着墙壁。
葛晴其实浑身上下早就都湿透了,只不过她从小吃得苦多,生存环境让她对身上淋了雨这种事儿,根本不怎么放在心上,这会儿看他大惊小怪地啰嗦个不休,知道以他事儿精的性格,自己如果真的跑到外面的厕所换衣服,八成他为了显摆他说到做到,真的会不管不顾地跟出去,到时候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得了肺炎似乎也没什么稀奇。
她想出来一个折中的主意,拿着衣服跑到素芝的上铺去换,她爬上去的时候,质量极差的床架发出咯噔噔的响声,脸冲着墙的葛天籁立即明白了,对爬到上铺的她大声地抱怨了一句:“你怎么不上天呢,啊?葛晴?爬那么高,是在防哪个贼吗?一个气度高尚堪比圣贤的贼?”
葛晴真的笑出了声,圣贤,以后干脆给他起个外号就叫圣贤好了。
她快手快脚地换上了干爽的衣服,从上面爬下来,将自己和葛天籁换下来的湿衣服拿到小阳台上挂起来,风雨依然很大,她担心地看着在晾衣架上随风飘摇的衣裤,暗暗担心这样吹一个晚上,能干吗?
如果不干的话,他明天上学怎么办?
葛天籁趴在床上,眼睛一直盯着阳台外的她,等她进来了,没等她坐下,就对她说道:“快点儿,葛晴,我头发还湿着呢,我特别讨厌湿着头发。”
讨厌这个,讨厌那个,进了屋子就脱衣服脱鞋子,这会儿又头发湿了,葛晴简直无语了,所以——今天晚上在雨停之前,是不要指望自己能安静地呆会儿了,对吧?
这个坐在床上颐指气使只管动嘴的麻烦精,根本就是故意过来消遣自己找乐子的!
她没好气地问:“你想怎样?”
“给我吹吹。”他笑着说。
“吹?”葛晴不解地重复。
他对着室内的电吹风点了点,说道:“用那个吹。”
葛晴不气反笑,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脑回路啊?故意来消遣自己扯淡的吧?“美得你!”她一点儿都不客气地狠狠怼了他一句。
她的话音一落,他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葛晴吓了一跳,不是吧,不会这么金贵吧?她一秒钟都不敢耽搁,回身拿了电吹风,走到他旁边,插上电,递到他面前,对他说道:“你快点儿吧。”
葛天籁伸出几个手指擦了擦鼻子,对着递到眼前的电吹风,却动也不动一下,只问了句:“谁的?”
她答忠萍的。
葛天籁没有接,抬起头看着葛晴,对她说道:“还是你给我吹。”
葛晴看着他好端端的手指,对这个无事折腾人的磨人精耐心为零,把电吹风通地一下丢在他旁边,转身就要走开。
他顺着她转身的功夫又大声打了个喷嚏,这次鼻子里有了塞音,他大力地捂紧了被子,偷眼看见她果然因为自己的这声喷嚏没有走开,他心中暗暗得意,用自己最为诚恳的语气解释道:“不是我不能自己吹,是我长这么大,除了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少碰别人的东西。”
葛晴丝毫不被打动,哼了一声,果然就是矫情的毛病。
“凡事有第一次,第二次就容易多了。”她冷言冷语地说道,不惯着他。
葛天籁抽了抽鼻子,手指从被子的缝隙里探出来,抓挠了几下,看似想要去抓电吹风的样子,抓了半天也没抓到,对冷着脸看着自己的葛晴道:“你确定让我自己吹吗?这个姿势我可真吹不到我自己的头发,除非我的胳膊有三米长。可是要是我换个姿势,那我里面——可什么都没穿——”
☆、82
82
葛晴被他的无赖气得咬牙切齿, 走过来一把抓着电吹风, 凑到他跟前,不甚温柔地给他吹着头发, 她此前从未干过这种事儿,手法生疏,加上肚子里没好气, 对这个无事上门的烦人精有些光火, 好几次吹得他直叫唤,连声哎呦说烫,葛晴越听他哎呦心里越是开心, 后来就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笑什么?不安好心,我头皮都烫焦了。”他气恼地说道。
可恶,睚眦必报的家伙,未来自己要是秃了头, 变成个秃头大叔,那也是她的损失啊,她就没想过这一点吗?每天晚上被个帅帅的亲爱的亲热, 和被个秃头大叔没完没了地猥亵,从快感上来讲就不可同日而语吧?
葛晴哪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下九流的念头, 听他说烫,就顺手安抚地揉了他头皮一下, 哪知他的身体却被这随意的一揉搞得登时僵了,葛晴还以为吓到他了,心中胡闹的心突然大起, 用力又揉了一下,还一边揉一边想,哼,吓吓你,看你还随便支使人不了?
他一动不动,真像受了过度惊吓。
葛晴以往从未摸过男性的头发,她没有爸爸,成长的过程中,家中也从来没有三尺童子进门,雄性中老的也好,小的也好,她都知之甚少,这会儿因为帮他揉烫到了的头皮,掌心跟他发根相接的部位突然一阵酥麻,她心中一动,连忙抬起手来,抬得高高的,生怕再碰到他。
她的脸颊通红,电吹风也关了,室内一阵惹人遐思的清静。
一片安静中葛天籁终于动了,他伸出手,轻轻地拽了一下她。
她低下头,看见他抬头看着自己,刚刚被自己吹干的头发丝般顺滑,浓密乌亮,丝毫没有他刚刚说的什么秃头迹象,一缕不听话的短发向前,随意地耷拉在他饱满的额头上,让他平素俊美冷毅的脸,这时候看去十分稚气。
像个小男孩。
安静的、漂亮的、让人心花都能盛开的可爱小男孩。
对着这样看上去丝毫无害的葛天籁,葛晴也忍不住喜欢,就冲他笑了一下。
葛天籁盯着她的笑容,低下头,紧紧地挨着她的小腹,隔了好一阵子,他对她说:“葛晴,我喜欢你。”
葛晴嗯了一声,答道:“我也喜欢你。”
他听了这个回答,身体猛地僵住了,抬起头盯着她,明白了她的喜欢不同于自己想象的喜欢之后,眼神里欣喜欲狂的神色渐渐地消失,仿佛燃烧的蜡烛因为缺乏必要的氧气,而黯淡了光泽一般,他移开了目光,静静地呆了一会儿。
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种喜欢啊,他在心里想到。
探究的眼睛盯着她,她清洁精致的脸庞,让他联想到了那幅《佩尔瑟福涅归来》的名画,高居天上不知人间世事的少女如果没有吃了人间的烟火,是不是会永远都情愿当个少女?即使冥王哈德斯再喜欢她,世间男女的情爱再给她无上的欢愉,她也难以自然而然的醒悟?
还是那句话,如何让一个牢笼中长大的从未知道自由滋味的人向往自由?
莫非自己要像冥王哈德斯一样,对待心上人不但要强取,还要豪夺,外加哄骗和欺瞒吗?
难道只有这样,才能让眼前这个一脸懵懂的小可爱,尝到世情男女相亲相爱的味道吗?
他对自己悸动的身体叹了口气,他长这么大,几乎从来都没有叹过气,实在是因为对自己情途的发展不太乐观。
十六岁,世间少女已经不知道情动多少次了,为什么她就会这么单纯毫不知情/事?上次周家的那位大伯过来做客,说他太爷爷十三岁就娶了他的太奶奶,自己固然不会学封建老古董搞童养媳那一套,并不想在十三岁就娶妻,不过谈个恋爱什么的,十六岁来说,真的不算太早,毕竟在现今这个世界上的很多国家里,十六岁都是一个合理合法的结婚年龄了。
他有些懊恼自己过去多少年没有动静,偏偏在遇到葛晴之后,一夜之间就成熟起来的身体,这对他多年来对自我的评价简直就是一种自扇耳光的现象。
原来他跟别的十六岁的毛头小子一样,没有什么差别,甚至可能还不如别的毛头小子,毕竟他们也就左右手帮帮忙,不会像自己,一到夜深人静难以入眠的时候,就会在脑子里变着法子想如何像哈德斯那般,将心上人巧取豪夺连哄带骗地弄到自己家……
他眼睛盯着她,心中蠢蠢欲动,想象着偶像哈德斯坏事干尽之后享受到的甜头,喉咙都紧了,管他什么理性,本大爷今年十六岁,生龙活虎很正常,龙虎都是兽类,被本能驱使再正常不过了……
他心中转着种种不良念头,呼吸都急促了,及至目光落到她的脑袋上,看见雨水打湿了的她的头发,所有的不良念头刹那间飞到九霄云外,着急地说道:“你头发湿了还楞着干什么?想生病吗?”
她听了,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她其实不是不知道自己头发湿了,只是她习惯了跟人保持距离,戒心极重,所以平时洗了头发之后,都是自然晾干,从来不曾随便用过室友的东西,今天不是因为他,她也不会擅自碰忠萍的电吹风,这会儿既然电吹风还在自己手里,开都开了,回头跟忠萍解释一下也没什么,她就不太在意地笑了一下,抬起手开始吹自己的头发。
“要我帮你吹吗?”他看着她,跃跃欲试。
她理所当然地摇头,多年来都习惯了凡事自己动手,她在任何事情上都没考虑过别人的帮忙,抬手麻利地将头绳解开,她高高地撩起头发,里里外外地吹了起来。
她头发乌黑浓密,平时为了生活方便,总是绑起来,这时候散落及肩,显得她本就精致干净的小脸更为动人,平添了一股妩媚娇俏的气质,让葛天籁看得目瞪口呆,脑海中不由得想起当初她借宿自己家,看见她穿着自己过大的睡衣,走出浴室时的样子来——
如晓荷映月,如清莲浴波,可爱又可口,让人心动得心口都痛了。
要不要想方设法,骗她搬进自己的屋子里去住呢?
并不是单单为了自己此刻悸动的身体,感官的一面也是自己喜欢她并想要亲近她的一个原因,但是更重要的是,就如同他先前说的,他确实非常关心她,喜欢她……
男女情爱之内他喜欢她,男女情爱之外他也喜欢她,喜欢到想让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幸运的事情,统统都发生在她身上!
这两种喜欢掺杂在一起,让他日日夜夜都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尤其是在晚上,他希望一睁开眼睛,无论自己有什么样的梦境,都可以看到她在自己身边。
那样的话,所有的噩梦就会停止了吧?
他在心里盘算着,使劲儿盘算着,一直盘算到夜深人静,耳中听着她沙沙的演算声,时不时地抬起头看着她的背影,如果目光有温度,葛晴的后背一个晚上下来,已经烧出个大洞了。
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坐在桌子前的葛晴打了个哈欠,她站起身来,眼睛看着窗外,雨依然在下,她唉了一声,问坐在床上捧着一本书看的他道:“让你家里人来接你吧?”
他摇头,“没人接。”
她并不了解他的家庭状况,只知道一定是有钱人家,就算再有钱的人,这么晚了没人过来接也是正常的,她无奈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狭窄的屋子,说道:“那怎么办?委屈你在这里睡一个晚上?”
他听见“委屈”两个字,险些笑出声来,天知道他为了能跟她一起睡觉,想出了多少点子,今天天公作美,才心想事成,简直想给老天爷烧柱香好好感谢感谢才能略表心意,委屈?委屈在哪里?
他收拾好喜悦的心情,一点儿都不露出来让她发现,脸上还真像是有些委屈地说道:“你说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没办法的啊?”
她嗯了一声,因为以前借宿他家的时候,他表现得太好,对他人品很是信任,现在也不疑有他。她把室友的床铺清理了一下,找了一条自己的干净床单铺在忠萍的床上,另外拿了一个干净的被罩裹住忠萍的被子,整理好了,对躺在自己床上的葛天籁说道:“招待不周了,这里什么都没有,可是没办法,要怪就怪你自己非要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