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么过分的东西,就是我爸爸的录像,算是我们爷俩给我叔叔的一个惊喜。”葛天籁淡淡地说道。
惊喜还是惊吓,葛文瀚知道他哥哥还活着,会在婚礼上吓个半死吧?葛晴在心里想,一边把U盘放在口袋里,一边想到这样也好,如果这样就能让天籁出气,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了,毕竟再怎么想报仇,今天终究是葛天华和王即来的婚礼,这俩人一个是他表弟,一个是他堂妹,他跟他叔叔之间的仇恨,没必要牵扯无辜的人进来。
葛晴打开车门,走了出去,听见身后的葛天籁喊了自己,她回过头,葛天籁对她微微笑了一下,笑得意味深长,用手指着眼睛对她说了句什么。
葛晴没听清,问他说什么,他只是勾唇笑了笑,没再重复,开车走了。
一直到画好了妆,换上了伴娘服,坐在珠光宝气的葛天华旁边,她才想起来刚刚葛天籁说的是看戏两个字。
心下一沉,目光不由得就在葛天华脸上看了一眼,恰好葛天华也在看着她,还对她笑着说道:“晴姐今天真漂亮。”
新娘子最漂亮,葛晴说道,不光这样说,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今天的葛天华确实漂亮,不光是她身上那价值不菲的婚纱和首饰,让今天的她看起来仿佛公主,而是普天下即使是最平凡最不起眼的女人,嫁给心上人的这一天,也都会闪闪发光,仿佛闪着光泽的珍珠一般。
从不是心软的人,她相信自己并不关心王即来,甚至是葛天华,对即将发生在俩人婚礼上的一切,惊喜也好,震惊也好,她也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但是这样看着她,看着葛天华目光里闪烁着喜悦与期盼的光芒,她隐隐地并不想让这喜悦的光芒消失,不是同情,也不是里外不分,她想她只是单纯地不想让一个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变成了仇恨的战场。
她伸出手来,将脖子上的项链摘下,葛天华脖子上已经戴了一套钻石的项链,葛晴就给她缠在手腕上,嘴上对她笑道:“心意我领了,接受这礼物的时候不知道那么贵,你呀,送我价格这么离谱的东西,是不打算让我睡好觉了吧?”
葛天华有些急了,她是新娘,今天的主角,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围着她转,可她偏偏谁都不理,只是抓住葛晴的手,嘴上对她说道:“晴姐,你不要,是不喜欢吗?那下次我跟你一起去挑好吗?”
她声音里的殷切,甚至微微的乞求如此明显,以至于一贯不揣测人心的葛晴都意识到了。为了什么有求于自己呢?葛晴在心里想,无钱无势的自己,唯一稍微拿得出手的就是医术,但是刚刚入职的新医生,再怎么崭露头角,在医疗系统里横行的葛文瀚一家人也不至于费尽心思巴结自己——她越是百思不得其解,越是对葛天华的殷切避之唯恐不及,项链说什么都不肯收。
葛天华的失望几乎掩饰不住,她的妈妈秦欢抱着孩子进来的时候,她看着襁褓中的弟弟,大喜的日子,双眼泫然欲滴,几乎流下泪来。屋子里的人都以为新娘子是情绪激动,才会眼眶通红,甚至连秦欢都这样认为,小心翼翼地将儿子交给身边的保姆,上前抱着女儿温柔地哄来哄去。仿佛葛天华不是二十四岁,而依然是二十多年前那个嗷嗷待哺的小女孩儿一般。
葛晴看着被母亲抱在怀里的葛天华埋在婚纱裙子里微微颤抖的双手,难道葛天华知道了些什么吗?常理来讲,应该是不可能,否则她应该会告诉她爸爸葛文瀚吧?就算跟父亲关系不佳,但是眼前紧紧相拥的母女二人关系显然亲睦异常,葛天华没理由不跟她的妈妈讲啊?至少给她妈妈提个醒吧?怎么会像现在这样自行烦恼,对任何人都不提呢?她对葛天籁家的家事知之甚少,想到葛天籁,想到他一脸平静说“看戏”两个字,葛晴轻轻咬着嘴角,神情若有所思,目光无意中跟秦欢对上,她看到秦欢眼中一闪而过的凉薄和敌意,心中一凛,不自觉地就想到了葛天籁那只行动不便的胳膊来。
既然他让自己看戏,那就好好看戏吧,葛晴回视着秦欢,目光瞬也不瞬,心里想着。
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地来了,阵仗极大,诚心想让这个城市的人都知道今儿结婚的人特别有钱。别墅里外到处都是彩带和飞舞的彩色气球,夸张的巨型充气拱门甚至占住了别墅区的大门口。鞭炮神,鼓乐声,吆喝声,鸣笛声,所有的声响仿佛刹那间鼓噪起来。王即来带着孟田宇和一群兄弟,喜气洋洋地迎了进来。葛晴是平生第一次参加婚礼,每件事每个人每种神情都让她感到好奇,空气中的喜悦与幸福如此的满溢,先前因为葛天华的表现而略微有些不安的内心,很快就因周遭的气氛而烟消云散。
每一样物事,每一个流程,每一句话语,对穷困出身寒窗苦读二十多年的她来说,都新奇极了。哄闹到后来,看戏的葛晴都跟着众人一起笑了,不是看戏的笑,而是真心因为在哄闹中亲吻的王即来和葛天华二人的相爱而由衷一笑,心中甚至觉得,一辈子一次的大事,这样热热闹闹地在众人的眼里当一次众星捧月的主角,如果自己是葛天华,也会希望一辈子的这一天顺顺当当,无波无澜地过去吧?
她伸手摸着手腕上吊袋里的U盘,站在人声鼎沸的银杏酒楼舞台的后台,有些犹豫。
舞台的外面,衣香鬓影,冠盖云集,公众号的网络同步直播几乎吸引了所有知道这场婚礼的相关人士。她对自己即将成为破坏眼前这一幕幸福荣景的一份子,微感忐忑不安,手捏着那小小的U盘,踌躇着没有迈出第一步。
司仪已经上台了,王即来和葛天华的过往,青梅竹马的童年少年时代,在屏幕上出现,引来下面一阵阵的笑声和鼓掌声。葛晴站在台上幕后,眼睛盯着台下那一张张幸福的脸,我的所作所为会让这些幸福的表情消失殆尽吧?她在心里想,目光看着葛天华,看了一会儿,落在葛天华旁边葛文瀚的身上,葛文瀚怀里正抱着他刚刚出生不多久的嫡子,有力的右手托着孩子,一脸的志得意满。
葛晴想到葛天籁行动困难的胳膊,转身抬起脚步,向着主控台走过去。
迎面走过来一个人,竟然是今天的男主角王即来,他脚步匆匆,显然也刚刚从主控台那里过来。看见葛晴,王即来笑了一下,应该应接不暇的人,刻意走到葛晴身边,对她说道:“晴姐累不累?要不要我让人带你到楼上找个屋子,你进去躺着歇会儿?”
好难得的殷勤,葛晴在心里想,跟葛天华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殷勤不一样,王即来对她的主动中带着一股自然而然的亲近,仿佛跟她认识了很久,或者是关系很密切的亲人似的。
葛晴心中有事,还是会给眼前这个婚礼添点儿不痛快的事儿,她笑不出来,有些冷淡地摇了摇头,想要走开。
“我哥——晴姐你跟我哥好好过,我哥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了。”王即来突然说道。
葛晴停下脚步,眼睛睁大了,看着王即来。就在这时,外面大屏幕的画面突然变了,原本正在播放的MTV画面消失,葛文浩的的脸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上上下下几百人,整个葛家千丝万缕联系的亲友故交,全都睁大了眼睛,盯着眼前十多年没见的葛家事业创始人,葛文浩,一时间整个酒楼会场鸦雀无声。
屏幕上的葛文浩说道:“——”
“关了!”葛文瀚突然站了起来,指着屏幕大叫道:“把它给我关了!哪个王八羔子的在这儿给我添乱?老子毁了他!”声音震耳欲聋,在鸦雀无声的酒店大堂里,跟震雷一般突兀,人人都转过头看着他,全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反常。
“——身体原因,不能亲自来参加天华和即来的婚礼——赠送新婚夫妇我名下文南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百分之三的股权给二人,作为新婚礼物,祝你们一生幸福——”葛文浩的声音在葛文瀚的怒喝中断断续续地被人听在耳朵里,斯斯文文,不疾不徐,跟疾言厉色的葛文瀚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葛文瀚怒不可遏地盯着屏幕上的大哥,听见文南科技的名字,嗤笑了一下大声说道:“瞎说,他想王文南想疯了做梦吧!屁文南科技,他早就一穷二白了,这些话也就是骗鬼,我才不信呢。”
这些话说的声音不算大,但是坐在主位的葛家至亲的八个人全都听见了。王文东夫妇脸上勃然变色,神情极为不悦。葛天华脸色煞白,对满脸盛气凌人的父亲低声说道:“别说了爸爸!”
“你老实儿一边儿呆着去,乖乖地嫁你的人完了,张什么嘴!”葛文瀚不容女儿开口,呵斥道。
过去十年的意气风发,志大心高的葛文瀚有多得意,就有多跋扈,养了五房小老婆,外面的儿子一个接一个地生,他早就习惯了事事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今天如果不是因为葛天华是他第一个出嫁的女儿,嫁的又是王文东的儿子,加上秦欢肚子争气,给他添了个看上去最出息的小儿子,否则他才不会这么费劲巴拉地给葛天华张罗长脸呢。
看看前排的这三个贵宾席,整个城市的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冲的是谁的面子?是他!是他葛文瀚!葛文浩算老几,想这么多年之后来这一手,给他添堵,门都没有!
谁都甭跟他闹鬼!葛文浩手下败将,既然已经滚蛋了十年,就接着滚蛋好了。
他示意身边人去后台拔了电源,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身后传来惊呼声。他不以为意,心想先解决了碍眼的大屏幕,别的事情以后再说。哪知惊呼声越来越大,此起彼伏,他回过头来,看见从大厅的门口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坐在轮椅上,另外一个推着轮椅,向着他的方向慢慢行来。
越走越近,葛文瀚心中砰砰地跳,见了鬼一样盯着轮椅上的哥哥葛文浩,十八岁的时候有一次借着酒劲儿,指甲在嫂子王文南的虎口上留下一个狰狞的血口子,被大哥当场抓包的那种恐惧感,突然占据了他全身,手中托着的儿子刹那间有千斤重。
额头冒出汗来,侄子和哥哥到了跟前,说了什么,他只知道脑子嗡嗡地,根本听不清。
爸爸——爸爸——
有人在大声叫他,葛文瀚没有焦点的目光找了半天,才看见新鲜出炉的女婿王即来站在自己面前,拉着自己的大女儿葛天华,嘴巴一张一合,正在说着什么。
“什么?你们说什么?”他问王即来
“该敬酒了。”王即来身边站着葛天华,女婿满脸笑容,女儿倒还有良心,看上去有些担忧——敬酒就敬酒,问老子干什么?你身后跟着那么一大群的伴郎伴娘,不就是这时候用的吗?
“姑父和天籁哥哥这么多年没回来,爸你带着姑父一起过来,跟大家介绍一下,正好一起喝杯酒,不是很好吗?”
这个吃里扒外的女婿,当初我不同意嫁给他,果然是对的。葛文瀚哼了一声,情势骑虎难下,他就不下,婚礼完了,他当年怎么把这份家业夺过来的,现在就再接再厉把当初留的尾巴割了,有什么必要这会儿跟个死人虚与委蛇?
他抱着儿子,拿亲儿子当挡箭牌,没理这个茬。
白痴女婿带着泼出门的女儿,还有瘫巴葛文浩死人脸葛天籁,一群伴郎伴娘一起敬酒去了,他坐在座位上,脑子里想着婚宴之后的大事。这时候旁边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地握住他的胳膊,他看过去,见秦欢目光定定地看着自己。夫妻二人目光相对,看了半晌。
足足一个半小时,敬酒结束,一对儿新人回到主桌,智障女婿拉着女儿的手,不知道从哪个犄角里掏出两张机票,对葛文瀚说道:“姑父送我和天华欧洲蜜月游,爸,妈,我和天华现在去赶飞机,剩下这些客人就麻烦你们二老招待了。”
葛文瀚哼了一声,没说话,秦欢脸色雪白,看着葛天华,女儿嘴唇微微抖着,却没有看向父母。秦欢内心深深叹了口气,点头说道:“既然是大伯请客,你们就好好玩,在那边儿注意安全。”
葛天华像是点了点头,又像是没有点,她始终没有看向爸妈,双手紧紧地握着王即来的胳膊,像是溺水的人抱着浮板一样。王即来转身拉着她向外走,葛天华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来,众目睽睽之下,走到葛晴身边,突然将嘴凑到葛晴耳朵边,轻声说道:“晴姐,求你一件事行吗?”
葛晴不知道她什么意思,眼睛盯着她,满脸莫名其妙。
“我们姐弟对我爸妈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您让我哥——别赶尽杀绝,行吗?”
他本来也不会赶尽杀绝吧?葛晴在心里想,还来不及回答,王即来已经伸手把葛天华拉走,急匆匆地,仿佛真的很赶时间一般,出去了。
婚宴到此应该就结束了,葛晴看见酒宴上的来宾有一些已经开始站起身,贵宾席的几桌人,葛文瀚应该是安排了后续的节目消遣,一时间还没有人离开。就在这时候,沉寂了半天的舞台大屏幕突然又亮了起来。一份大大的文件出现在屏幕上,停留的时间特别长,播放这份文件的人还特别促狭,似乎生怕别人看不清楚似的,关键字在屏幕上被放大,不停地放大,直到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葛文瀚愣愣地盯着那些字,眼神都呆了。
搞事儿的人显然对葛文瀚这号人特别了解,这张图直捣黄龙,直击他最不能接受也最不能承受之事,那就是他的几个私生子的亲子关系证明。
他脸色红了又青,青了转白,看看大屏幕,又看着台下的人,所有将走又没有走的人,这时候全都停在座位上,一脸看好戏的神情,盯着屏幕上的那张纸。五张,所有的鉴定结果无一例外都是“无亲子关系”。鉴定书上的名字仿佛匕首一样刺进他的心里,这可能是假的,应该是假的!但是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以后这座城里,他的儿子们全都会是笑柄。
人的记忆很短暂,但是人的记忆也很长远,未来他的儿子们默默无闻泯然众人也就罢了,可是一旦他们想在这个人吃人的地儿干出点儿人样来,今天发生的事情就会跟个用过了的卫生巾一样,粘在他儿子的脑门子上,甩都甩不脱。
他气血上涌,脑门子一热,扬起手来,就向一旁坐着的葛天籁脸上打过去。他根本不用证明,就知道今儿这出儿是谁干的,他大哥没这个本事,也没有这么阴毒。背后的黑手,只能是当初王文南留下的这个孽种。
葛天籁坐在葛文瀚的左手边,他胳膊活动不便,眼睁睁看着葛文瀚的手掌扬起,向着自己的脸颊落下,却反击无力。葛晴一直坐在葛天籁后面,从葛天籁进来开始,目光就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这会儿起身挡在葛天籁身前,双手抓住葛文瀚的手,用力一推,力气用大了,葛文瀚气怒攻心站立不稳,一下子栽倒在旁边的秦欢身上。葛文瀚大怒,起身要揪打葛晴。他旁边的王文东站起身抓住葛文瀚,拦阻道:“文瀚,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我今天不宰了这小杂种我就不算人!”葛文瀚大怒地叫,极为失态,王文东怎么可能放开他,双手死死地攥着他的手,俩亲家扭做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