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也许是听到了引擎发动的声音,稍稍松了口气,这才言简意赅地将刚刚发生在他面前的事情汇报清楚。
“就在刚才,刘橙乘坐的那趟火车在快要进站的时候,脱轨了!车头直愣愣地冲到了我们面前!”
魏白惊得差点开着车,直接撞上马路旁的电线杆!他以为这凶手再丧心病狂,也不过是再杀一人而已!
“什么?!伤亡情况怎么样!我们的人有多少受伤?”
老马的语气突然唏嘘起来,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侥幸,“具体伤亡还不知道,我们的同志把所有山阴市的医院都通知了。现在他们的救护车正在赶来的路上,火车的车门被撞变形了,只能从破碎的窗户先救人。车头从我们身边擦过去了,站台上的人基本没有受伤。我们几个正和车站的辅警一起维持秩序,组织救人。”
站台上的人没受伤?魏白顿时愣住了,不是他乌鸦嘴,实在是事故发生的那么突然,警队的人都经过训练,多少有些身手,都避开还有可能。可是换到普通人身上,这概率未免太小了。
他一时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等到了现场再说。
而他更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那刘橙呢?刘橙找到没有?”
老马沉重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从手机中传了出来,“刘橙重伤!火车脱轨的一瞬间,她就撞破了窗户,整个人飞了出来!”
☆、46 零死亡的重大事故
山阴市火车站位于市区南郊,车流密集程度远远小于市区内。 X一路上,魏白将警车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他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想象,“整个人飞出来”是怎样一种场景。
待他到达现场的时候,包括蔡局长在内的几位山阴市主要领导已经都到齐了,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各部门进行救援。
一辆蓝白相间的火车跨过了三四条轨道,横躺在站台中央。站台上的几根立柱都出现了明显的裂痕,仿佛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
火车那已经变形的车门被锯开,扔在一边,不时有医护人员搀扶着受惊过度的乘客从里面走出来,坐到一旁的候车厅休息。
透过透明的候车大厅玻璃墙,魏白能清楚地看见里面坐满了脸色惨白,不时颤抖的乘客。
他四天前才乘坐火车到达山阴市,和这列脱轨的列车一样,都是从省会出发,开往邻省的班次,山阴市只是中途停顿的一座小站。再加上山阴市的“赫赫威名”,所以原定目的地就是这里的乘客非常少。
而对于候车厅里的乘客来说,意外逗留在这座以闹鬼闻名的城市,远比莫名卷进事故更恐怖!尤其是这事故还来得如此诡异!
事故现场远比魏白想象中要干净得多,鲜血淋漓,残肢断臂的景象统统都没有出现,他走到脸色严峻却还不算难看的蔡金宏身边,小声问道:“局长,我刚从山阴市中学赶来,这里的情况?”
蔡金宏冲他微微点头,同样小声回答道:“事故基本没有造成什么伤亡,但是有一件事非常棘手,老马他们临时征用了铁警办公室,正在审问……额……也不能算是犯罪嫌疑人。总之,你去处理好。这件事闹大了,我也要给市委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隐晦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几位阴山市高层,魏白瞬间会意,点了点头便向铁警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里,老马几人正一脸为难地守着大门,看见魏白走来,顿时如释重负。
老马快步迎了上来,“队长你可算来了!”
“你们怎么都在外面?办公室里关的是谁?引起这次事故的主要责任人?”魏白语速飞快。要不是蔡局长暗示他先来处理这边,他的本意其实是立刻赶往医院查看刘橙的伤势。
老马苦着脸,“办公室里的人姓余,叫余爱国。引发事故的人不是他,可是……唉……只能说多少和他有点关系吧!”
面对一个不信鬼神的队长,他难道要说引发事故的其实,大概也许可能,是余爱国已经死去一个多月的女儿?
“姓余?余卿卿的父亲?”电光火石间,魏白脱口而出。
老马明显一愣,随即像是松了一大口气,开始絮叨起来,“队长,你知道余卿卿的案子?哦!我明白了!一定是昭昭给你提供的线索!那就好说了!”
这事情认真说起来,只能说其实在事故发生前一刻,老马是有预感的。
今天一大早,老马带着儿子小马,还有几名刑侦队的警员打听到刘橙一家返回山阴市的列车班次,便匆匆忙忙来到火车站蹲点了。
最先发现余爱国的人是老马的儿子小马。余卿卿跳楼的案子并不复杂,所以当时只有老牛带着小牛小马两个年轻人去了现场。
小马人年轻,眼神也好,记性也不坏,老远就看见一个男人坐着轮椅慢慢晃到了站台边,便停了下来,直直地看着延伸向远方的铁轨,双目无神。
小马当时十分迷惑不解,还自言自语道:“那不是余卿卿的爸爸吗?他怎么来火车站了?”
也许是等人的过程多少有些枯燥,老马便随口问了一句,“余卿卿是谁?名字怎么这么耳熟?你认识她?”
当是时,老马一度还以为“余卿卿”这个一听就是姑娘名字的人,是自家儿子的暗恋对象呢!以至于后来事故发生时,他不止一次在心中庆幸自己对儿子的终身大事足够关心!
小马当时自然不知道自家老爸的联想已经快要突破天际,只是老老实实交代道:“就是前不久山阴市中学的那一起女学生跳楼的案子啊!牛叔带我和小牛一起去的那桩,喏,那个坐轮椅的就是死者的爸爸。说起来,这个余卿卿和这次的沈莉陆晓琪还是同班同学呢!”
老马当场脸就黑了!
他刚想跑到余爱国面前,将他带离车站,顺便问个清楚,一抬头就看见蓝白色的列车车头,冲着站台就过来了!
“快躲开!”那一瞬间,他只记得自己喊出了这三个字。
事实上,同样闲得无聊的其他警员,在竖着耳朵听到余卿卿和这次命案的两名被害人是同学时,就已经齐齐色变。他们几乎是和老马同时发现列车失控,
那一瞬间,没有人能够分辨,到底是自己避让及时,还是列车撞来的位置本就与自己相差数米。
列车冲出轨道还没停稳,烟尘弥漫中,惊魂未定的警员们就看见与自己隔着整列车厢的另一边车窗,突然飞出了一个人影!
眼神最好的小马一下子就认了出来,“刘橙!”
他惊得声音都变了调,尖锐得几乎刺耳,可是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老马只记得自己下意识地就拨通了120,同时跌跌撞撞地绕过车头,朝火车另一边刘橙坠落的方向跑去。
他的儿子小马到底年轻,紧随其后,一个箭步跳下站台,动作敏捷地从车身下的缝隙钻了过去,第一时间赶到刘橙身边,撕开了自己的t恤下摆,飞快地按住她被玻璃车窗划开的伤口。
一片混乱之后,老马父子将还活着的刘橙亲手抬上了120的急救车,这才有闲暇顾及到其他受伤的人,以及余爱国。
然而,说怪也不怪,其他乘客最多也不过就是点擦伤,更大的伤害反倒是心理上的惊吓。据列车司机说,可能是因为列车本就已经开始减速,准备进站,所以才没有造成特别严重的后果。
而余爱国,却自始至终,都呆呆地坐在站台旁,任凭列车冲撞过来的劲风拂面,任凭慌乱的人们在自己身边哭嚎。
☆、47 白色鬼影
魏白相信老马说的所有事情,可依然再三确定道:“你真的看清楚,事故发生前后他都没有任何异常举动?”
老马无奈地重复道:“真的,本来余爱国出现在这里就已经是最大的异常。 X而且,事故原因其实我们已经询问过列车司机。他说当时突然发现列车前方有个白色疑似人影的东西一闪而过,他下意识以为是有人跳下站台,这才紧急刹车。可不知道为什么,列车一下子就冲出了铁轨。”
会被列车司机错认成人影的东西,想来体积不算小,如果是余爱国扔出去的,老马不可能没看到。这也难怪老马一再证明他的无辜。
紧急刹车,一般情况下也不会造成脱轨,除非还有别的原因,但这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调查清楚的了,而且恐怕需要更专业的铁警配合。
魏白决定先会一会这个余爱国。原本他今天的目的也是这个。现在只不过换了一处地点而已。
他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到一个消瘦的中年男子穿着一件印有“某某公司10周年庆”的白色t恤,坐在轮椅上,面色憔悴,目光呆滞地看向窗外,仿佛完全没有听到自己进来的动静。
余爱国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刚刚痛失爱女的父亲,至少比沈莉和陆晓琪的父亲看起来更正常。
这是魏白第一眼的判断。
“余爱国于先生是吗?我姓魏,现在有一些关于这次列车脱轨事故的问题,希望你能配合。”
魏白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墙壁门窗隔绝了站台上的喧闹,显得尤为安静。
可余爱国却对他的问题毫无反应,仿佛依旧什么也没听到一般。
魏白想了想,他记得老牛只提到余卿卿的双亲身有残疾,行动不便,可是没说是听力上的问题啊!而且眼前这辆略显陈旧的轮椅,也足以证明余爱国行动不便的原因,应该是腿脚方面。
于是他微微提高了音量,再次开口道:“另外,关于你的女儿余卿卿自杀一案,我也有些疑问,需要向你核实。”
也许是听见了女儿的名字,余爱国微微转过头,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慢慢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窗外,“卿卿坐着火车去上大学了,你来晚了。”
直到他转过来面向自己,魏白才惊讶地发现,余爱国的眼睛几乎没有任何神采,与其说是看着自己,不如说他看的其实是自己身后的门。
而他的回答,则令魏白更加怀疑他现在的精神状况是否还能正常交流。
魏白只能试探地问道:“所以你今天来火车站,是为了送余卿卿上学?”
余爱国愣了愣,随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带着无限后悔回答道:“我要是知道卿卿真的在车站,今天就不来这里了。我不来,也许她就不会走。”
饶是魏白自认自己智商爆表,也听得一头雾水,只能顺着他的话,迷惑道:“那你今天为什么会来车站?一路过来,路途遥远,没有人陪你过来?”
余爱国摇摇头,“没有人陪,我一个人来的。我们现在不住在卿卿学校那里了,自从她出事后,我们就搬回了南郊的老房子里,离这里不远。”
魏白一下愣住了,倒不是因为他搬家,而是因为他竟然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女儿出事了。那刚刚余爱国说的“坐火车上学”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男人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知道你的女儿余卿卿出了什么事吗?”
余爱国那瘦弱的身躯,整个缩在轮椅里,显得特别萧索。悲伤的空气一下子弥漫在这间狭小的办公室里。
他抬起头,估摸着魏白的方向,直直地看过来,“魏先生,您是警察吧?您是不是以为我刚才在说胡话?不,不是的,我很清楚卿卿已经走了。”
他语速缓和,声音平静,又透出无尽的苍凉。
“可是我的妻子不相信,她始终不相信卿卿已经不在了。今天早上,她突然对我说,卿卿要去上大学了,让我赶紧去车站送送她。所以我便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魏警官,我的眼睛不是完全地失明,现在还能看见一些光。刚刚是不是有辆火车出了事故?不瞒您说,那时候,我看见了。虽然只有一个白色的影子,可我知道那就是卿卿。她想坐着那辆火车去省城,去上大学。所以火车冲出轨道了,可是魏警官,你相信我,卿卿她不是故意的。”
余爱国说着说着,声音微微颤抖起来,带着一丝乞求和期盼,却依旧努力着,不让自己出现哽咽的气息。
不用眼泪去乞讨,这大概是这个可怜的父亲最后的坚持和尊严。
魏白不知该说些什么,如果不是那道“白色的影子”,他几乎认为余爱国刚刚说的全是胡话,认为他和他的妻子一样,都沉浸于自己的幻想中。
余爱国认定了那道白色影子是自己已经离世的女儿余卿卿,他难道要追问那影子是不是他看错了吗?
况且,列车司机也说,看到的白色影子像是一个人。他才会误以为是有人跳下站台,想自杀,这才紧急刹车。
两个人至少在“人形”这一点上,叙述是一致的,这就代表这影子应该确实出现过。
可问题是,老马没看到!不只是老马,在火车站蹲点的所有人都没有看到!
魏白觉得自己的价值观受到了严重挑战,这世界上难道真有鬼?
不不不!一定是光线和角度的原因!就像是魔术中的一些手法那样!
他毫不犹豫地说服了自己,坚定了自己三十年来的认知,接着重新将话题拉回到余卿卿的案子上,“余先生,我和你一样,相信余卿卿是一个好孩子。可是她突然选择用极端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真的只是因为中考失利吗?”
“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其他原因?”余爱国反问道,脸上露出痛不欲生的自责。
“卿卿总是说等她考上了大学,就让我和她妈妈过上好日子。她没日没夜地学习,放弃了一切,就是为了这个。可却连中考这一关都没能过去,再想一想三年后的高考,卿卿已经16岁了,比同班同学都要大一岁。她不愿意复读,也不愿意去差一些的高中混日子。”
“她是走投无路,想不出别的办法,才选择这条路的!”余爱国攥紧了拳头,狠狠锤着自己几乎没有知觉的腿,“如果不是因为我和她妈妈是这个样子,她又怎么会害怕自己连1年时间都耽误不起!”
☆、48 养女
余爱国情绪激动,脸上血气上涌,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 X
魏白连忙阻止他近乎自残的举动,“余先生,不要激动,事情已经发生了。余卿卿并不是不清楚你们的状况,我相信她不会仅仅因为这个就冲动到一死了之。不如我先送你回家,顺便看看余卿卿的遗物,也许会有别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