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录——温翡烟儿
时间:2018-04-11 12:46:19

  “在寻常人家,这岁数都该做爹了,伯英别说娶妻,就连侍妾都没听说有一个。其他的都不说,朕只问你,是不是因为有了正妻之位的人选,所以不愿随意纳妾?”先帝似笑非笑地问。
  从前姨夫对我的亲事有诸多要求,师父也没相看得上的人,而我于女色上也实在没有太大兴趣,也就一直这样了,也不见有人过问。后来有了凌波,师父是很满意的,我也不想再要别人。只是凌波被我亲手推开,我就更不想再要其他人……先帝这么问,我却不能说不是,只好胡乱点头。
  “谢娘子,伯英承认了,你可安心了”先帝笑吟吟地问娉婷。
  娉婷不可置信地望着先帝,半晌才想起来点头。
  “好了,这事朕已有计较。徐安泰,送谢娘子先回她旧时府邸吧。六郎也先回去吧,朕改日再与你叙话,多谢你的熊肉了。”先帝不容反驳地道。
  楚煊纯粹是来看了个热闹,自然无可无不可,闻言连忙道:“臣告退。”
  娉婷皱眉偷偷看了我许久,才终于不甘心地一咬唇,绞着裙带道:“奴告退。”
  徐安泰领着人出去后,紫极殿里又只胜了我与先帝,他不说话,我也只能直挺挺地跪着。
  先帝把玩着一串檀香珠,许久之后,才将珠串往御案上一撂。冷笑一声道:“看不出来,还真是出息了啊!”
  “臣知罪,请至尊责罚!”
  “认罪认得倒快!知罪?你知的什么罪?”
  “臣不该瞒着至尊偷梁换柱,不该诬陷信都侯的!”
  先帝冷声道:“现在知道认了?若是你一早就说,朕还道你是个性情中人。敢做不敢认,朕还真是看错你了。六郎是可恨些,但你上次打都打了,还想借朕的手杀了他么?”
  “臣不敢!臣从未这么想过……”
  先帝沉吟片刻,也不知信了没有,只是道:“朕倒是有些奇怪,倘若你与那谢娘子真是两情相悦,靖武公早该允婚的,何至于到了现在?”
  因为师父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啊!我只能硬着头皮道:“因为姨夫……”
  “呵,陈郡谢氏的女儿都瞧不上,他瞧上谁了?”先帝笑得不无讥讽。
  这些年姨夫倒也真有与姨母一同给我相看,看中的无一例外都是朝中权贵之女,但说出来……便是在火上浇油了。“臣……从不关心。”
  “那你整日在关心什么?朕当日苦口婆心地告诉过你为何要迎谢家女进宫,你倒好,为了一己私利竟敢找人搪塞朕!”
  “至尊,贵妃……也是谢家女。”凌波又不是胡乱在外面找的人来搪塞。好歹也是谢氏的女儿,父亲曾经是剑南节度使,这门楣身份不低。
  “你还好意思提贵妃!”先帝拍案,“当日若不是崔槐逼得急,朕何尝想杀了谢翊?好不容易留下个女儿,朕都想找个由头给放出去,皇后却告诉朕人都死了!接到靖武公身边也不错,反正不会亏了她,却又被你拿来当替身送回宫里来了。霍徵,你混不混蛋?她身世都已经如此凄惨了,你还要为了你的儿女私情这样欺辱她,真是枉为七尺男儿!”
  先帝说起凌波之时语气颇为怜惜,我也放心不少。凌波有孕,想来先帝也不会太为难她。只是他一点都没说错,我还真是个混蛋!
  于是我叩头道:“臣知错,臣的确混蛋。”
  “只是那谢娉婷也不是个好的!”先帝仍不解气,“靖武公怎会有她那么个不识大体的女儿?朕都替他寒心!”
  这我却保持沉默了。先帝骂娉婷,我高兴都来不及。
  见他不再骂,我便试探着问:“至于贵妃……至尊打算如何处置?”
  “处置?她是被你们利用了,自己一点错处都没有,何其无辜?何况她现在身怀有孕,朕如今膝下无子,生下来若是男孩便是长子,朕还要如何处置?”先帝蹬了我一眼,“只是让她顶着这么个身份,也着实是委屈了。”
  “至尊明鉴。”先帝不想为难凌波,这就很好了。
  “谢翊的案子本就处置不公,过了三年,也该翻案了。靖武公没了,总不能叫崔槐太得意。”先帝微微眯眼,“找个机会,还是要让她恢复名位。”
  “那一娘……至尊想如何处置?”
  先帝扫了我一眼,“霍徵,你自己还没抽身干净,怎的老是问旁人?”
  可普天之下也没有巴巴地问自己下场的道理啊!我想了想,知只道:“一切全凭至尊圣裁。”
  “朕才将你官复原职,若是转眼又将你贬下去,岂不是成了反复无常之人?天下人要怎么看朕?”先帝恨恨地道,“留下这么大个把柄,朕要怎么才能圆过去?”
  我连忙道:“有罪当罚,至尊万万不可姑息!若是降级不够,至尊便将臣革职查办吧。”
  “朕用什么理由革你的职?此事是可以大肆宣扬的吗?迎贵妃进宫,到头来却发现是个假的,岂不是让天下人看朕的笑话?皇家的颜面还要是不要?”
  我却猜不透先帝究竟是什么意思。就算不大肆宣扬,他也有无数个理由能处置我,神不知鬼不觉。怎么听他的意思......却像是要保我?
  先帝默了一默,才道:“看在靖武公的份上,谢娉婷朕就不追究她的罪责了。不过好在进宫的不是她,不识大体,如何能与皇后分庭抗礼?不过既然你这么喜欢,朕就把她赏给你了。”
  都顾不上研究先帝话里话外要扶植嫔妃与表姐相扛的意思,我只是大惊失色,“万万不可!还请至尊收回成命!”
  先帝不悦,“你既然挖空心思要将她保下来,朕现在要给你赐婚,又万般推辞,霍徵,你是在耍着朕玩吗?”
  “臣不敢!只是……臣等二人都是戴罪之身,至尊不加追究也就罢了,岂敢受此恩赐?”我急得满头大汗,口不择言地道:“至尊细想想,臣等将贵妃送进宫中做替代,贵妃必是心中不满的,只是碍着谢家满门不敢说破。现在真相大白,至尊不但不责罚,翻到施恩……至尊不怕贵妃伤心之下动了胎气?”
  先帝想了想,道:“不会。凌波的脾性,有些像书毓,心里不满也不会说。何况事关重大,她不会不明白。”
  我不知先帝是不是随口一说,但他这话的意思……大约是他怜惜凌波,除却她身世可怜,更因为她有些像韩谨?
  “至尊是因为韩侍郎的缘故才如此宠爱贵妃的?”这话大逆不道又僭越,无论如何都不该我说,只是惊怒之下,便脱口而出了。
  “霍徵,你放肆!”
 
 
第62章 诸花露
  半个月之后, 先帝忽然下旨,重审前剑南节度使谢翊一案,恢复谢翊名声, 免除一家女眷奴籍, 谢翊追封敦和公。接着又是一道旨意,说贵妃谢氏因病身故, 予以厚葬,谥号孝成, 恢复身份的谢翊之女封淑妃, 即日进宫。最后又附旨, 封靖武公义女为永寿乡主,指婚与我。
  先帝的这几道圣旨下得可谓是雷厉风行,中书省、门下省大都被崔、卢二氏的子弟把持, 先帝便绕开他们,自己亲笔拟旨,直接下达尚书省。先帝即位三年中一直在尽力擢拔自己的亲信,这些人几乎都在尚书省, 因此先帝下旨后尚书省执行起来倒也十分迅速,等姨夫他们反应过来,都已成定局。
  本来师父不在了, 谢家就垮了大半,给一个死人哀荣,再执意反对就实在是气量狭小了,姨夫也就生生忍了;贵妃病故, 谢家的荣华富贵看起来便更是到头了;至于迎淑妃一事……背后都没靠山了,只一个女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那些关于没入宫中的谢氏已死、淑妃与贵妃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等不为朝臣所知之事,就全都交给皇后处置了。
  只是姨夫十分不满——先帝竟然下旨给我赐婚,指的还是师父的“义女”,即便是加封乡主,却不知师父究竟何处来的义女。
  姨夫上门来问我的时候,我亦不能与他实说那边是师父的亲女娉婷,毕竟先帝都不愿多提的事,我自然不会大肆宣扬。
  不过先帝这处置倒也是有意思,既然娉婷要让人冒名顶替进宫,那她的身份自己不要就罢了,硬生生让她一个亲生女儿变作不知什么来路的义女。我倒觉得……实在是大快人心。
  “至尊为何会想起来与你赐婚?那日在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姨夫的责问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我只是道:“一个钟情韩谨的宫人毒杀了他夫人,至尊便责罚皇后监管后宫不利了;但韩谨的夫人到底是死在昭台殿的,贵妃受了惊吓一病不起,最后薨了;至于我,那日刚好在场,贵妃与至尊言语间不知为何提到了这个义妹,说是我正好还未成亲,便下旨给我赐婚了。”
  “谢竣人都不在了,怎么忽然着意拉拢起来?”姨夫有些奇怪。
  我却懒得答话。
  姨夫又问道:“那位永寿乡主,你见过不曾?”
  “见过。从前在师父那里……还算熟识。”
  姨夫恍然大悟一般,怒道:“阿徵你老实交代,从前我与你姨母想与你说媒,你却如何都不愿意,不会是……就瞧中她了吧?”
  自然不是的。
  但我也不想解释,只是道:“霍徵的确早有心上人。”
  “你……她到底是什么来路?”
  “师父收养的孤女。”
  姨夫气得要跳脚,“教了你这么久,真是没半点出息!瞧上谁不好?竟然是个来路不明的孤女!”
  “至尊亲自赐婚,若是姨夫不满,便请他收回成命便是。”我无所谓地道。
  这道旨意都下来这么久了,六礼已经行至请期,是无论如何都收不回去的。姨夫自然是知道的。于是他气得拂袖便走了,倒也还我个清净。
  只是他走了没多久,霍礼又来报与我,说是韩谨给我递了个拜帖。
  虽说我也不曾做什么好事,可我也是十分嫌恶他的。虽然他妻子新丧委实有些可怜,但说到底,这事也是他自己惹出来的。就算贺兰昭对他有些非分之念,但若是没有他的回应,也是绝不敢动手毒害他夫人的。
  昔年先帝找他,他又试图借贺兰昭的手暗害表姐……大概就是报应。
  “就说……我在准备婚事,没空见他。”我把帖子丢还给霍礼,想叫他回了。
  霍礼闻言赧然道:“郎君,小人办事不利……”
  “怎么?”
  “先前小人没认出那是韩侍郎,只是有人问郎君得不得空时小人便顺口说了句有空……”
  我十分无奈,骂道:“真是蠢材!话都被你说了,那就请进来吧。”
  霍礼更是窘迫,“韩侍郎想邀郎君外出同游。”
  以往韩谨也是不爱与我打交道的,莫不是今日这日头是从西边出来的?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意欲何为。
  “备马。”我淡淡地吩咐了一声,便负手往门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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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谨牵着马,在门外已经等候多时的模样,见我出来,神色一松,拱手道:“霍将军。”
  “韩侍郎。”我还礼,“怎么今日忽然大家光临寒舍?不知尊夫人的身后事……”
  韩谨微微别开眼,“劳将军垂询,都已经办妥当了。今日韩某贸然上门想请霍将军叙话,冒昧唐突,还请霍将军勿怪。”
  他是文人,说话咬文嚼字弯弯绕绕,我本来就不喜欢,更何况最近心绪不佳,也不耐烦理他,只是道:“韩侍郎想去哪里?”
  “平康坊。”
  “韩书毓,你真是……有辱斯文!”站在自家门口,我一个没忍住便将他斥责了。平康坊是什么地方?全长安有名的烟花巷都集中在那里。从前我跟着上司同僚去过几次,但后来越来月不耐烦与他们周旋,也是因为又凌波在,便再也没去过。
  韩谨却没有半点不自在,“霍将军怕是误会了,平康坊里也有几个曲子唱得不错的娘子,偶尔听一听,倒也不错。
  他都这样说话了,我要是不应倒似是我怕了他一般,也只好一点头,接过霍礼牵来的马,翻身上去,跟韩谨去了平康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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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意馆也算是平康坊名头最响的花楼,来往之人非富即贵,自然不如那些下三流的艳俗,连鸨母与姑娘迎人的时候都是规规矩矩的。
  韩谨来约我的时候时辰尚早,也没遇上什么相熟的人。他不说什么,鸨母便将我二人迎到了楼上的雅间,只问了声要听什么。
  不假思索地,韩谨点道:“琵琶吧,玉奴的琵琶弹得好些。”
  于是接了韩谨递过去的银子,鸨母便恭恭敬敬地下去了。
  不多时,底下人搬来一道围屏设在屋中,烛火在围屏上映出一道人影,抱着琵琶的模样。围屏后传来连声轻微的拨弦声,将弦音调试准后,围屏后那人便信手弹了一曲《柳绵》。
  “哟,果然弹得不错,韩侍郎倒是轻车熟路么。”我揶揄道。
  韩谨淡淡一笑道:“陪着尚书来了多次,不熟也都熟了。无论公事还是私事,在此间说,也都再合适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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