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录——温翡烟儿
时间:2018-04-11 12:46:19

  表姐冷静地回视先帝,“妾说的不是此事。方才妾就说了,在有孕初期,贺兰昭就拿了滑胎的金银夹花平截来给妾吃,若不是谢娘子阻拦,只怕阿辖连生都生不下来。阿辖难道不是大家的儿子么?此等性命攸关的大事,宫人险些谋害皇子皇后,大家竟然无动于衷?”
  “好,就算皇后说得不错,可凶手不是都要伏法了,还追究这些干什么?”先帝不得不放软了语气。
  崔家到底也是明争暗斗不少的地方,虽然表姐一直在姨夫姨母的护翼下平平稳稳地长到这么大又送进宫,但不代表她就不知道这些脏事。表姐的神情愈发冷静,“一个宫人,还是妾从前不曾薄待过的宫人,无缘无故为何要对妾下手?自然是背后有人指使的。妾想听一听这背后主使究竟是谁,不能么?”
  先帝强笑道:“此事朕会彻查。皇后,方才这罪妇可是在攀咬韩卿,韩卿与你此前从无过节甚至从不相识吧?说是他指使,岂不可笑?”
  “若是韩侍郎也是受人指使呢?”表姐不为所动。
  “荒谬!韩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亦不依附什么派系,对皇后皇子不利,于他而言有什么好处?又有谁能指使得动他?”
  表姐望着先帝清泠泠地一笑,“大家……不就是韩谨最大的靠山么?”
  完了,这事表姐竟然心知肚明!我看了一眼韩谨,他的脸一下子变得赤红,神色又是羞愧又是愤恨,却隐隐有一丝惊疑。
  “放肆!皇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先帝的脸色阴沉得厉害。
  “大家,在这个宫里,最不满妾这个皇后、不愿让妾剩下嫡长子的人是谁,难道还需要妾挑明了说破么?”到底顾忌着这么多人在场,表姐也不能不顾身份地与先帝明着闹起来,传出去实在是丢尽了崔家的脸。
  若是帝后吵了起来,是没有任何人敢去劝和的。只是真的放任他们这样吵下去,只怕到时候在场的宫人都会被拉去灭口,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在场的除了他二人,也就凌波身份最高。好在她也见势不妙,连忙开口道:“大家息怒,皇后息怒,此事尚有蹊跷,不如……将这贺兰昭带下去先行看管起来,再一一审问明白。毕竟长孙姐姐还在偏殿停着……也该让韩侍郎先带回去好生收殓的。”
  表姐冷着脸不再说话,先帝的脸色却缓了缓,“娉婷所言甚是。徐安泰,先将这罪妇带下去看关起来吧。”
  好在这一场终究是没闹起来,我暗暗舒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那贺兰昭便又闹起了文章——只见她忽地膝行至先帝面前,接连磕了好几个响头,连额角都有些磕破了,但她却不管不顾,只是激动地道:“大家,大家!婢子有话要说!这个贵妃……这个贵妃她是假的!大家玩玩不可相信啊!”
  不好!凌波虽然一直尽量不曾说话,但毕竟曾经也算好友,对彼此也算熟悉的,方才那几句话怕是叫贺兰昭听出来了。不光是我,连韩谨与表姐都齐齐变色。
  “徐安泰,还不拖下去!”表姐冷声道。
  先帝却看了她一眼,对贺兰昭道:“怎么回事?还不从实招来?”
  “婢子不敢欺瞒!婢子虽未见过靖武公家的女公子,但婢子敢说,现在的贵妃绝不是是谢娘子……不是那位谢娘子!”
  “住口!”
  “皇后怎么又不让她说了?”先帝玩味地瞪她一眼,又问贺兰昭:“不是那位谢娘子?那到底是哪位谢娘子?”
  贺兰昭抬头看了韩谨一眼,面上带着恶毒的笑意,一字一句地道:“这位谢娘子,是先前皇后所说的那位,也就是前剑南节度使之女、韩侍郎的姑表姊妹,谢娘子谢凌波!”
 
 
第59章 天香汤
  “伯英, 今日你送贵妃入宫辛苦了,也算你半个妹子出阁,留下来喝杯喜酒?”
  “臣……还是不搅扰至尊雅兴了。许久不曾拜会皇后, 臣想去椒房殿看看。”
  “也好, 皇后这段时日一直心绪不佳,你好生劝一劝。”
  “臣遵旨。”
  ……
  “阿徵?今日怎的想起到这里来了?不去前面看热闹?”
  “臣今日只陪皇后说话就是。”
  “难得你这样有心。我能有什么?这些年宫里形形色色的人还少了么?什么身份的没有?不过是多了个贵妃, 是谢公之女又如何?孤一日在这个椒房殿里住着,一日就是皇后, 还能为了嫔妃伤神么?”
  “皇后能这样想, 臣很欣慰。不过……臣今日前来, 是有事相求。”
  “哦?你又惹大家生气了?”
  “并不曾。臣……只是想替贵妃……求个恩典。”
  “阿徵,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凭什么替贵妃求恩典?”
  “皇后……臣与皇后也算是从小一处长大的,皇后是真的拿臣当弟弟在疼爱臣也知道, 眼下弟弟创下了弥天大祸,皇后不救,臣就只有一死了!”
  “你……究竟做了什么?”
  “眼下进宫的,并不是师父的女儿谢娉婷……而是, 皇后也认识的,从前的尚食局司膳司掌膳谢凌波……”
  “凌波?她不是……”
  “没有……那是臣……想法子待她出宫所施的脱身之计。谢娘子她……其实一直都在安国公府里住着。”
  “你真是胆大妄为!私带宫人出宫被人发现,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吗?你怎会把她带出宫的?”
  “是……是师父想救她出去, 做弟子的为了给师父分忧,所以才出此下策。”
  “不对!曾今有一段时日,你往我宫里来往很勤,是因为她吧?之前你说你要求个恩典要个人, 也是她,对不对?”
  “不,不是的!”
  “阿徵,说实话!若你不告诉我实情,我也救不了你!”
  “皇后明鉴……是她。”
  “既然你为了她敢犯了宫规更犯了欺君之罪,又怎么会把她送进宫来?阿徵,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会怎样?”
  “臣知错,请皇后责罚!”
  “我责罚你有何用?事已至此,也只好想个法子替你遮掩了!”
  ……
  费了这么多心思,连皇后都被牵连进来,不是没想过此事会被揭穿,只是没有想过……会这么轻易地被一个不相干的宫人拆穿!
  先帝听到贺兰昭这话之时,明显愣了,片刻后,才转向韩谨道:“韩卿,她说的是不是?”
  “臣……”韩谨面色有些惨白,连忙跪倒在地,“臣不曾见过贵妃,如何确认?何况臣与……表妹三年不曾相见,只怕表妹即使在生都形貌大变了……”
  “那谢氏进宫的时候就算只有十五六,如今也最多双十,哪里还能变多少?”先帝怒而转向表姐,“皇后,你来说。靖武公的女公子也是进过宫的吧?”
  “妾……”表姐别开眼去,手里的一条丝绢被绞得死紧,“且不曾与那谢娘子说过话,照过面转头也就忘了。贵妃面相如此像靖武公,应该不会有错。”
  先帝又转向我,“伯英,贵妃是你一路送进来的,你来说!”
  “臣……的确是从安国公府接出人来的。”我亦撩袍下跪。
  “贵妃,你自己说!”先帝险些要气笑了。
  锦帐后面,一片长久的静默,凌波到底什么都没讲。
  “好,很好!”先帝抬手揉了揉额角,“徐安泰,把无关人等全都轰走,带这罪妇自己去验看!”
  一见先帝是真的动了肝火,底下的宦官与宫人都不要徐安泰赶,自己便匆匆退下了,唯恐被拉去受了牵连。可见着他发这么大脾气,在场的人竟没一个敢去劝和的。
  徐安泰奉命带这贺兰昭走到锦帐后,片刻后,贺兰昭激动地道:“回禀大家,婢子看得清楚,这就是谢凌波!”
  “好了,徐安泰,将人带下吧。”先帝语气森冷地道。
  “大家?”贺兰昭的声音有些惊慌失措,“求大家饶命!婢子难道不是将功折罪么?大家饶命啊!”
  她的声音渐渐远了,徐安泰才又从帐后走了出来,恭敬地立在先帝身边。先帝冷笑道:“原来你们都知道?联起手来欺瞒朕呐?以为朕是什么?是瞎子还是傻子?由着你们这样刷的团团转!”
  “大家息怒,当心伤肝。”徐安泰连忙劝慰道。
  “息怒息怒,朕怎么才能息怒?堂堂贵妃竟被人冒名顶替,皇后、左翊卫将军、礼部侍郎合起伙来撒谎,大郦开国三百年来,这是破了天荒头一遭吧?”先帝一巴掌拍在几案上,“也真是好笑,冒充贵妃的人,还是个‘死人’……宫里怎么记档的?皇后管不着就罢了,徐安泰你也糊涂么?”
  徐安泰虽然是太监总管,但大多数时候也是陪在先帝身边的,后宫诸事繁杂,哪里等得到他一一过问?只是看着先帝气得不轻,徐安泰也不敢辩驳,只能连连告罪。
  先帝生了这样大的气,凌波身边的蕉绿端着小碗请他喝一口润润喉咙的时候手都在抖,不慎把碗里的汤水洒出一些来,竟是满室的木樨清香。
  大约因着这香甜的气味,先帝神色缓了缓,问道:“这是什么?”
  蕉绿早就吓得哆哆嗦嗦,嘴唇翕动半晌也说不出名字。倒是锦帐后的凌波轻轻地接了一句,“是天香汤,消火润肺的。”
  “不就是木樨清露吗?”先帝皱着眉尝了一口,“还加了什么东西?”
  “是将桂花捡去青蒂,捣烂如泥,加炒盐与炙草粉、梅肉拌匀后晒干密封的,每次取一匙用沸水点服。”
  先帝又饮了两口,忽地目光一凝,撂了碗,“朕想起来了,去岁挑菜宴的时候,朕还夸过她的玉兰片做得不错是不是?”
  “是,大家谬赞了。”凌波从锦帐后走了出来,端端正正地跪在了先帝面前。
  先帝哂道:“我道是怎的传言中擅长音律的人怎的一曲不会还如此精通易牙之道,原来本就不是一个人。”
  在场的所有人都静默着,不敢答话。
  “韩卿,那次你问朕讨要谢氏未果,怎的谢氏就忽然暴毙然后到宫外去了?”先帝看着韩谨的目光有些阴冷。
  但这的确是错怪韩谨了。诚然他有这份心,却实在没有这么做的胆气,何况凌波已经知道了真相,也是不愿与他同去的。
  韩谨也因此一愣,叩首到底:“此事的确不是臣所为,还请至尊明鉴。”
  先帝盯着韩谨看了许久,大约最终是相信他了,才转向表姐道:“这事皇后也是早就知道的吧?”
  “是……”表姐应该也有些怕的,就怕先帝一怒之下牵累家人,但家训家风使然,表姐跪在先帝面前请罪,气度却还是半点不变的。
  “什么时候知道的?”
  “贵妃进宫的当日。”
  “怎么知道的?”
  若是说了出来,只怕先帝不仅不信,还会怀疑到姨夫身上,可表姐吧这个时间都说死了,旁人想怎么辩驳也不能了。于是我连忙道:“至尊,此事全是霍徵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还请至尊责罚臣一人便是!”
  “你?”先帝斜觑我一眼,“那你说,你又做了什么?”
  我郑重地叩首,“皇后知道此事,是因为臣在贵妃进宫当日去椒房殿求皇后万万不可揭破此事,皇后一向爱护臣,亦不想连累他人,才不得不答应。至于韩侍郎……若不是意外,只怕连韩侍郎……也不知道贵妃还在世。”还未下旨贬谪亦没有口谕褫夺位份,我仍旧叫贵妃。
  “霍徵,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先帝沉声说着,没有怒喝没有拍案,但我能听出这一声里满含怒意。
  “大家……此事不关霍将军的事……是妾……看中霍将军与靖武公的关系,求霍将军相助的!毕竟是伯父,也不会对妾坐视不理。”我还没说话,凌波忽地重重地磕了个头,抢先开口。
  事到如今,我害得她刚刚脱离苦海却又深陷泥潭,还悲伤了两次欺君的罪名,是我先放弃了她!却没想到在这时候,她竟会站出来帮我说话!
  “哦,朕想起来了,你是谢翊的女儿,靖武公果然是你伯父。”先帝眯起眼睛,看不出喜怒,“那你既然把她救出去了,又为何会把她送进来?难道靖武公府还容不下?”
  “是妾爱慕虚荣,求着一娘与霍将军施了这李代桃僵之计。”凌波又抢先答道。
  “七巧快莫要胡说八道!你是这样的人么?”韩谨情急之下竟唤了她的小名。
  果然,一听韩谨这么一喊,先帝的神色又沉了下来,只是问我:“是不是?”
  “不……”
  “妾所言千真万确!一娘与霍将军起初都不同意的,还是妾厚颜无耻地求了许久的……啊!”
  先帝也不知哪来的一股怒火,竟起身疾走几步,抬脚便踹在了凌波的肩上,将她踹得一个身形不稳,便倒在了地上。
  我与韩谨都伸手想扶,却又不敢。
  到底还是蕊红与蕉绿上前来将她搀起,却一直紧闭双目,吓得二人连声叫娘子,也不见答应。
  “大家……要不要叫司药司的人来看看?”徐安泰小心翼翼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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