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录——温翡烟儿
时间:2018-04-11 12:46:19

  先帝懒得听她说这么多,不耐烦地道:“知不知道朕为何叫你来?”
  “婢子不知……”贺兰昭的头埋得更低。
  这时,表姐从帷幕后面走了出来,缓声道:“礼部侍郎韩卿的夫人长孙氏吃了你呈上来的鸳鸯炙,便立时毙命了。”
  “婢子冤枉!婢子在尚食局六年,做菜从未出过差错!韩夫人出事怎可算在婢子头上?未尝不是吃旁的……”
  先帝不意表姐竟然出来了,只是淡淡地看她一眼,才道:“御医和司药司的人一起验过,只有那道鸳鸯炙有毒,岂容你狡辩?”
  “婢子确实不知情!请大家、皇后明鉴!”贺兰昭连着磕了几个响头。
  那边闹哄哄地问着,我却仍旧在想——这个贺兰昭到底是谁?为何我觉得这人如此熟悉?表姐在后面听得好好的,怎么也走出来问话了?莫非她也知道先帝在怀疑她?
  可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她一个负责大理寺值宿官员饮食的宫人,怎么会无端端地做菜送到昭台殿来?究竟是皇后与她熟悉还是先帝与她熟悉呢?
  然而,正在我还在思索之时,表姐忽地厌恶地看了贺兰昭一眼,“这个贺兰典膳……孤2想起来了,上次孤将你连贬两级,怎的这么快又官复原职了?是贵妃的意思?”
  虽然掌管后宫的是皇后,但调动一两个宫人,稍微有些地位的嫔妃也是可以的,告诉皇后一声是为尊敬。凌波作为贵妃,自然是有这个权利的。但我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如果真是想把谁给调动了,定然是会告诉皇后的。
  凌波还没开口,贺兰昭自己便道:“不是贵妃,婢子福薄,自从贵妃进宫以来,还不曾见过。是今年至尊生辰之时,婢子做了道菜至尊觉着爽口,告诉尚食局说赏,独孤尚食就仍叫婢子做回典膳的。”
  也不知这句话怎样了,一向端庄识礼的表姐却忽然冷笑一声,“哈,我道是阿辖好好的怎就无故高烧不止……原来是曾经害他不成的凶手被抬举了!”
  一听表姐忽然提起那个早夭的皇长子,先帝也忍不住变了脸色,“皇后这是什么意思?”
  “妾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大家知道妾为何要罚她吗?”表姐的笑意有些森冷,“当年妾怀着阿辖的时候,便是这位贺兰典膳在照应。螃蟹性寒,有孕之人要忌口,可这位贺兰典膳,却给妾做了金银夹花平截!若不是凌……若不是当时司药司的谢娘子,只怕那时候阿辖就稀里糊涂地没了!那日阿徵也在,若是大家不信,尽可问阿徵。”
  想起来了!我说这贺兰昭怎的如此熟悉!可不是恋慕韩谨的宫人么?
  “是……那日臣进宫探望皇后,恰好遇到谢娘子阻拦皇后尝那蟹卷的。”我一边回话,一边却在想——当时那蟹卷既然都能送到皇后跟前,想来是经过先帝首肯的,这个时候闹出此事,只怕不好收场。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先帝只是问:“谢娘子又是谁?”
  “是……就是从前剑南节度使谢公之女,没入掖庭后先在尚食局司膳司,后来被调到尚药局司药司,那次之后妾看她心细又擅长易牙之道,又调回司膳司了。可惜去年宫里走水……”不知道先帝为何有此一问,表姐回话的时候神色都有些愣愣的。
  先帝闻言后点点头,思量片刻才道:“贺兰昭是朕今年生辰之时下旨赏的,是初二就将她调回去的;阿辖……是十八日开始病的,廿四夭折,与贺兰昭也攀扯不上什么关系的,皇后就不要再提这些旧事了。”
  帝后关系冷淡,表姐是不会拿这些事去找先帝哭诉的,自己默默处置了也便是了。可但凡是个皇帝,听到自己的子嗣遭了算计,就不会不在意,然而他只是这么轻描淡写地撇过……想必当时贺兰昭真是受先帝之命的。只是后来不曾再有类似之事,先帝对早夭的皇长子也还算疼爱,多半都是看在那是自己第一个儿子的份上。
  皇帝都开口了,贺兰昭自是如蒙大赦,连连叩头道:“大家明鉴,皇后明鉴,婢子真的不是有意的!婢子……只是不知……”
  表姐应当早有所料,见先帝当真如此绝情,索性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先帝却道:“即便那时不是有意的,那今日的鸳鸯炙却又怎么讲?”
  “婢子真的没有……”贺兰昭急道,“鸳鸯炙做好后,不是婢子送来的,是贵妃公里的人端走的,大家为何不问送菜的宫人?”
  “娉婷,是不是这样?”
  这一声叫出来,让我先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凌波被逼得冒名顶替了,她现在叫娉婷。
  “回大家的话,是昭台殿的宫人蕊红去的。”坐在锦帐后面一直没有说话的凌波终于开口了。我大概猜到她为什么不愿说话——曾经她与贺兰昭有些交情的,话说多了,是会被听出来的。
  果然,贺兰昭闻言霍然抬头,极力往锦帐后看去,口中还不住地道:“大家,既然有旁人经手,此事便不能算在婢子头上!万一是贵妃……不,是贵妃宫里的人起了歹念……”
  “大家,为了公允,妾请大家搜宫。”凌波淡淡地说了一句,却是不容反驳的口吻。
  其实看先帝的态度不似作伪,又听闻表姐与贺兰昭是有过节的,估计先帝与我一样都想到一个可能——长孙氏之死,原因很简单。于是先帝微微扬了嘴角,“娉婷这法子倒是很好,徐安泰,那就叫人搜吧,贵妃殿里要搜,这个贺兰昭的住处也要搜个明白。哦对了,把韩侍郎请过来,他的夫人遇害,难道他不想知道是谁下的手?”
  一听到提起韩谨,贺兰昭便有些撑不住,双手捏紧了裙摆,大冬天的,额上都冒出来冷汗来。
  搜宫的结果,自然是昭台殿上下干干净净,而贺兰昭的房间里却搜出一包白色粉末,给野猫喂了一点,立毙。
  “贺兰昭,你还有什么话说?”新仇旧恨算在一起,表姐语气格外不善,大有先帝一声令下便要将她拿下去严惩的架势。
 
 
第58章 鸳鸯炙(下)
  “下毒的是贺兰典膳?”刚刚从偏殿回来的韩谨, 看上去格外虚弱,想来妻儿暴毙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偏偏他一进门就听到这句话,神色大变, 几乎不相信这是真的。
  “韩……韩侍郎……不是……”贺兰昭一见韩谨, 下意识地就要辩驳。
  表姐却倒竖柳眉,“人赃俱获, 还有什么话说?”
  “不,婢子没想真的要加害韩夫人!韩侍郎, 你信我啊!”贺兰昭忽然膝行过去, 伸手去拽韩谨的衣摆。
  先帝抬眼看了看韩谨, 见他神色呆呆的,没什么反应,才道:“没想真的加害韩夫人?那你莫不是想加害贵妃?贵妃又与你有什么仇怨?”
  “婢子……”贺兰昭眼珠急转, 似乎在想推脱之词。
  我忍不住道:“贺兰典膳,加害贵妃未遂,是诛九族的大罪;残杀朝廷命官的亲眷与子嗣,也是要掉脑袋的, 你做都做了,还不敢认么?”
  一听“子嗣”二字,韩谨才终于有了点反应, 皱眉道:“贱内与你何怨何愁?她平日极少在外走动,偶尔贵妃召见才会进宫一次,如何惹娘子不快了?到底是怎样的深仇大怨,娘子才一听贵妃要替她加一道鸳鸯炙便按捺不住地动了手!若是贱内惹了娘子不快, 小儿却又何辜?”
  虽然韩谨痛失妻儿身世可怜,但他这话问得,却让我很想笑——连我与先帝都能瞧出来,他这个当局者难道是真的不知道么?
  “韩侍郎,某记得你曾经在大理寺做了许久的大理寺正吧?”我不得不“好意”提醒道。
  韩谨目光不善地打量我一眼,“霍将军倒是好记性。”
  “这位贺兰典膳可巧就是经常去大理寺送饭食的,韩侍郎难道从不曾见过?”
  “见过又如何?”
  韩谨这是什么意思?不打算承认么?我不得不继续道:“韩侍郎,按照贵妃与贺兰典膳的说法,是韩夫人在与贵妃用午膳之时因为闻不得肉腥而犯了恶心,招来太医诊治发现是有了身孕,于是贵妃特地命司膳司做了一道开胃的吃食。偏偏这时候司膳司为了至尊的午膳忙得抽不出人手,于是贺兰典膳便亲自动手做了一道鸳鸯炙。这些都是你方才不曾听见的,某现在告诉你,不知韩侍郎作何感想?”
  “霍将军是什么意思?”韩谨的脸色有些难看,“恕韩某多嘴问一句,这是贵妃的寝殿,出事的是韩某的家眷,不知与霍将军有什么干系?霍将军为何会来此?”
  我还没说什么,先帝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是朕叫伯英一道进来的。徐安泰说贵妃殿里出了事,贵妃受了惊吓,朕想着伯英从前与贵妃相熟,也算是半个兄长,进来看看难道不对?”
  其实按照仪制,我即便进宫拜会皇后也不算特别妥当,更遑论是拜会没有血缘关系的贵妃。只是既然皇帝都开口了,韩谨就不能说什么。
  于是我继续道:“本来好端端的,一听闻韩夫人有孕,从不管昭台殿中事的贺兰典膳便自请来做这鸳鸯炙,而韩夫人就是吃了这鸳鸯炙便出事了……贺兰典膳,你说对不对?”
  贺兰昭没料到我会忽然问她,一时愣住了,结结巴巴地道:“与、与……韩侍郎何干?”
  “杀人之事的确与韩侍郎无关,却是因为韩侍郎而起的不是么?”我眯起眼盯着贺兰昭,“贺兰典膳,左右都逃不过一死,在殿里老老实实地说了,不比发落到内务府去受尽拷问得好?”
  贺兰昭低头,似在思索究竟说是不说。
  “贺兰典膳,你……与韩侍郎有过……肌肤之亲了?”当着表姐和贵妃,我这话问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等贺兰昭红着脸咬着唇反驳,韩谨便高声道:“霍将军好生放肆!某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怎的会做这等……伤风败俗之事?身为臣下,岂有染指君王宫人的道理?”
  原本我问话后先帝的脸色都有些阴沉的,但听韩谨一说,有渐渐好了些,但这脸色变化却看得表姐有些不悦。只是先帝也不在乎,只是淡淡地道:“韩卿莫要激动,伯英也没有恶意。”
  我又问贺兰昭,“那……韩侍郎可是与你山盟海誓答应给你名分了?”
  “不曾!”答话的依旧是韩谨。
  “那……韩侍郎答应了带你出宫去?”
  这次轮到贺兰昭摇头了。
  “真是好狠毒的妇人!韩侍郎什么都没做呢,就这样毒杀了人家的妻儿。”我冷笑道,“宫里对剧毒之物管理甚是严格,尤其是尚食局的人,都是经手宫里贵人的膳食,就怕除了岔子,但你却能存下一包毒物……只怕这杀心,由来已久了吧?”
  “不……不是!”贺兰昭胡乱摇头。
  先帝却皱眉道:“皇后……你便是这样管理的后宫?”
  我并不曾料到会把火烧到表姐身上,更不曾料到原来先帝对表姐已经这般厌恶了,想来是姨夫让他早就不堪忍受了。
  表姐深吸一口气,低眉顺眼地下拜请罪,“妾管制后宫不严,才导致此事发生,请大家降罪。”
  我还想说什么挽救,但锦帐后的凌波又忽然出声道:“大家,贺兰典膳既然早就存了杀心,必然是想方设法都会把毒物弄到手。皇后管理整个后宫,本来就劳心费力,这等隐秘之事自然是想觉察都力不从心。大家还是不要责怪皇后了。何况眼下……还是先给长孙姐姐一个交代才是。”
  先帝这才作罢,向贺兰昭道:“方才伯英说的,对是不对?”
  登上帝位不足四年,但先帝身上那种不怒而威的气度却已是练就了,就这样看似淡淡的一句话,便吓得贺兰昭脸色发白,只能哆哆嗦嗦地道:“是……”
  韩谨闻言忽地红了眼,冲上去死死瞪着贺兰昭,“若真是因为某,那贺兰典膳尽管冲我来便是!打也好骂也好!韩某自问从无对不起贺兰典膳之处,也不知怎的就勾起了你的杀心,可你有事就冲我来啊!为何要对韩某的妻儿下手?贺兰典膳,你知不知道?家父家母盼着抱孙子盼了多久了吗?”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形象全无了。
  先帝的神色有些快慰,又有些不满,低斥道:“韩卿,这可是贵妃的昭台殿,大吵大闹的,成何体统?这个宫人,处置了便是。”
  “臣恳请至尊……施以极刑!否则如何告慰臣无辜枉死的妻儿?”
  先帝一直看着他,却问道:“皇后,你说该怎么处置?”
  表姐微微垂眸,语气波澜不惊,“按律,该枭首示众。”
  “韩卿以为如何?”先帝支着下巴,仿佛看好戏一般。
  韩谨一向都是温文尔雅的,此时却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地道:“臣妻儿何辜?此等丧心病狂心如蛇蝎的妇人,只当腰斩!”
  表姐脸上闪过一丝不屑,很快又掩去了,到底什么都没说。先帝便挥了挥手,徐安泰意会,示意两名小宦官上前来将贺兰昭拖下去。
  贺兰昭被抓住胳膊往外拖,但却不知是从哪里生出的一股力气,忽地开始拼命挣扎起来,“放手!你们放手!我还有话要说!韩侍郎,韩谨!你说你自问没有对不住我?此话你敢再指天发誓说一遍吗?你当真没有对不住我?那当日是谁让我对皇长子不利的?”
  表姐听了这话自然是勃然色变的,连忙呵斥道:“住手!”
  先帝却浓眉一拧,语气不无警告地道:“皇后,一个犯错的宫人临死前胡乱攀咬的话,你也要去听一听么?”
  “事关阿辖,难道至尊就没兴趣知道?”一向温顺的表姐竟然寸步不让地瞪了回去。
  “阿辖是着了凉所以高烧不止才……她一个司膳司的宫人,难道还能进你的椒房殿做什么不成?”先帝的眉心拧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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