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录——温翡烟儿
时间:2018-04-11 12:46:19

  最先开口的,自然是李家之人, 口口声声请求立四皇子楚辙为太子,只是翻来覆去,除了说楚辙好学之外,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楚辙的弱点太过致命,身体孱弱又不习武,楚煊便是有此一点才败给先帝。不过说来他也是执著,挑了个人帮,竟还是这样。
  不仅如此,楚辙虽说好学,听说又得韩谨偏袒,但到底岁数小,进学的时间不长,莫说是楚辂,便是楚辕也能做出比他更好的文章。
  卢瀚有些不屑,出列道:“禀至尊,臣以为,二皇子辕堪为储君。二皇子乃是皇后所出,是嫡子,又是长子,本就当立,此其一;且此前看二皇子的文章,行文流畅工整,而霍将军也说二皇子弓马娴熟,可谓文武双全,此其二;听闻月前皇后生辰,二皇子亲手书写‘百福’为贺,足见其仁孝,此其三。凡此三种,臣以为,二皇子当立。”
  自楚煊回朝后暗中支持李家和四皇子,先帝竟是对表姐和楚辕态度缓和不少,卢瀚说了这么许多,先帝竟还若有所思地点头。
  李家裴家的人不可避免地又和崔家卢家吵了起来。先帝忍无可忍地喝道:“住口!朝堂之上,岂容尔等咆哮?列位还是我大郦重臣,便是这样为天下表率的?有辱斯文!成何体统?”
  “臣知罪,请至尊责罚。”众人这才收敛,齐齐告罪。
  先帝没有理他们,只是道“诸位爱卿,还有什么人选?”
  “启奏至尊,臣有本。”我正准备出列,但站在文臣前列的中书舍人王兆忽地站了出去。这位王阁老1乃是三朝老臣,虽然是卢瀚之妻王氏的叔祖、太原王氏的领军之人,但也是出了名的刚直不阿、清正廉洁。
  “讲。”先帝的神色十分平静,但眼神却有些疑惑。
  王兆行了个大礼,然后沉声道:“老臣以为,储君最合适的人选,应当是三皇子楚辂。”
  先帝也有些意外,“哦?此话怎讲?”
  “三皇子乃是淑妃所出,而淑妃出身陈郡谢氏,乃是不输清河崔氏的百年大族,母家也十分显赫;而三皇子本人聪颖好学,所作文章虽仍显稚嫩,但字里行间所透露出的谋略与见识都十分难得;听霍将军说,三皇子无论拳脚功夫在诸皇子中也算得出类拔萃。故而,依老臣愚见,三皇子当立。”王兆道。
  既然王阁老都说话了,我也乐得不去蹚浑水,便安心地站着。反正会有许多曾经师父重用提拔过的武将接二连三地站出来,高声说“臣附议”。
  王兆的一番话,几乎把楚辂的好处都概括尽了,也没什么好补充,何况楚辂的优势是将其他几个皇子所具备的都囊括一身,旁人也无法反驳。
  朝堂上静默了一阵,先帝才轻咳一声,问道:“众卿可有异议?”
  我明显看到好几人都脚下挪了挪,似乎准备出列说话。但到底也没什么好说的,到底也只能站了回去。
  “众卿都无异议,那好,中书省便着手拟旨吧。”先帝心情大好,十分轻松地说道,“还有何事要奏,若无事,便退朝了。”
  “至尊……”李信之父到底还是出列来,有些口不择言地道:“至尊春秋正盛,皇子们年纪尚幼,此时轻言立储,未免……为时尚早。”
  先帝轻笑一声,“李卿,从前朝着让朕早日立储的是你,今日让朕暂缓的还是你。到底是立储之事可行与否值得商榷,还是……你对朕立的太子不满?”
  “臣不敢!”原本先帝还是笑着说话的,但到了最后却是语气森然,李信的父亲吓得连忙跪下磕头。
  “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下了,都散了吧。”先帝起身,拂袖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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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朝之后,我便火速回府,闭门谢客,吩咐霍礼就是谁来都说我抱恙。
  如此五六日,立储的诏书可算是颁了,同时对诸皇子也有分封——封二皇子楚辕为齐王,四皇子楚辙为魏王,五皇子楚驿为蜀王,与太子楚辂同时举办大礼,太子入主东宫后,诸王便需离京之蕃。
  朝中自然议论纷纷,但先帝却格外强硬,倒也没闹出乱子。
  楚煊在这个过程中一直很平静,半点动作也没有。可他越是如此,我便越是担心他有什么举措。
  也该找个时候把他一手经营的红袖招一举拔除。只是红袖招里有个公孙霓裳让卢浩万分挂心,不能擅动,还须好生筹划。
  立储之事定了,原本应当贺一贺凌波,其他同僚的夫人都纷纷带着礼品去拜会淑妃。我以为过去了这么些年,凌波不计较,娉婷也该释然才是,但出乎我意料,娉婷竟是无论如何也不愿进宫。不得已,我只好让旭轮在入宫伴读之时将贺礼转交给楚辂。
  交接礼物之时,我忽然想到,楚辂做了太子,旭轮也便成了太子侍读,身份地位与往日不同,底下有无多眼睛盯着,自然更是要小心行事。待那日旭轮回来,我足足在书房里训诫他了一个时辰,告诉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告诉府里今后他什么能做什么得管着,还命他须得自己动手穿衣吃饭等等,惹得娉婷又与我吵了一次。但我态度坚决,她也无可奈何。
  神熙十五年四月初八,先帝为太子与诸王行晋封大典。
  在大典上,我同时看到了表姐与凌波。与凌波的矜持中难掩春风得意相比,表姐憔悴得厉害,仿佛几日之间便老了不少。毕竟皇后尚在,册立太子却不是嫡长子,任哪个皇后也不会受得住。只是无法,先帝主意已定,表姐若是去闹去求,更会耗尽他们之间本就不多的夫妻情分。
  五日后,三位藩王出京之蕃,只是先帝念着诸位皇子年纪尚小无法独自上路,便一人指了一名武将护送。原本卢家还有卢浩在,护送楚辕很是合适,但也不知先帝作何想,命卢浩护送楚驿去蜀地,让我去护送楚辕,至于楚辙便仍是由李家遣人护送。
  我去椒房殿接楚辕的时候,表姐正在与他用膳话别。
  楚辕见了我,连忙放了筷子,起身行礼,“霍将军。”
  “大王不必多礼。”这一路山高水远,我要与他待许多时候,太过生疏也不好,于是我道:“若是大王不介意,可唤臣一声‘舅父’。”
  楚辕回头看了一眼表姐的神色,见她点头,才有些别扭地叫了声舅父。
  其实能叫我舅父的孩子也不少,但终归不甚亲近,倒是从没人叫过。见楚辕这样,我连忙道:“齐地离长安甚远,非年节不得随意回来,只怕以后大王与皇后相见的机会不多,且趁现在多与皇后多说说话,臣不急着走。”
  “阿环,给霍将军添副碗筷。”表姐自然求之不得,连忙吩咐。
  待我在下首坐定后,我才发现虽然只有他们二人,但案上的菜色却十分丰富,旁的不说,那道二十四气馄饨,便是用的一年二十四个节气的菜蔬做成二十四种样式的馄饨,做一次极不容易。不过寻常都是生进2的,这里倒是煮熟来吃,也还不算格外暴殄天物。
  “福生,你最爱吃这二十四样馄饨,但准备一次极为不易,便是在阿娘的椒房殿也是不能轻易得,你此去齐地,便是再难吃到了。来,多吃两口。”表姐一面说着,一面就留下泪来。
  楚辕岁数还小,又是生平第一次离开母亲,自然更是难过。
  但我却暗自思量——难怪我教楚辕还尽心些他却始终比不上楚辂,他原就不比得楚辂能吃苦。好容易得了个皇子,表姐定然是眼珠子似的宝贝着,旁的不说,二十四气馄饨这样复杂的菜式,极难得做一回,但楚辕却最喜欢这样菜,可见表姐平日里对他是怎样宠溺的。
  不过让他之蕃也好,倒也是一次历练的机会,倘若真的能历练出来,日后也能当大用。
  我宽慰道:“皇后不必难过,想来至尊也会念着齐王年幼,离不得照顾,会格外开恩多让他返京的。”
  “你不必拿这话安慰我,到底是我自己的夫君,我比你知道。”表姐连忙拿了帕子按眼角,“我嫁给他这么多年,他有多厌恶我,多厌恶我们家,我会不知道么?只怕他恨不能把福生丢在齐地,永远不会来得好。”
  “皇后慎言!”我连忙高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至尊对诸位皇子之心是没有偏颇的。”亏得椒房殿由表姐主理多年,也不怕有外人听了去。
  “阿娘,儿子吃饱了,该去换衣裳了。”楚辕一向沉默寡言,但还是懂事,见势不好,便找个理由要避开。
  表姐连忙心疼地道:“真的不再多吃两口了?”
  楚辕摇头道:“瓯子真的吃饱了,阿娘放心吧。”
  “那也好,你快些换了衣裳去拜别你父亲,也不误了时辰。”表姐恋恋不舍地放开楚辕的手。
  见楚辕走远,表姐才苦笑,“人心长在肚子里,大家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但他所表现出来给众人看的,的确是他不待见我,也不待见福生。阿徵,想必你还记得,我是先帝离世前两年嫁给他的,算起来,都快二十年了。寻常人家二十年的媳妇,膝下该有多少孩儿了?但我呢?算上早夭的那个,也不过两个。都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亦拿捏不出错处,如何就不愿立作太子?”
  我低头,恭声道:“虽然祖宗礼法如此,但我朝也不是没有立庶立幼的先例。储君将来是要做皇帝的,掌管天下大事,出身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德才能力。”
  “我难道不知道么?若不是大家天资出众,父亲再如何相帮也不会是今日的局面。素日我如何管教福生的你是不知道,逼着他练字读书到深夜,不写完便不许就寝,难道我不心疼?现在也福生不过十多岁,却被我这么逼了数年。可惜我生他的时候……到底是被催产药坏了根本。”表姐摇头。
  为了争长子的身份,究竟连累了多少人?雉奴成了痴儿,福生变得体弱而有些憨实,谁也没有讨到好。可就算争到了长子的身份又如何,太子之位,不是仍旧旁落了?
  何况表姐虽逼着楚辕读书,即便不说天资,便是她在生活上对楚辕极其娇惯,也不是在帮他啊。
  只是这些话不能与她说,我只好沉默。
  不过表姐似乎是将这些话在心里憋了许久,如今正好我在,便也就一股脑地倒给我了。“父亲当年如何筹谋才为我换来的后位,有拼了命想给福生争个太子之位,我到底叫他失望了。”
  “皇后此言差矣,身为臣子,本就是要为君为国尽忠的,而不该是为了自家的权势。虽然人都去了,在身后嚼舌根不妥,但臣不得不说,崔公此举,实在不妥。崔公襄助至尊登位有功,至尊一直记着,但后来……崔公因拥立之功便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又时时掣肘至尊。试问哪位君王可以容忍臣子欺到自己头上?还有立储之事,难道也是可以用来威胁至尊的?容臣说句不好听的话,崔公这是……僭越了。”我不怕表姐与我发脾气,因为这话必得告诉她,若是再不说,才是真的在害她了。
  表姐闻言愣住,朱唇微微翕动,似是要呵斥我,到底却说出口。良久之后,才道:“自我大郦开国以来,五姓七望虽不说凌驾皇家之上,但打心里却并不是十分敬畏皇家。大家因生母的缘故,从前名位不显……父亲只怕是习惯了。”
  “崔公如此精明,竟会有如此失策的时候。”我摇头。
  “原本父亲也不愿择大家的,倒是我苦苦求了许久菜勉强答应的。”表姐苦笑,“所以到底只是我一厢情愿,也难怪他们矛盾重重。这个死结只怕是再也解不开了。”
  我还不待说什么,便听表姐身边的阿环进来通禀,“禀皇后,禀霍将军,齐王已收拾好。”于是到了嘴边的话也只好咽下去不说。
  别离在即,表姐的泪水又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抬手招过楚辕,搂着他泪如雨下,“儿啊,此去山高水远,阿娘不能陪在身边,你一定要好生照顾好自己。”
  “儿子知道。阿娘也莫要太伤心,照顾好自己。”
  “你此去之后,也不必太过担心我……在你的封地上,做好自己的事情,别惹你父亲生气就是。”
  “儿子记住了。”
  表姐这才檫了眼泪,将楚辕推给我,“好了,赶快带着福生去拜别大家吧,时候也不早了。”
  “臣遵旨。”
  我很是好奇一向疼爱儿子的表姐为何会不亲自把楚辕送出殿,但皇后行事,还轮不到我过问。于是我只好带着恋恋不舍的楚辕去了紫极殿。
  楚辙与楚驿都去了,卢浩与李家的一名武将也在里头,听先帝与几个孩子说话。
  见楚辕来地有些晚,先帝微微挑了眉,问我:“怎么回事?”
  “禀至尊,皇后爱子心切,留着齐王多说了几句话。”我道。
  先帝轻哼一声,低声说了句“慈母多败儿”。但楚辕显然听见了,只是他眉头轻轻一皱,并不曾说什么。
  似乎楚辕从小就这样,虽然身份尊贵无匹,但先帝与表姐对他度十分严苛,又是普天之下身份再无能出其右之人,他从来只能听话挨训。故而楚辕一向都不爱说话,遇到不公之时也不会与人争辩。
  我有心说什么,但毕竟是皇帝在斥责皇后,原就不该是我插嘴的事,到底也只能忍下,退到一边听先帝训示几个皇子。
  好不容易说完话,楚辙与楚驿都带着护送自己的将领出宫去,楚辕也才认真叩头行了大礼,慢吞吞地走了出去。只是他一边走,一边还忍不住回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还有话说?”先帝自然也是看见了,便开口问他。
  楚辕犹豫了片刻,才又行了个大礼,“儿子……有一事相求!”
  “讲。”
  “儿子请父亲……善待阿娘。虽然外祖与几位表舅这些年总是惹父亲不快,但阿娘并未做过什么,只是一心关切父亲。阿娘在椒房殿后面辟了一间小佛堂,时时祈求父亲安康。故而,儿子希望日后不能尽孝父母膝下了,父亲能对阿娘好些。”楚辕抬头看着先帝,眼眸中流露出的情绪诚挚而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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