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录——温翡烟儿
时间:2018-04-11 12:46:19

  “霍将军,你有没有试过,将一个人当做自己的命,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为了他做任何事都心甘情愿,全然不顾后果?”她问我。
  但我却当真去想了想,“没有。难道行事之前不去想想值不值对不对么?”
  “难怪霍将军这样厌恶我。”公孙霓裳莞尔。
  “既然这么说了,那我问你,你把卢浩然当什么呢?他对你的心思,我不相信你是看不出来的!”
  难得她手下的琴声散乱了片刻,想必也是心绪起了波动。片刻之后,她才苦笑道:“卢将军是个好人。若是我早些年遇到他,想必死心塌地跟着的就是他了。”
  “朝秦暮楚,水性杨花!”我咬牙切齿地骂道。
  公孙霓裳只是低头弹琴,摆明是不想深谈的意思。
  我却忽然想起一事,“方才说道厌恶,上次你们与李信联手要杀我……我分明与卢浩然一道来的,但你们不曾对他下毒,也不曾对他动手,甚至我还在韩大夫哪里捡到一张被撕过的纸片……只杀我是他的主意还是你主子的主意?”
  她当真片头想了想,“韩大夫递给我的消息便是只杀一个。不过就是他不撕掉那一角,奴也会告诉底下人只杀霍将军——谁让宁王格外讨厌将军呢?”
  “哦?”我知道我与楚煊算起来也是结怨已深的,但我以为,应该是我憎恶他更多些,谁知他还对我动了杀心。莫不是因为他怀疑是我向先帝谏言让他去守范阳么?
  “夺妻之仇,怎能不恨?”公孙霓裳的神色有些哀怨。
  原来我真是猜对了。
  其实娉婷年轻的时候倒是真不乏追求者的,只是她与师父的眼光都不俗,都不曾桥上罢了。虽说不是真意,但楚煊还真有可能是在当年娉婷为了做给我看之时被她给吸引了。只是过了这么多年还在耿耿于怀,却没看出这位心狠手辣诡计多端的宁王殿下原来还这般痴情。
  我摇头道:“这话你便说错了,非我所夺,却是他自己拱手送出来的。”若是可以,我宁可不要。
  公孙霓裳错愕一晌,旋即又摇头道:“宁王若是开口,至尊也是不会允准的,不如莫要开口,免得被至尊猜忌。”
  “无中生有的叫猜忌,宁王这是……司马昭之心啊。”我毫不客气地揶揄。
  “到底……那也是将军的夫人。”
  我懒得纠缠这个问题,只是一转念,却又想到一事。“宁王连这等阴私之事都与你说,也是把你视作心腹的。怎的你这便说了呢?”
  公孙霓裳歪头看我,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既然是司马昭之心,说与不说又有何不同呢?今日霍将军摆明就是来收拾奴的,说与不说都无甚区别。但奴想……若是说了,想必还能求个自裁。”
  “好,若你老实说了,我必定允你自行了断。”这公孙霓裳倒是个妙人,有时候直率得很有意思,“我且问你,那些杀手素日是藏在红袖招还是……”
  “若是红袖招一向藏着这么多汉子,岂不是早就被官府查抄了?”
  “那他们如何知道什么时候需要向谁动手?”
  “将军知不知道,随意做一个动作,其实都有深意的。”
  “这个自然知道,在军中还用旗帜来传令呢。”
  “那便好说了。我每次挂牌说有新的舞,便宁王有了新的命令。而我……则用服饰与舞姿来告诉他们究竟对谁动手。”
  楚煊果然心里不少弯弯绕绕的东西,连这样曲折又阴损的法子都能想出来。不过这样倒真是隐蔽,若不是我一开始便存了疑心,只怕也是轻易不能查到此处来的。
  我想了想,又问道:“我们调查此处许久,却也不曾见宁王在此出入过。他如何给你传递消0息?”
  “将军难道不知道……整个红袖招都是宁王的人?”
  “我自然知道。”
  “既然如此,宁王不曾来过,难道我们还不能出去么?奴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许多双眼睛盯着,自然不敢出去。可我们这里别的姑娘是可以出去的,寻常有谁家里需要舞乐,岂不是有很多机会可以夹带消息?”
  我心道不好,厉声问道:“都去过什么人府上?”
  “裴勇将军、柳世杰将军、宋奇将军、杜陵将军……奴对官场之人一向记不太清,约莫都是这些人。”公孙霓裳认真地道。
  不好!她说的这些人……哪个不是戍守宫门的?若真是这些人都被楚煊收买,皇宫真是危矣!
  “我要问的话便是这些,你自便吧!”我连忙起身,急着进宫去禀先帝。
  秘密都说了,想必楚煊不日也会知道,公孙霓裳也没多少活路,我倒是不担心她能做出什么来。
  我开了窗,从窗口跃到了街上,然后开始奔走,至于要去哪里还不曾想明白。
  身后的琵琶声渐渐弱了下去,终不可闻。
  然后,整条街上都听到了一声快要撕破耳膜的尖叫:“公孙娘子!公孙娘子你怎么了……”
 
 
第96章 菊苗煎
  名动一方的花魁在自己的闺房里横剑自刎, 客似云来的红袖招一夕之间被查抄,但凡是在长安行走之人都能猜出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只是到最后,也没机会教他们知道究竟何事不同寻常。
  我才赶到宫里, 韦家那边却先一步来报信说大长公主薨了。
  那个时候, 大长公主是先帝上头一辈中唯一一个皇室嫡系,又是寿终正寝, 自然非比寻常。不管有什么事,只要不是敌国的兵马已到城下, 就得通通停下来, 以大长公主的丧仪为先, 何况楚煊的事还没影,更不能随意处置。
  其实听闻楚煊还是太子的时候,大长公主便最是疼爱他, 哪怕是给逝者一点颜面,先帝也不敢随意动他。不得已,先帝只好先下令让卢浩带人查抄了红袖招,至于为什么查抄, 便让他自己去想。
  倒是楚煊,红袖招出事之后也不见有丝毫慌乱,先帝招他进宫商讨丧仪之时也十分平静, 似乎根本不把大长公主的生死放在眼里。
  有了这样一事横在中间,楚煊便有了喘息的机会,只是谁也无可奈何。
  等先帝和楚煊祭拜后各自离去后,众臣才陆续前去吊唁。
  我与大长公主几乎没有交集, 与韦家也不甚熟络,仔细算起来,从前现有大长公主因为她的面首记恨于我,后有韦家怨我害死韦之遥,两边的关系委实不算好。但毕竟是至尊的嫡亲姑姑,若我真是不去探望,倒也不像话。
  选好了先帝祭拜过的第三日才去,出门之时娉婷有些不适,还让我早去早回,顺便请位大夫回去瞧瞧,我也应了。想着也不算是什么大症候,便也不急,准备真的等回府的时候顺便去医馆。谁知这一下,却造成了不可挽回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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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往也不是没有皇亲国戚去世,我去吊唁的次数也不少,规矩也熟了,想着韦家也不甚欢迎我,便要随意应付了离开。
  谁知我正欲走,那穿着丧服的韦家当家人却将我拦下请到一边,说是大长公主身边的姑姑要见我。
  我暗自纳闷大长公主或是她身边的人还有什么话能留个我,但面上也不动声色,淡然地跟着他去了,被他领到一间设了围屏的厢房。烛火在围屏上映出个淡淡的影子,我便知道那边坐着的就是大长公主身边的姑姑。
  “可是霍将军?”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
  虽然那边大约也是看不见的,但我还是端正地行了一礼,“某正是。不知姑姑找某来,是有何事?”
  “公主临终前有几句话,嘱咐老奴一定要问霍将军,若不然,死不瞑目。”
  什么话这么严重?我有些诧异,“姑姑请讲。”
  “公主是想问,崔公在离世前,可曾有只言片语是提到她的?”
  崔公指的是姨夫没错吧?我能想到的曾与大长公主还有些纠葛的崔公便只能是姨夫了。可惜他临终前一心一意都是让先帝立福生为太子,哪里还有心力想到旁人。我默了一默,淡声道:“姑姑是想听实话还是……”
  “老奴是代公主问话,自然不想听假的。”姑姑有些不悦。
  “没有。”我老实回答。
  这次倒是屏风那边默了一默,然后轻叹一声:“老奴早就料到了。那剩下的话也不必问了。劳烦霍将军了。”
  我却一时好奇,问道:“不知大长公主还有何事要问?”
  “只是想问问崔公可否有过后悔。但既然不曾提起,也就自然不必问了。”姑姑在那头淡淡地道,“老奴早就知道崔公实非良配,先帝也是不赞同的。幸好崔公倒是自己向先帝求娶了卢氏。韦公对公主其实不错,可惜……公主到底不明白。”
  人都去了,再说这些有何用?何况都是我的长辈,身份还一个比一个贵重,不能乱说。于是我道:“若是姑姑没别的话,某就先告辞了。”
  “叨扰霍将军了。恕老奴不能远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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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离了韦家,正要回去的时候,却见一队全副武装金吾卫行色匆匆地从远处跑了过来。
  自李信被处决之后,金吾卫的统领便由原先的副统领楚炽接任。楚炽算起来也是个宗室子弟,先帝想着用他也能放心些。只是我后头想起来,听闻楚炽幼时与楚煊还算要好,只怕也不能轻信。但杂事缠身,竟给混忘了。
  原本还想拦住一人问为何如此匆忙,忽地醒悟到——我那时居住的宅子其实离皇宫很近,而从那一队人所去的方向看来,是去我府上还是皇宫都是极有可能的!
  金吾卫除却在皇帝出行时先驱后殿外,也便是掌管坊门开闭了,并不曾听闻先帝出宫,又不是闭门的时辰,他们却在外头跑什么呢……
  忽然脑中一炸,我想到一个最坏的可能,连忙绕到小巷子里疾跑起来。
  我出门霍礼多半是跟着的,那次恰好他也在边上。见我忽地开始跑起来,他也连忙追来。只是他并不会功夫,自然是跟不上的,没多久便被我远远甩开。
  “郎君……这是做什么?”霍礼在后头气喘吁吁地问。
  我心念急转,一面跑一面吩咐,“别跟着我了!快去卢家!叫卢浩然火速点兵进宫!”
  “点兵进宫?”霍礼有些愣,“郎君,非诏带兵进宫可是死罪!”
  没空与他解释,但我又想到因为公孙霓裳的缘故,卢浩有些消沉,只怕霍礼三言两句不能叫动他,便又道:“算了,你还是去找卢洋之,你告诉他一队金吾卫这个时候朝宫城去了,他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也不知霍礼有没有想明白,但他还是答应着去了。
  没了霍礼跟着,我自然可以跑得更快。只是长安的坊市森严,那又高又厚的坊市门墙实在是碍事,大大阻碍了我的脚程。思虑再三,我也不怕暴露了,纵身一跃跳到了墙头上,在交错绵延的墙与屋顶上腾跃来去,倒是快了许多。
  站得高了自然就看得更清楚,且我跑得有快,一下子便见到许多队身着战甲、挎着佩刀的军士有序地朝着宫城方向围拢。这里头除了金吾卫,还有其他许多卫的人,甚至有的人一看服色便是外头调来的府兵。
  看来我是猜对了……果然有人要逼宫!
  只是不知道这个逼宫之人究竟是不是楚煊。
  我心下一急,脚下发力跑得更急,却一不留神踩翻了几片瓦,发出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底下正在集结的人。
  那里头不乏一些高阶将领,素日常打交道的,只需一眼便能认出我是谁。
  果然,左骁卫的副统领一见是我,神色巨变,连忙高声喝道:“霍徵在那上面!务必速速将他拿下!”
  于是那一队人听到命令后,整齐划一地拔|出佩刀,团团朝我围了过来。
  原本路上的行人见有这么多军士频繁调动是很纳闷的,只是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躲开些走也便罢了。但眨眼之间就有这么多人忽然亮了兵器,寻常人哪里见过这等阵势,纷纷吓得作鸟兽散。
  百姓这样一乱也好,倒是将那些人阻了一阻。
  不过正是因为这边太乱,有引得更多人注意到有不对,分出了更多的人来阻截我。一些功夫不差的军士当下也跃到了屋顶上,挥着刀就朝我扑过来。
  我本是出门吊唁的,吊唁的还是大长公主,若是佩刀出行便是大不敬,因而那一霎我面对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敌人,竟是手无寸铁的。
  但我也不怕他们,只是飞快地弯腰拾起数块瓦片,当做暗器一般打了出去,当先就打下去了十数人。再有冲得快的,也只好与他们正面相搏。我不求胜,只求脱身,面对这些人还并不太吃力,觑了个机会,还叫我抢下一把刀,也便更加得心应手。
  然上墙的功夫并不十分高明,但凡不是靠着门路进的二十四卫,都很容易做到。打下去不少功夫稀松平常的,余下的人也就越发难对付。尤其是一些做到了将军的人,真要硬拼拳脚,可能身有旧伤的我还不是他们的对手。
  先帝还在宫里对外头的状况毫不知情,而宫里还有许多手无缚鸡之力的嫔妃宫人,凌波也还在里头,让这些人就这般一股脑地冲进去,后果不堪设想。无论如何我也要冲进去给先帝报个信。
  我知道不能全然希望卢浩与卢瀚能率先赶去,只能凭自己杀出一条路。
  这样一想,我下手也就狠辣了许多,不管来这是谁,一律杀无赦——原本犯上作乱就是死罪,逃不过的。至于自己身上被砍出的伤口,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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