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平正要回答,阿良低眉顺目地走了进来,低声道:“长公主,都督过来了!”
萧桓?!
这个时候?!
夏侯虞看了尹平一眼。
尹平忙道:“皇上提议让萧大人接手卢淮的差事,可卢淮以‘临阵换将,军心不稳’为由拒绝了皇上的提议。”
那萧桓来干什么?
他若是想接卢淮的手,此时就应该和谢丹阳联手,逼着卢渊把卢淮召回来。他若是不想接手,袖手旁观即可,来这里做什么?
夏侯虞让阿良请了萧桓在花厅里喝茶,对尹平说了几句“辛苦了”、“重重有赏”之类的话,就让尹平下去歇息了。
她则去了花厅。
几天不见,萧桓好像又沉稳了一些,越来越有前世的威严。
难道他升职了?
不应该啊!
她没有听说过。
夏侯虞笑着上前行礼。
萧桓回礼,目光却在夏侯虞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和上次相比,夏侯虞的气色更好了。
她穿了件靓蓝色的齐胸襦裙,白色素面单纱半臂,露出的肌肤欺霜赛雪,修长脖子如天鹅般曲线优美,阳光仿若金箭从葡萄架的枝叶缝隙间落下,让他担心她的皮肤会被炙伤。
“你还好吧?”萧桓问道。
“多谢都督。”夏侯虞微笑道,“我一切安好。”然后引了萧桓在矮榻上坐下,并道,“前几日舅母过来,给我带了几两寒山居士种的野茶,我尝了尝,味道还好。都督可有兴趣试一试?”
“多谢长公主!”萧桓客气地道,没有推辞。
夏侯虞遣了人去拿茶叶,亲自为萧桓沏茶。
萧桓静静品了二道茶,笑道:“这茶香味不醇,回味却很是绵长,这位寒山居士想来名不虚传,是个制茶的好手。”
“他会不会制茶我不知道,不过,他肯定会制琴。”夏侯虞又给萧桓斟了一杯茶,笑道,“听我舅母说,他送了舅父一张琴,舅父十分喜爱,曾经在家中设宴邀请知己好友,办了一场赏琴会。这次我舅父去了他那里游玩,又带了张琴回来,说是要送给阿多,也不知道阿多拿到了没有。”
前世,她不记得她舅父送过琴给郑多。
第六十二章 来意
萧桓有些意外,笑道:“阿多擅长弹琴?我倒不知道。”
夏侯虞也有些意外。
听萧桓的口吻,萧桓和郑多很熟悉的样子。
萧桓笑道:“这些日子常去看望舅父,和阿多见面的时间多了起来。我只知道他春秋读得好,还不知道他六艺也学得好。”
夏侯虞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她外祖父在世的时候对她舅父要求严格,可她舅父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没有个定性,特别喜欢玩乐。郑璨就把希望都放在了小儿子的身上。谁知道小儿子在订亲之前就死于吸食寒石散。郑芬被迫担当起家业,过得苦不堪言。如今他做了父亲,自己依旧没有什么定性,却把当初郑璨要求他的那一套全拿出来用在了两个儿子身上……
夏侯虞推了推案几上的小食,笑道:“这些日子闲来无事,让厨房里做了几样新式的点心,都督尝尝口味如何?”
萧桓没有客气,吃了两块点心。
咸淡合适,正是他喜欢的味道。
萧桓越发觉得在夏侯虞这里舒服了——不管是喝茶的地方还是配茶的点心,无不符合他的喜好,他却不知道这只是夏侯虞待客的礼仪而已。
直到茶过两壶,他这才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卢淮战败,舅父和谢大人的意思,让我接手卢淮的差事。”
夏侯虞立刻就明白了萧桓的意思。
前世萧桓可没有商量任何人,什么事都是自己做决定,却从来没有出过错。
可今生,立帝的失败让他失去了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不管是她的舅父郑芬还是谢丹阳,都觉得自己可以指导萧桓行事。可萧桓却和前世一样,有着强大的分析能力,说不定还有着野兽般的直觉,觉得这件事这样处理不妥当。同样,他因为立帝的失败,对自己能力和直觉有了怀疑,这才会向她这个所谓的“胜利者”倾诉,想听听她的意见,从而更坚定自己的想法。
夏侯虞不由起了揶揄之意。
她道:“都督是想听听我的意见吗?”
萧桓点头,道:“长公主目光长远,广见洽闻。”
夏侯虞笑道:“北凉那边这几个月就应该有消息传出来了,到时候拓跋寿更无心恋战,卢淮又连日攻下相州和衮州,都督素有将才,若是能接手卢淮,肯定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萧桓听着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道:“长公主真的如此觉得吗?”
夏侯虞笑道:“不知道都督还有何高见?”
萧桓沉默了片刻,好像在思索着要不要告诉夏侯虞似的。
夏侯虞心中不快。
她又不是他的政敌,他有必要对她如此的防备吗?
而且就算她是他的政敌,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他有必要坚持立场,死咬着不放吗?
夏侯虞不想理他,端起茶盅来继续喝自己的茶。
萧桓可能还是遵循了自己的本心,一杯茶过后,他道:“我觉得此时接手卢淮的差事,只会把自己拉到和卢家纠缠的泥沼里。卢家这些年来人才辈出,想和他们争利,太花时间也太花精力。不如退一步,从内到外,天地更为广阔。”
夏侯虞心中一动。
前世,萧桓就没有和卢家多做纠缠,而是直接想办法北伐。待到北伐胜利,他的声势名望都达了与卢渊并肩,甚至是隐隐压卢渊一头的架式,很多曾经被卢家排斥的世家门阀都围在了萧桓的身边,以萧桓为首形成了新的利益圈,卢渊再想对付他就难了。
她生平第一次深刻的意识到,这可能才是萧桓非要北伐的原因。
而不是什么为了黎民百生,为了江山社稷,为了收复河山。
这样的萧桓,好像从隔水望山的对岸走了过来,让她看得更清楚,看得更明白。
他们现在,和前世萧桓拥立夏侯有福的处境何其相似。
与其和卢家争斗不休,不如想办法北伐,证明自己的能力和本事,自有左右摇摆或是心中对卢家早已不满却不敢和卢家作对,一直保持着中立的世家门阀投靠过来。
夏侯虞心底一松。
自重生以来像山压在她心头的卢家,此时突然变得举重若轻了。
究其原因,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前世萧桓就是靠着这个办法成功了。
她不由微微地笑。
萧桓看得心头跳了跳。
他不是没见过夏侯虞的笑容,可夏侯虞的笑容多半都是克制的,隐忍的,客气的,疏离的,就是真正开怀的时候,也不过转瞬即逝,不像现在,眸中星光点点,仿若星河闪烁,嘴角那个隐藏着的梨涡悄然绽放,好像能盛得下美酒,眉宇间更是如舒展的花朵,明亮的耀人眼睛。
这才是她真正的相貌吧?
萧桓在心里暗自嘀咕着,耳边传来夏侯虞清越的声音:“都督有什么好主意?”
他精神一震,毫不犹豫地道:“我想近几日就启程前往襄阳。”
夏侯虞讶然。
萧桓目光沉了沉,道:“我问过舅父了,他在荆州这几年颇为顺利,麾下大约能调动两万兵力。现在的襄阳刺史曾经在印大人麾下效力,我的任命文书一出,就写了信去襄阳,襄阳那边也派了人来见我。襄阳也能调动二万兵力。加上郑家、谢家和萧家的部曲,兵力在五万左右。”
“我欲从水路自襄阳入均口,然后自淅川直趋武关,谋取关中,解东豫州之围。”
夏侯虞心惊。
前世,萧桓第一次北伐就是如此谋划的,最后顺利进入关中,屯兵霸上。
她沉默良久。
萧桓道:“长公主认为不可行吗?”
夏侯虞沉吟道:“天子可知都督打算?”
“不知!”萧桓道,嘴角崩得有点紧,“天子这些日子都商量着让卢渊撤兵。”
也就是说,夏侯有义根本不想打仗。
萧桓奏请,说不定夏侯有义不答应,还会把消息无意间透露给卢渊。
夏侯虞感觉有点头痛。
她问萧桓:“都督这是想着让我去说服天子吗?”
“不是!”萧桓想也没想地道,“我想请长公主代我陪母亲回乡祭祀我父亲!”
夏侯虞大怒。
也就是说,萧桓根本不是来商量她的,而是来通知她的。
她脸色铁青,站起来就想走,可看到萧桓优雅如清风朗月地坐在那里品茶,又觉得自己太过失态,终换上一副冷冷的面孔,道:“都督既然都已经想好了,可曾想到我还在孝期!”
第六十三章 去否
前世,夏侯虞就用这个借口拒绝了萧桓。
当然,前世萧桓也没亲自来请她,而是让吴桥跟她说了一声。
这么想,夏侯虞看着他沉默得近似乎冷峻的面孔,心中一软,觉得至少这辈子萧桓还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萧桓却是满心的不解。
他当然知道她在孝期,而且夏侯有道还没有下葬,此时让她离开建康城,他觉得很不好意思,这才前来相请,并向她讲述了他此时的处境及将来的打算。
结果夏侯虞却非常的不满。
好像他亲自出面也不行啊!
萧桓的心情变得有些底落,不由解释道:“我只有这几天有空,能护送你们回去……”
夏侯虞眨了眨眼睛。
萧桓这是什么意思?
他要送她去吴中吗?
这一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前世她大雨天从萧家搬出来他都没有送她,今生他却要护送她和他母亲去吴中老家?
是什么事让萧桓有了这么大的改变?
夏侯虞思绪有片刻的茫然。
就听见萧桓继续道:“是我失礼了。长公主这边既然不便,那我就先安排母亲和阿醒的行程了。”
夏侯虞没有作声,不知为何,心中却很是不安。
送走了萧桓之后,她无心看阿良等人收拾箱笼,一个人坐在香樟下的凉榻上喝着冰镇的绿豆汤,心头却燥热不已。
阿好捧着一捧莲子米给夏侯虞:“长公主,好吃!”
莲子在被她胖乎乎的小手攥得热乎乎的。
夏侯虞的心绪却突然宁静下来。
她笑着接过了阿好手中的莲子,笑着摸了摸阿好的头,道:“和七娘子玩去吧!”
阿好高高兴兴地点头,道:“我给长公主摘花戴。”
夏侯虞想到前两天有仆妇向她抱怨,说阿好把花园里种的花都糟蹋了。她不由哈哈地笑,道:“好!我等着我们家阿好的花戴。”
阿好高兴极了,大大的眼睛笑成月牙儿,啪哒啪哒地跑了。
夏侯虞长吁一口气,决定去看自己有些什么首饰,萧家亲戚不少,怕到时候要赏人。
庄园的大管事刘契却匆匆来禀她,说是章含求见。
自夏侯有义正式登基做了天子,章含就成了显阳宫的大总管,天子的心腹,走到哪里都是不可小视的人物了。
夏侯虞在庭院里见了章含。
章含在她的面前还是那么的恭敬有礼。
寒暄过后,他垂眉顺目地道:“小人仍是奉了天子之命,请长公主进宫有事商量。”
夏侯虞不免好奇。
章含却什么也不说。
夏侯虞没有勉强,吩咐人收拾东西,第二天由章含陪着入了宫。
不过两月未见,夏侯有义看上去精神饱满,神采飞扬,与刚进宫里的惶恐不安已是截然不同。
看样子他已经适应了显阳宫的生活。
夏侯虞笑着见过了夏侯有义。
夏侯有义忙让人给夏侯虞上了茶点,然后斜身于她,满脸关切地问起了夏侯虞的生活起居。
夏侯虞微笑应答,还说起了阿好的可爱和有趣。
夏侯有义听得直笑,松了口气的样子,真诚地道:“长公主一切安好我就放心了。天气炎热,饮食诸多禁忌,我还怕长公主食不能咽!”
“劳天子挂念!”夏侯虞恭敬地笑道,“我也曾吃过粗粮蔬食,天子关心则乱,太过担心。”
“你是我唯一的阿姐,我怎能不担心?”夏侯有义和她寒暄着,直到用过了午膳,这才遣了身边的人,悄声和她商量,“长公主,大将军要给我做媒,我几次婉言拒绝,惹得大将军很是不悦。等到先帝入土为安,我也没有借口再次婉拒大将军的提议了。”
他垂着头,很是气馁的样子。
夏侯虞却是一愣。
她没有想到卢渊又把主意打到了夏侯有义的身上。
夏侯虞不禁冷笑。
可她心里却明白,夏侯有义一天天的长大,亲事迟早要摆在群臣面前。从前她是夏侯有道的胞姐,夏侯有道相信她,她才能插手夏侯有道的婚事。
夏侯有义却不同。
她定了定心神,深深地吸了口气,微笑道:“那天子的意思呢?”
夏侯有义抬起头来,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强笑道:“我,我不想让大将军插手我的婚事。能像先帝那样,把这件事托付给长公主吗?”
夏侯虞又是一愣。
不过,这也许就是夏侯有义请她过来的目的。
作为天子,谁也不愿意被权臣所左右。
只可惜夏侯家的天下从来都不是那么好做主的。
她想到了武宗皇帝,想到了去世的阿弟,声音不由变得柔软,道:“你自己呢?有什么打算?或者是想和谁家联姻?”
夏侯有义摇头,道:“我知道我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建康城里的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只要对方心地善良,愿意和我白头偕老就好。”他说着,颊边透出微微的红,眸子闪烁,显得有些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