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桓和夏侯虞都心中感激,长揖伏地。
第六十八章 哭泣
郑芬畅快大笑,亲自上前携了两人起身,颇有些语重心长地道:“你们好好的过,我也就算对得起文宣皇后了,那比什么都好。”
夏侯虞鼻头发酸。
她从来不知道,她舅父对她的婚姻还有如此的期许。
倒是萧桓,不动如山地点了点头,和夏侯虞重新回到案几前坐下。
崔氏进来,恭敬地给郑芬行礼,留了萧桓和夏侯虞用晚膳。
郑芬难得回趟建康城,夏侯虞自然是欣然应诺。
三个人在偏厅里喝着茶,说着建康城的奇闻异事,不一会儿太阳就偏西了。
崔氏来请三人用膳。
众人一起去摆膳的正厅。
郑多、郑少和郑宜都被叫了过来,大家分尊卑坐下。
崔氏因为要督促厨房上酒菜茶点,没有入席。郑宜就被安排在了夏侯虞的下首。
她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夏侯虞,一副我有悄悄话要和你说的模样。
夏侯虞抿了嘴笑,用过晚膳后,趁着仆妇来收拾碗筷,郑芬和萧桓说话的时候,她朝着郑宜侧身低声道:“你有什么话跟我说?”
郑宜一直紧绷着的小脸这才忪懈下来,飞快地和她耳语:“阿姐,我不和崔七娘子玩了。她不好!”
儿戏般的童言童语,却像只温柔的手攥住了夏侯虞的心房了。
她的眼睛顿时有些湿意。过了一会儿才强忍着泪意笑道:“谁跟你说了什么?你不要听别人闲言闲语。”
郑宜不满地哼了哼,道:“你们都把我当幼儿,我什么都懂。母亲在房里哭泣,我都听见了。她辜负了长公主和母亲。”
现在的小儿都这么懂事吗?
夏侯虞哑然失笑,小声道:“她是崔家的女郎,肯定得向着崔家啊!”
郑宜气鼓鼓地道:“我是郑家的女郎,肯定得向着郑家!”
夏侯虞忍俊不禁,却发现正和她说着话的郑宜突然间正襟危坐,一副我什么也没有干的样子。
夏侯虞不由朝四周望去,看见郑芬正不满地盯着郑宜。
舅父也真是的!
夏侯虞笑着,摸了摸郑宜的柔软的头发。
郑芬觉得肯定是郑宜坐不住,拉着夏侯虞说话,他想教训女儿两句,可当着萧桓的面,还是忍了下来。但他一直惦记着这件事,等送走了夏侯虞和萧桓,他就朝崔氏发起脾气来:“家里的事都交给了你,可你看看阿宜,长辈兄长都在说话,她却一点规矩也没有,居然在下面叽叽喳喳的,成何体统?”
昨天晚上崔浩就带信让她回崔家一趟,她不知道娘家出了什么事,一夜几乎没怎么睡着,清早去了崔家,又受崔浩委托去见夏侯虞,结果夏侯虞不仅反对七娘子进宫,还一副要和七娘子、崔家撇清关系模样,她急得团团转又没有别的办法,回到府里,还没有想好怎么办,夏侯虞和萧桓来向他们辞行,她又匆匆准备招待两人的宴席,忙忙碌碌到现在,心累人更累。郑芬的责怪如压在身上最后一根稻草,让她的情绪陡然间失控。
她无声地掩面痛哭起来。
成亲这么多年,郑芬还是头一次看到崔氏失态。
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直到崔氏的哭声渐不可闻,他这才尴尬地小声道了句“我也没有当着别人说你,你伤个什么心”,然后逃避似的一溜烟跑了。
崔氏身边服侍的此时才敢上前服侍崔氏梳洗。
郑宜在门外探着小脑袋。
崔氏心中一软,强忍着心中的酸楚朝着小女儿招手,笑道:“进来!”
郑宜蹦蹦地跑了进去,扑到了崔氏的怀里,小声地道:“母亲,我,我会听话的。”
崔氏摸了摸女儿的头,笑道:“我们阿宜一直都很乖,很听话的。”
郑宜重重地点了点头。
夏侯虞回去则睡了个好觉。
次日醒来,天边才刚刚露出鱼肚白。
杜慧一面指使着侍女服侍夏侯虞梳洗,一面高兴地道:“今天是个好天气。二郎君选的日子真不错!”
夏侯虞微微有些出神。
前世,萧桓虽然贵为大司马,萧醒却一直呆在老家打理庶务,还是萧桓第二次北伐得胜归来之后,才做了个闲散的中书侍郎,却从来不曾在尚书台当过差。
几次萧家红白喜事,都是萧醒奉了萧桓之命来接得她。她隐隐知道萧醒喜欢天文算术,只是没见过他著书立说,不知道他成绩几何。
出行的日子是萧醒定下来的,夏侯虞并不知道,她还以为是萧桓定的。
见到萧醒的时候,她不由笑着问萧醒:“不知道明天是晴天还是雨天?”
萧醒腼腆地笑,有些想和她说话又有些不好意地道:“我,我也是随便算算。”
此生既然要和萧桓做盟友,就要拿出做盟友的态度来。
通家之好,是最基本也最好的相处模式。
何况她现在还是萧家的媳妇。
她笑道:“今天的太阳真不错。”
萧醒赧然地摸头。
吴氏由两个侍女扶着走了过来,笑道:“长公主不要担心,我们从燕子矶头坐船去姑苏,不过两日就到。萧家离姑苏升官渡只有半日路程。”
一副哄着小孩子不要闹脾气的口吻。
说实在的,她这个阿家真的没有什么心机,而且心地善良,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夏侯虞笑盈盈地应“是”,萧桓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穿了件浅草色的细布长袖衫,戴着黑漆白沙笼帽,皮肤在阳光下闪着玉般的光泽,仿若清晨淡雅的云彩。
“你们都好了吗?”他问,目光在夏侯虞身上停留了片刻,就转身看向吴氏。
吴氏笑着应好。
夏侯虞却有些不自在的扯了扯衣袖。
因为要出行,虽然在孝期,可有长辈同行,她今天穿了件水绿色的齐胸素面襦裙,罩了了件银白色禅衣,只在头上簪了几朵白色的玉簪花,她觉得有些华美,杜慧却觉得太过朴素,应该戴些珍珠饰品的。
刚才萧桓看了她一眼。
他前世就经常像这样仿佛不经意的看她一眼,实则对她的衣饰大为不满。
特别是当她穿胡服的时候。
有一次他还曾送了一件长袖袄给她。
他这次不会是像前世一样,觉得她穿得不妥当吧?
第六十九章 出发
夏侯虞在心里琢磨着,就觉得萧桓前辈子也算是男子汉大丈夫了,可也有这一点不好。
盯着个女人的服饰算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此时也不是计较这的时候。她笑着随着吴氏出了庭院。
门外,停着十几辆犊车,浩浩荡荡一群护卫。
吴氏打头,萧醒在尾,夏侯虞在中间。
一声吆喝,犊车就慢慢地驰出了巷子,往燕子矶头去。
燕子矶头已经清了场,很多要出行的人都在离燕子矶头五里以外的茶肆歇脚,等他们的船走了之后才能通行。
昨天虽然和舅父辞了行,但崔家还是派了郑多来给他们送行,谢家除了谢丹阳,谢逾也来了,还有几个那天参加了沧澜亭雅集的青年男子,夏侯虞甚至看到了崔环。
她没有和这些人多说什么,打了个招呼算是见过之后,她就和吴氏上了船。
萧醒始终在旁边服侍着。
巳正时分,船准时离开了码头。
刚刚开始的时候,两岸都是垂柳,接着就有了槐树和樟树,再往前走,垂柳不见了,槐树和樟树也不见了,出现了庄稼和驿道,偶尔还能看到在田庄劳作的人。
吴氏和萧醒还好,偶尔也在外面走动。夏侯虞和杜慧等人最远不过到过钟山,这还是第一次离开建康城,一个个都趴在船舷旁边看,眼睛都不错一下。
杜慧回过神来就觉得不好,给夏侯虞丢脸了。
夏侯虞却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笑道:“随她们去吧!若不是太阳太大,我也要去看看。”
船在河面上走,有风吹进来。可天气实在是太热,吹进来的风也带着燥意,杜慧回过神来,让去船舱下面搬了冰上来。
他们坐的是艘大船,最平稳的中舱让给了吴氏,风景最好的前舱给了夏侯虞,萧桓和萧醒睡在后舱。
上船之后,他们各自回到各自的船舱休整。
杜慧正指挥着侍女放置冰块,吴氏摇着团扇走了进来。
或许是天气火热,或许是船上没有其他的人,她只穿了件齐胸的碧蓝色绣忍冬花的襦裙,露出的皮肤细腻光洁,红润有弹力,美艳如花信少妇,哪里像人个萧桓这么大儿子的妇人。
她笑道:“船上蓄不住冰,没能带多少,我们一块儿,也能节省一点,顺顺利利地到姑苏。”
夏侯虞是愿意和吴氏相处的。
她笑着请吴氏坐下,让阿良去沏了壶好茶过来。
吴氏笑眯眯地望着她,在她吩咐阿良的时候不时伸过手来给她扇两下风。
夏侯虞突然就想起了逝世的母亲。
当她身体还好的时候,夏天会在凤阳殿前的大槐树下铺上凉席,拿着柄绘着荷花的湘妃竹团扇笑吟吟地坐在树下,一边摇扇一边看着她和阿弟玩耍。看见他们玩得太疯,就会让宫女喊了他们过去,给他们喝一口水,扇几下风,又让他们玩去。
那时候她母亲的神色,和吴氏非常的相似。
她眼眶泛湿,低下头去。
吴氏正打量着前舱的陈设,并没有注意到夏侯虞的神色。她好奇地走到靠窗的长案前,望着挂在窗前鸟笼里的一对黄鹂鸟笑道:“这鸟不会是晕船吧?这站在鸟架上一动不动的,我乍眼看上去还以为是个摆设呢?还想着这是谁的手艺,这样的精巧。”
夏侯虞也不知道这两只鸟会晕船,自上了船之后就缩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她笑道:“原本是想让它们透透气的,谁知道这么不争气。”
夏侯虞说着,吩咐杜慧:“若是还不好,下个码头就把它们送回去吧!免得丢了性命。”
杜慧笑着应是,侍女捧了茶进来。
夏侯虞和吴氏在窗前的矮榻上坐下。
吴氏赞扬她的陈设:“这是新染的水蓝色单纱帐子吧?比绸子的看着清爽。香炉的香也好闻。”
夏侯虞笑道:“阿家的那边不是挂着单纱帐吗?这香是杜女史调的百花香,您若是喜欢,我这就让人送些过去。”
吴氏懊恼道:“之前阿斐也说要挂单纱帷帐,可我习惯了绸子纱帐,就没让换。这香炉的香却十分的好闻,等会儿我也换上这样的香。”
夏侯虞笑道:“这香叫亭月,安眠最好。杜女史那里还有留红、挽青七八个香品,各有千秋,让阿良每样都给您拿点,您看您最喜欢哪种香。”
吴氏不住地点头,道:“我平时在家里也做香,只是没有杜女史做得这么好。等回了姑苏,我要向杜女史好好的请教请教。”
杜慧连声不敢。
夏侯虞见她们谈得投机,索性留了杜女史一起喝茶。
众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午膳的时间。
吃过午膳,众人各自歇下。
夏侯虞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太阳西上。
但船摇得像个睡篮,她躺在床上,久久都不愿意起来。
外面传来了一阵哄笑声。
夏侯虞笑着问当值的阿良:“这是怎么了?”
阿良忍不住笑,道:“都督的部曲在打鱼呢?”
“打鱼?!”夏侯虞非常的惊讶。
阿良笑道:“可不是!我听都督身边的人说,都督身边的部曲个个都有一身好水性。”
萧家世居吴中。
北伐,最要紧的是渡江。前世,萧桓能几次成功北渡,据说都与他从吴中带过去的那批部曲有关。
夏侯虞感兴趣地起了身,笑盈盈地穿了鞋就往舱外走:“我们也出去看看!”
西下的阳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泛起瑰丽的红色,天地间都仿佛镀上了一层金粉。
几个赤着上身的男子踏水露出湖面,手里拿着个三角形的渔具,三面系着渔网,一面空着的工具在湖里挥着什么,等到他们举起渔具时,网里多多少少都跳着几条鱼,惹得船边观赏小厮女侍们一阵惊呼。
看来今天晚上要吃鱼了!
夏侯虞在心里嘀咕着,就见萧桓一身宽衣博带,风仪清贵地拿着个玉如意走了过来。
“长公主醒了?”他笑着问道,扭头朝湖面望去,道,“天气太热,不找点事给他们做,他们会憋坏的。”
夏侯虞不懂这些,装模作样的“嗯”了一声。
萧桓就问她:“长公主住着可还习惯?”
“挺好的!”夏侯虞想,就算是她住的不习惯,难道他还能给她换个房间不成?
萧桓没有多问,找夏侯虞聊了聊钓鱼的事,就被宋潜给拉回了中舱旁的小舱房去了。
夏侯虞撇了撇嘴。
那萧桓到底来干什么的呢?
晚上,她们果然吃的是鱼。
味道有些腥,却盛在鲜美。
两夜航行,船很快就到姑苏。
第七十章 抵吴
两世为人,夏侯虞还是第一次来姑苏。
前世,萧桓做了大司马,萧桓的母亲吴氏和胞弟居住在姑苏城,反而是他的那些叔伯兄弟一个个都搬到了建康。后来萧醒成亲,她以为婚礼会在姑苏举行,那个时候她已经从萧家搬了出去,不愿意再和萧家走得太近,寻思着要不要找个借口婉言拒绝参加萧醒的婚礼,谁知道萧醒的婚礼却是在建康城举行的。
萧醒成亲之后,就在她以为萧醒和吴氏会留在建康城,萧醒和吴氏却回了姑苏。
想到这里,夏侯虞就想起萧醒的妻子。
那个生第一个孩子难产去世的陈郡韦家的小娘子。
不知道今生她能不能逃脱前世的命运!
就像她的阿弟,她明明已经力挽狂澜帮他度过钟山上巳日劫难,结果他却在几日之后死于寒食散。就像崔七娘子,她明明已经帮崔七娘子摆脱了前世的命运,可她还一头扎进了选后的急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