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韩一直以来都保养的很好,已年过三旬看上去却像比萧桓大不了几岁的样子。他穿了件月白色素缎大袖衫,戴着一顶镶着七彩宝石,异常华丽的小冠,肤白如雪,五官仿佛刀刻般的分明,有种锐利的英俊,让夏侯虞怀疑他是不是有胡人的血统。
这让她不由又想起了阿褐。
得在前世的那个时候找到他才行。
否则两人恐怕就要失之交臂,再也找不到他了。
夏侯虞在心里思忖。
萧韩不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给吴氏行礼时的举止表情,都恭谦有礼,而吴氏对萧韩明显的非常亲厚。
这让夏侯虞也非常的惊讶。
前世她见过萧韩和吴氏说话,彼此都带着几分防备的样子。
难道萧桓和萧家有什么矛盾,而此时还没有暴发?
夏侯虞琢磨着,待到萧韩和吴氏寒暄之后,和萧韩见了礼。
萧韩不愧是商贾出身,立刻就和夏侯虞攀起交情来。
“长公义下降萧家,萧家蓬荜生辉。”他优雅却又不失恭敬地笔道,“我有个女儿,和长公主同年,还没有出阁,哪天让她来拜见长公主。长公主在姑苏的时候,有什么事的时候也有个指使的人。”
萧韩说得这个女儿,夏侯虞认识。
她叫萧佩,比她小一个月,自幼和吴中另一大户人家订了亲,十六岁的时候就嫁了过去。
前世,她刚刚嫁到萧家来的时候,萧韩也曾试着让萧佩和她走得近一些,但夏侯虞连萧桓都懒得应酬,更何况是萧桓的从妹?萧韩倒是个机警的人,见夏侯虞并不待见萧佩,再来见她,就再也没有带过萧佩了。
夏侯虞正想着要不要从萧佩那里打听打听萧家的事,吴氏却已笑眯眯地对她道:“阿佩活泼可爱,长公主肯定和她说得上话。是我疏忽了,忘了给长公主寻个伴。”
还把她当孩子似的。
夏侯虞反而不知道怎样拒绝了。
她笑着点头。
萧韩眼中明显地闪过一丝喜悦之色。
三个人说了会话儿,萧桓过来了。
他恭敬地称萧韩为七叔父,彼此见礼,如同所有的叔父和从侄一样,既没有失礼之处,也没有太过亲近。
前世萧桓见到萧桓的时候是怎样一副场景?
夏侯虞发现自己都记不起来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萧醒来了。
众人又是一番行礼。
萧浠过来了。
萧韩和萧醒都亲亲热热地迎上前去打着招呼。
萧桓的表情却有些僵硬。
吴氏眉宇间的高兴也收敛了几分。
“二叔父过来了!”她对萧浠道,表情有点冷。
萧浠和萧韩差不多的年纪,身材也和萧韩、萧桓差不多的高大,甚至长得和萧桓还有五、六份的相似,就是眉眼间太过阴沉忧郁,给人的感觉很不好。
他草草地朝着吴氏和萧桓点了点头,上前和夏侯虞见了礼。
按礼,这偏厅除了吴氏和夏侯虞,就属韩浠的辈份最高,他应该坐在吴氏右边的下首,其次是萧韩,坐在萧浠的对面,萧桓则坐在萧浠的下首,萧醒坐在萧韩的下首。
萧醒却抢在萧桓之前坐在了萧浠的下首,以至于萧桓只能坐在了萧韩的下首。
他一坐下就斜着身子和萧浠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话。
萧浠眉宇间也不见喜色,但忧郁之色却消散了不少,低声喝斥着着萧醒:“好好说话,长公主还在呢!”
萧醒不以为意,嘻嘻地笑,坐直了身子骨。
夏侯虞看似端坐在吴氏身后,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注意着萧桓。
她看到萧浠喝斥萧醒的时候,萧桓很随意地放在膝头的手握了握又松开了。
很显然,萧桓并不希望萧桓亲近萧浠,却由于什么原因没有告诉萧醒,萧醒就一直和萧浠非常的亲近。
那萧桓和萧家到底发生了什么矛盾呢?
第七十三章 针锋
夏侯虞非常的好奇。
能让萧桓都没有办法,只能忍着的是什么事呢?
这样看来,萧桓也没有前世她想像中的那样无所不能,强大无比嘛!
她安静地坐在吴氏的身边,听着萧浠和萧桓商量着萧炎的祭祀。
“……五年小祭,你又忙着去襄阳的任上,照我看还是依照往年,小三牲,爵一、箸五,和往年一样好了。”萧浠淡淡地道,喝了一口茶。
萧韩没有说话,看着萧桓,一副等萧桓表态的模样。
小三牲是指猪、鱼、鸡,通常人家祭祖也就够了。但今年萧桓升了襄荆持节都督,官拜骠骑将军,正二品,虽然比不上前世,也算是升官进爵了,不是应该好好的祭告祖先,大肆的祭拜一番吗?
夏侯虞心中暗暗奇怪。
之前萧桓请她陪了吴氏回来,她还以为萧家因为萧桓有了前程,要借着萧炎的忌日举办大型的祭祀,衣锦还乡,宣扬一番。
而萧浠此话分明是在指责萧桓在朝堂上没有什么功绩,不需要惊动萧家的列祖列宗。
听明白了萧浠的话,夏侯虞瞬间有一丝的不自在。
如果当初她没有用前世萧桓的计策算计了萧桓,萧桓得了大将军的位置,堂堂正正的正一品,萧家敢不隆重地祭祀萧炎吗?
前世萧家到底举没有举办大型的祭祀呢?
夏侯虞有点记不清楚了。
她那个时候正和萧桓置气,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景。
夏侯虞也朝萧桓望去。
萧桓面色如常,嘴角显然像刚才一样挂着淡淡的笑意,面容也非常的和善,可莫名的,夏侯虞就觉得萧桓不太高兴。
他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温声道:“若是平常也无妨。只是今年是父亲的五周年,又逢我要去襄阳荆州上任,身边还需些得力的臂膀相助。我看这祭祀礼还是用大三牲吧?”
大三牲是指牛、羊、猪。
萧桓说这话的时候仿佛绵里藏针,看萧浠的目光显得有些犀利。
萧浠却毫不犹豫地反驳道:“朝中诸事纷繁,我觉得你此时还是低调些的好。”
萧桓丝毫不退让,道:“朝事不管如何的纷繁,若是我连父亲都不敢祭拜,做官有何意义?”
萧浠冷笑道:“大兄有何功绩?你这样行事,就不怕外人耻笑吗?”
夏侯虞听着觉得脖子发凉。
前世,萧桓被封为大司马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夏侯有福追封他的父亲。
萧桓笑容渐渐淡了下来,额头的青筋却冒了出来。
他看夏侯虞一眼,有片刻的犹豫,但很快,他的表情就变得冷峻而又坚毅起来,冷声道:“妻以夫荣,父以子贵。父亲有我,难道就不值得大祭?”
萧桓这是觉得他在她面前丢脸了吗?
夏侯虞猜测。
萧浠讥笑道:“当今以大将军卢氏为尊吧?你可别忘了,当年是谁把吴中搅和成这个样子的。”
萧桓面色发青,道:“萧家与卢家不可两立,二叔父就是再隐忍退让,只怕卢家也不会生出什么恻隐之心。”
言下之意,是指萧浠这么做是要讨好卢家。
这话就说得有点扎心了。
夏侯虞讶然地望萧桓。
她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气极败坏,甚至语出无礼的萧桓。
原来,萧桓也有犯错的时候。
他也是个平常普通的人!
这算不算一种新体验呢?
夏侯虞在心里嘀咕着。
萧浠“啪”地一声拍案而起,原本就阴郁样子此时更是森然,道:“你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请了我来做什么?我是你的叔父,也是家中次子,无官无爵,你大可随心所欲!”
萧桓毫不理会萧浠的怒意,咄咄逼人地道:“叔父不想理会家中庶务吗?不如请了几位长辈来看看这祭祀应该怎么办好?”
这矛盾都要摆到桌面上了。
夏侯虞忙朝吴氏看去。
只见吴氏两眼发红,死死地攥着拳头,一副勃然大怒却又只能强忍着的模样。
夏侯虞大吃一惊。
正想着要不要劝萧浠和萧桓两句。
前世萧浠还算是给她面子,每次她回萧家参加红白喜事的时候,他都会带了妻子前来问候她。
念头闪过,萧韩已拉住了萧浠,道:“仲和,别发脾气,别发脾气。阿嫂和长公主都在。你们是亲叔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你这样,可不是做叔父的样子。”
仲和,是萧浠的字。
夏侯虞看萧浠的样子,生气是生气,但应该是等着台阶下。萧韩劝了几句,拉了几下,他也就顺势坐了下来。
萧醒不安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表情有点伤心。
萧韩就亲自给萧桓和萧浠沏了杯茶,劝道:“家和万事兴。你们各退一步好了。阿桓呢,你也要理解你二叔父的一片苦心,他是务实的人,怕你大肆祭祖,会引来大将军的不满,于你的前程不好。并不是怕了卢家。你想想,自你父亲病逝,这个家里是谁在忙里忙外的?又是谁在支持你在外为官?”
“仲和你也收收脾气。我知道这几年你不容易,但你是做长辈的,有做长辈的一言不发就和晚辈拍桌子的吗?”
“阿桓若是不对,你耐心和他说就是了。”
劝完了萧桓劝萧浠,之后他又商量吴氏:“阿嫂,您看这样行不行?大兄的祭祀,一帛三爵五箸,请了家中的姻亲来观礼,其他的,就不必那么张扬了。长公主既然回来了,主要还是敬告萧氏的祖先,大兄的祭日反而可以缓一缓。”
吴氏攥着的手慢慢放松下来。
她不好意思地看了夏侯虞一眼,开始劝萧桓:“你七叔父言之有理。你父亲的祭祀什么时候都可以举行。长公主却难得回趟姑苏。还是先把你们成亲的好消息敬告祖宗才是。”
萧桓皱眉,看了夏侯虞一眼,又很快垂下了眼睑,嘴角翕翕,欲言又止。
夏侯虞看出萧桓很为难。
他压根就不想对萧浠妥协,可萧韩的说辞却又让他无法反驳。
萧韩不亏是继萧炎之后萧家第二个有商贾才能的人。
若是前世,夏侯虞就不吭声了。可今生,她既然是萧桓的盟友,就要一致对外,不管萧桓此时说的是对是错,她就得表示支持。就像前世萧桓误导她会立夏侯有义为帝,最终结果出来,却是立了夏侯有福为帝。就像今生她误导他她不会参与立帝之事,最终却拱卫夏侯有义上位,萧桓明明吃了闷亏,当着外人的面却始终要和她站在一起一样。
有一种结果,只要他们还是夫妻,只要他们还是盟友,他们都必须去维护的。
夏侯虞笑道:“都督请我回来,不就是要告慰我们家大人公的吗?这两件事应该不相冲突吧?”
第七十四章 决定
偏厅里的人都没有想到夏侯虞会在这个时候开口,而且听那语气,还是向着萧桓的,众人一时间都有些愕然。
愕然之后,萧韩是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还好没有说错话。
萧浠的目光却是更阴沉了。
萧桓和晋陵长公主是联姻,在成亲之前只见过一面,而且连话都没有说上一句,因为在答应这门亲事之前,彼此都仔细考量过双方的利益和得失,下定了决心成亲。相看,不过是走过场,免得对面不相识而已。
没想到萧桓这么有本事,成亲月余就去了徐州,之后又调任襄阳,就算这样,也能哄着晋陵长公主站在他这一边。
他不由瞥了一眼萧桓。
萧桓心里却是酸甜苦辣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
他悄悄地将夏侯有福带到建康城,就已暴露了自己的野心和打算,有些事,他们虽然不说,但应该彼此心中有数的。不过是机缘巧合,夏侯虞算无遗漏得逞了,他失败了而已。要说夏侯虞心里没有点想法,那是不可能的。包括她这次先是拒绝了他回姑苏,后来又改变了主意,他猜测着,这都是夏侯虞犹豫的结果。
他现在陷入家族矛盾,夏侯虞不在事后出言讽刺已是厚道,更不要说会帮着他说话了……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萧桓看了夏侯虞一眼。
吴氏则是又惊又喜。
长公主和儿子站在一条道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人要成亲,不就是想找个伴吗?平日里嘘寒问暖的,有事的时候互相帮衬,不用什么事都顶着,累人。
萧桓此去建康,擢了襄荆节持都督,骠骑将军,以后会越走越远,她迟迟早早会跟不上儿子的步伐,把位置让给媳妇。如今媳妇愿意和儿子携手并进,还有什么事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了?!
吴氏拉起夏侯虞的手就笑道:“不相冲突,不相冲突。我觉得长公主说得对,这次祭祀不仅仅是为了阿桓的父亲,还因为阿桓升了官,需要昭告天下,让大家都知道我们萧家这几年的变化,说不定阿桓走的时候,还能带几个吴中的青年才子过去给他帮忙呢!”
这也是夏侯虞为什么又误会了萧桓,以为萧桓是想借此机会壮大萧家的声威,从中选拔可用之才为己所用。
萧韩闻言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吴氏此时已立场坚定地站到了夏侯虞那边,自己若是还不改口,只能让萧桓嫌弃。可他若是改口……
他朝韩浠望去。
两人虽是从兄弟,却自幼一起长大,说话行事都对胃口,又娶了一族的女郎,从兄弟间,他们走得最亲近,甚至比同胞兄弟还要亲。一直以来,他都是站在萧浠这边的。
萧浠看到萧韩的目光就知道萧韩是在劝他息事宁人。
他知道自己看在晋陵长公主第一次来姑苏的份上,也应该就这样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算了,可他只要一看到萧桓那张冷冰冰和萧炎七、八份相似的面孔,他就止不住怒火攻心,宁愿玉损也不愿意让萧桓得偿所愿。
萧浠冷冷地道:“长公主想必也有所耳闻。萧家自‘四姓乱吴’之后,就一直遵循老祖宗的话韬光养晦,从不随意乱出风头。阿桓尚公主,北上为官,又受挫于卢渊,就更不应该招摇张扬。这才是我反对他在阿兄五周年祭大肆宣扬的缘由。萧家祖训,真心实作,勤勉持家。这样的喧哗嚣争,不要也罢。”
喧哗嚣争?!
如果没有萧炎的激进奋发,哪有萧家吴中巨贾的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