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卢家觉得印林的伐蜀威胁到了卢家的利益,想着法子把印林贬为了庶人。现如今,风水轮流转,郑芬踏着卢家的老路子,要把卢淮贬为庶人。
这算不算是因果报应呢?!
萧桓道:“朝堂上的事就交给您和谢大人了。我这就写一篇檄文,准备北上。”
郑芬连连点头,像风一般的走了。
萧桓静静地坐在无人的正堂注视着被郑芬遗落在了案几前的书信半晌,自嘲地笑了笑,这才让随身仆从去叫了沈潜等人进来。
虽然路线图早就反复的讨论研讨过了,但萧桓还是最后确定了一遍,见各将领都领会无误了,他这才定下了出征的时辰,回到了自己休息的厢房。
小厮们没有一个敢打瞌睡的,见他回来立刻就动了起来,寂静的宅子立刻有了生机。纵然是这样,喧闹也最多维持了半个时辰就散去了。
萧桓披着乌黑的青丝,穿着雪白的中衣,跪坐在案几前仔细地读着母亲的来信。
当他看到夏侯虞把萧斐引荐给了王伯玉的时候,眼睛里迸射出一道寒光。
夏侯虞,也太多管闲事了些!
她不是做什么事都喜欢审时度势吗?
她帮萧斐的时候又在想些什么呢?
萧桓放在案几边的手紧握成了拳,目光也变得晦涩不明。
永嘉郡也是旧时吴中之地,萧家在那里也有几分影响力,要不要写信给永嘉郡的人,仔细地盯着萧斐呢?
像那种人生养出来的孩子,还能有什么好?
想到这些,萧桓的表情更冷峻了。
不过,他母亲向来是个心善之人,既然写了信给他,想必也不会瞒着夏侯虞,想让他领了夏侯虞这份恩情。
他得向夏侯虞道谢才是。
萧斐不管怎样,都是他的从弟。
萧桓紧握的手半晌才慢慢地松开,萧桓的神色和煦起来。
他写了一封信给夏侯虞,向她道了谢。
夏侯虞收到信才知道吴氏最终还是向萧桓说了这件事。
萧桓的来信客气有礼又隐隐带着几分克制的疏离。
这让她想起了前世那个在自己面前始终冷冰冰的萧桓。
如果是在前世,她肯定会冷笑着把书信丢到一旁,就当她没有收到。可今生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她不由托腮思考,萧桓这是在责怪她吗?
觉得她不应该插手这件事?
被自己厌恶的从弟,居然有一步登天的机会。
他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又不能发脾气。
夏侯虞想着萧桓无可奈何的样子就觉得心情舒畅。
她给萧桓回了封信,信中非常恭谦地表示他在外征战,家里的事都是她应该做的。
萧桓很快给她回了封信,表示她辛苦了,家里若是有什么事,还是吩咐萧劲好了,免得她受累。
夏侯虞继续给萧桓回信,表示没关系,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萧桓再次来信表示了感谢,说了一大堆没有意义的道谢。
夏侯虞在心里偷笑。
能让萧桓说不出话来,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杜慧看了笑眯眯地问她:“都督那边有捷报传来吗?”
夏侯虞在心里暗暗地骂了自己一句。
她只记得恶心萧桓,却忘了问萧桓襄阳那边的战事了。
夏侯虞忙绷了脸,肃然地道:“战事我没仔细问。你提醒了我。我还是问问他北伐的事准备的怎样了?”
卢淮大败,谯郡太守是卢家的子弟,他丢下残余的三万兵马,慌不择路地逃往谯郡,谁知道谯郡的太守比他还不如,拓跋寿追过来的时候太守弃城而逃,卢淮差一点就被拓跋寿生擒。
现在卢淮逃回了扬州,拓跋寿却占领了雍州两郡,朝中的人都忧心忡忡,也没有人说立后的事了,全都在议论万一拓跋寿南下,朝廷该怎么办?
第一百零五章 不安
卢渊心里也有点着急。
北凉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北凉皇帝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可严重到哪种程度,却是谁也说不清楚。北凉皇帝到底是真的病得不行了,还是有什么打算而只是对外称病,卢渊的人也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
若是北凉皇帝无事,再让拓跋寿攻下几郡,兵临扬州城,那可就糟糕了!
谢丹阳等人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一定会逼他致仕的。
偏偏他的儿子还小,卢家也没有能接他手,支撑起门户的兄弟子侄,他若是辞官归乡,别人还好说,萧桓肯定会咬着他不放的,咬着卢家不放的。
现在的当务之急尽快保住卢淮,推卢泱上位。
卢渊皱着眉头,神色冷峻。
萧桓稍微比卢渊要好一点。
萧家和顾家一向都互为表里,就算是顾家逃到了北边,在胡人那边为官,有些事情还是会互通有无。特别是像文帝病情这样的事,没有谁比顾炎更清楚了。
文帝是真的病了,现在不过是在拖时间而已。
萧桓通过中间人提醒顾夏,让顾夏不要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顾炎非常的赞同,已经开始着手顾家的一些子弟前往蜀地。
那里还有些吴氏的子弟。
萧桓已发出檄文,开始北上。
夏侯有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却吓呆了。
他拉着谢丹阳的衣袖问:“没有孤的同意,驸马都尉就已出兵北凉了吗?”
谢丹阳笑道:“天子可能没有注意到,北伐的折子前些日子就已经给天子看了,天子已经朱批,不然晋陵长公主的驸马都尉怎么可能出兵?而且,这样也有利于朝廷稳定。卢渊大败,民心动乱,这几天,建康城已发生了好几起当街抢劫之事。若长此下去,不堪设想。”
夏侯有义嘴角翕翕,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但他却真心觉得,他是没有看见萧桓的折子的。
回到听政殿,他悄悄地问章含。
章含印象里也是没有这份折子的。但他想的又和夏侯有义不同,他小声道:“也可能是怕打草惊蛇惊动了大将军。”
这几天卢渊为了卢淮的事正四处奔走,不仅低了御史台弹劾卢淮的折子,还想着办法说服朝中一些大臣站在卢淮的立场上为卢淮说话。
就在这有些混乱的时候,萧桓的第二张折子送到了夏侯有义的案头。
萧桓立卢淮十八宗罪,按律件件都能置卢淮极刑。
这分明是要下了死手把卢淮拉下马。
卢渊头痛不已。
刚刚从尸山血海爬回来的卢淮知道了,把萧桓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还叫嚣着要让萧桓知道他的厉害。
卢渊看着气极败坏的弟弟,觉得他就像只争红眼的狗熊,一碰就炸,被别拿捏在手心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他的心情就更不好了。终于在一次服食寒石散后祼身在院子里乱跑,差点撞到从内学堂放学回家的几个小娘子后,卢渊再也忍不住了,先是把卢淮关在了后花园的一处厅厢,然后又派人去给荣始和卢佛报了信,让卢佛暂时回家帮着打理家务。
夏侯虞是表面镇定,心中忐忑。
前世的事,常常会因为她忍不住插手的缘故变得与前世一点也不相同,文帝晚死一个月和晚死一年却有非常大的关系,她就怕到时候又冒出什么妖蛾子来。
作为一个皇帝,缠绵病榻的时间越久,事情就会越复杂。
夏侯虞苦笑,却也没有别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
唯有等待。
但她相信萧桓能处理好这件事。
八月十三就在这样纷乱中到来了。
清早,夏侯虞换上了玄色深衣,由萧醒陪伴,虚扶着吴氏去了青龙山。
这一次,萧浠早早就在萧氏祠堂那里等着了。
看见吴氏和夏侯虞,他和计氏上前打招呼。
萧醒亲热地喊了萧浠一声“二叔”和“二婶婶”。
萧浠笑着点了点头,看上去非常慈祥,计氏却热情地笑着上前虚扶了吴氏的另一支胳膊,叮嘱她身后跟着的萧玫:“还不给你大伯母和长公主行礼。”
萧玫微微佝偻着上身上前给两人行礼。
上次会面之后,这还是夏侯虞第一次见她。
她比之前瘦了很多。
吴氏叹气,却没有多说什么,让阿余携了萧玫起身,就往族中长辈那边去了。
夏侯虞也没有理会,陪着吴氏给族中的长辈们打招呼。
大家客客气气,看着夏侯虞尤为和善。
萧醒则跟着萧浠身边跑前跑后的,吴氏偏还鼓励他多和自家的二叔相处,好像这样,萧浠就不好意思反对萧桓了似的。
夏侯虞看着都替萧桓辣眼睛。
萧韩一家子过来了。
远远的,萧韩就抱着拳不停地赔着不是:“犊车在半路上坏了,耽搁了时间。”
众人都善意地笑,打趣他:“你事事都喜欢争先,这关键的时候却来晚了,等会要好好的罚罚你。”
“应当,应当!”萧韩迭声道。
姜氏带着子女站在一旁微笑,非常贤淑的样子。
萧珊却是片刻也不安静一下,不一会儿就开始频频朝着夏侯虞眨眼睛,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夏侯虞抿了嘴笑,并不为她解围——这样的场合,她也不过是个有体面的新妇罢了,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只是收回落在萧珊身上的目光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萧玫,看见了萧玫又是羡慕又是妒忌的面孔。
还好严氏改了嫁!
夏侯虞暗暗为那位母亲庆幸。
很快,萧韩一家来给夏侯虞和吴氏问安,萧玫也就被她抛到了脑后。
但萧醒亲近萧浠的事她却一直惦记着。
祭祀过后,杜慧等人开始收拾衣饰准备回建康。
夏侯虞却去了吴氏那里和吴氏商量,要不要跟她回建康城住。
吴氏愕然,她又是个不会说谎的人,愣了半晌直白地道:“阿桓,阿桓让我就留在姑苏。而且他们父亲的坟茔也在姑苏,我,我走不开。我要在这里守着他。”
夏侯虞笑道:“姑苏离建康不远,您每到祭祀都可以回来啊!”
何必非要和萧浠等人住在一起。
不对,前世萧浠等人很快就搬到了建康去了,吴氏和萧醒留在了姑苏。
难道也是因为吴氏不愿意离开姑苏的缘故?
夏侯虞怅然。
吴氏却像对不起夏侯虞似的,忙道:“我不是不想去陪你,只是你们还年轻,有自己的小日子要过。等你们有了孩子,我就去建康给你们带孩子。逢年过节的时候,我还可以带孩子回来祭拜他们的祖父!”
第一百零六章 返城
吴氏的话让夏侯虞半晌都说不出来话来。
她在心里暗暗叹气。
吴氏出了这样的事,萧桓把萧醒留在吴氏身边,多半是为了保障她的安全,吴氏不愿意和她去建康,萧醒就只能留在姑苏了。
是不是因为这样,前世萧桓成功之后,才会默许了萧家的人在建康城立足。
而老家姑苏只留下了吴氏和萧醒呢?
这样一来,她就不方便让萧醒去建康城,远离萧浠这种人了。
既然萧炎和萧桓都瞒着吴氏,她也就跟着做个聋哑之人好了。
“阿家若是在姑苏不好玩,就去建康城小住些日子。”夏侯虞只能这样嘱咐吴氏。
吴氏满心欢喜,把这件事写信告诉了萧桓。
萧桓捏着信纸却皱着眉沉默了良久。
夏侯虞可不是个喜欢多事的人,而且到了她那样的地位,也不会做多余的事。
之前他和夏侯虞商量,说他母亲以后会长住姑苏,夏侯虞好像隐隐还松了一口气,一副不愿意和吴氏住在一起的样子。怎么回了一趟姑苏却全都变了?
若是普通的女子,为了讨好自家的郎君,很有可能做这样的事。
可她是夏侯虞,晋陵长公主,怎么会仅仅因为他母亲对她好,或者是想给自己争个“贤良”的名声就会把他母亲接到建康城去?
萧桓总觉得夏侯虞有什么打算。
可他思来想去,都猜不着夏侯虞的心思。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跳。
难道是……
不会,不会!
当年的事都清理干净了,就是有些不合时宜的地方,萧家的知情人不仅不会告诉她,而且她若是查出了蛛丝马迹,还会想办法瞒着。
再说了,夏侯虞不过去姑苏小住些日子,最多两个月就会返回建康城,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现什么?
他有些草木皆兵了!
萧桓安慰着自己,但还是想写封信去试探试探夏侯虞的心思,提笔之后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先把这件事放一放吧!
萧桓生平第一次生出了回避之心。
他现在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特别是卢淮那样不光彩的逃了回来之后,还不知死活地在那里叫嚣。
现在全建康城里的人应该都知道卢淮说了些什么了吧?
萧桓冷笑,把放在自己面前的纸笺抽出来放到了一旁,开始给谢丹阳写信。却没有仔细地去想,用没有给夏侯虞写成家信的纸笺给谢丹阳写信有什么不同……
姑苏城里,夏侯虞已经坐上了返回建康的大船,吴氏等人殷殷地叮嘱着她注意事宜。
夏侯虞在人群中发现了严氏的嬷嬷。
估计是想来给她送行却没办法接近。
她朝着杜慧使了个眼色。
杜慧悄无声息地走出了人群。
等到夏侯虞上了船,船渐渐地离开了码头,杜慧笑着抱了一个匣子进来,道:“是严氏让那嬷嬷送的。”
“是什么?”夏侯虞坐在镜台前卸妆。
水路漫漫,她会在船舱里呆两天两夜,不用见客,换了家常的衣饰歪在隐囊上看看闲书,比较惬意。
杜慧打开了匣子。
是两朵珠花。
鸽子蛋大小的南珠镶在薄如蝉翼的花瓣当中,难得的是两颗南珠一模一样的大小,圆润光莹。
“不错!”夏侯虞拿起来把玩了片刻。
杜慧笑道:“是用了心思的。”
“所以说,这女子若是嫁得人不好,得赶紧换一个。”夏侯虞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