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他还抱着侥幸的心理,想着阿良那个手势是吓唬他的意思。
可二十板打下去,他痛得已经喊不出来的时候,他这才真正的感觉到了害怕,有了今天这条命就有可能交代在这里的感觉。
“长公主,长公主,”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求能活命,“是李姬的主意,全是她的主意。郑大人说过了年来接小公子的,可李姬不答应,哭哭啼啼的,哭得郑大人没有了主意,这才派了小的前来接小公子回荆州的。实际上那李姬是想让我会会大公子。若是大公子要去荆州,一定得拦着才行,不然大公子和郑大人朝夕相对,大郎君以后只怕会吃亏……”
打他板子的人板子落下去就轻了几分。
在旁边监刑的人看了,忙去回了夏侯虞——情况发生了变化,他们得看夏侯虞的态度决定等会是把人打死还是打残、打伤。
夏侯虞压根就不想听任何解释。
她可以想象荆州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就像武宗皇帝宠爱二皇子的生母一样,就算是文宣皇后好生生地呆在显阳宫养病也会无风起波。
夏侯虞道:“把人收拾干净,小年之前送到荆州就行了。免得让我舅父过年的时候还见到血光,那就有些不吉利了。”
监刑的人明白过来,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等到晚上萧桓回府,就听说夏侯虞打死人了。
萧桓抚额,叫了萧荣来道:“有没有办法让长公主消停消停。她成天这样,精力好的就像没有事可做。或者是寻些事给她做,免得她整日里无聊。”
他今天去见了那个黄复光,那个黄复光果如夏侯虞推荐的一样,非常的擅长算数。他已经决定把人弄到他麾下效力了,听黄复光的口气,好像也很愿意的样子,可能还要回家去和家中的长辈商量,要等明、后天才会有答复。
萧桓就决定利用这两天时间把库房清整一遍。
他有点忙。
顾不上夏侯虞。
萧荣眨着眼睛望了望萧桓,道:“长公主打的,是荆州府那边郑大人的人,您看这件事,要不要跟郑大人提前打个招呼?”
萧桓最重规矩了,他定了规矩,你只要遵照他的规矩行事,你就是犯了错,也不关你的事。可你若是没有遵照他的规矩行事,你就是没有犯错,那也是错。
其中萧桓最反感的就是杖毙人。
萧荣望眼巴巴地望着萧桓,就盼着萧桓再多问两句,他也好“被迫无奈”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萧桓啊!
可萧桓像根本没有想到似的,很不以为然地道:“有什么打招呼的?难道还让我去给荆州的来使赔礼道歉不成?”
“那哪能呢!”萧荣连声道,心想,那是你不知道长公主是怎么把人弄死的。
自那个李萱被绑在春凳上挨板子的时候,整个府邸的妇仆眼睛都盯着那儿,耳朵都支着注意着那儿的动静。大家到现在都还在纷纷议论,说晋陵长公主这么暴的脾气,一言不合就杖毙人,以后大家还是小心点服侍。
这样好吗?
萧荣在心里腹诽。
萧桓这才好奇地问:“来者是什么身份?又是为何惹怒了长公主?”
赶情您老人家问都不问,就断定这件事是别人错了?
萧荣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萧桓听了,面色也跟着沉了下去,皱着眉道:“郑大人,真的这么做了?”
萧荣苦笑着点头,道:“要不然长公主也不会发这么大的脾气了!”
萧桓父母恩爱,父亲对他严厉却也爱若珍宝,他觉得自己若是遇到这样的事,恐怕比夏侯虞还要生气。
他道:“这件事阿多知道吗?”
“长公主让人瞒着呢!”萧荣摇头,“您说,郑大人这也太不给嫡长子面子了!”
萧桓没有说话,思考了半晌,问萧荣;“我们和郑大人那边还有多少来往?慢慢地都断了吧?”
萧荣大吃一惊。
萧桓道:“郑多和郑芬,我更看好郑多。”
所以要站队,他也应该站郑多才是。
不是因为长公主站在了郑公子那一边吗?
萧荣在心里嘟呶着,点头道:“都督放心,我这两天就把事情都理顺了。”
万一要和郑家分道扬镳,他们能最大限度地挽回损失。
萧桓挥了挥手,示意萧荣退下去。
他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去了夏侯虞那里。
夏侯虞已经用过晚膳了,正和郑多在房间里掷箭壶。
半人高的红泥陶壶,十几支白羽箭,两人一个一轮,能比个平分秋色。
萧桓暗暗惊讶,笑着打趣郑多:“你这可不行!连长公主都不如,得好好练练才行。”
郑多嘻嘻地笑,亲自接过侍女手中的茶盅,给萧桓奉茶。
萧桓忙起身接过了郑多的茶,笑道:“马上就要过年了,你有没有什么主意?”
第一百六十章 幕僚
在郑多看来,过年不过就是喝桃汤、吃胶牙糖,贴门神放爆竹,给长辈们拜年了,还有什么可安排的?
萧桓却想着夏侯虞和郑多是第一次在襄阳过年,怎么也要热闹一些。
他道:“要不正月初一我们跳摊舞吧?”
“好啊,好啊!”郑多高兴地应道。
傩舞可大可小,大则百人不嫌多,小则十人不嫌少,只是费神费力,就是建康,也不是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在祭祀了祖宗之后举行傩舞的。
他感兴趣地道:“天子登基,十月初一的大祭举行过傩舞,不过只有六六三十六人。都督准备多少人?”
萧桓想了想,道:“三百人如何?”
郑多两眼发光,连声赞“好”,并道:“到时候是不是让钱三领舞。”
傩舞通常都由勇士戴上面具拿上长矛祈褔,只有最勇猛的武士才能领舞。
萧桓见郑多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笑道:“你也参加?”
“我可以吗?”郑多简直都要对萧桓露出献媚的表情了。
也有由身份最尊贵的贵族领舞的。
萧桓笑道:“这件事会交给宋潜,你不如问问宋潜如何?”
郑多坐不住了,恨不得立刻就去找宋潜。
萧桓哈哈地笑,逗他似的偏偏不走,和夏侯虞说着年节送礼的事。
夏侯虞一开始还好奇,萧桓什么时候对这些琐事感兴趣了,等看到坐在旁边抓耳挠腮的郑多,顿时明白过来。
她不由暗暗一阵好笑,之后心里又涌出感激之情。
这样一来,郑多也就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
萧桓这个人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他若是有心,还是非常体贴的。
夏侯虞觉得自己给了萧桓一个颇为公正的评价,反而真心地请教起他来:“天子那边送什么贺礼去好?”
按道理,她应该和萧桓一起送礼。可前世是夏侯有福继位,她仗着自己是萧桓的夫人,可以不必理会朝廷中的这些应酬,装作不知道,从来不曾给夏侯有福送过贺礼。今生她阿弟在位的时候,因两人特别的亲近,她和萧桓成亲的第一年,除了萧家的贺礼,她还私下里送了夏侯有道贺礼。
萧桓没有多想,道:“这件事你不用担心,萧荣会准备好的。”
也就说是,他们会以夫妻的名义给夏侯有义送上贺礼。
夏侯虞想了想,道:“那我还是准备一份小礼物,到时候让萧荣一并送进宫去好了。”
她不会像送给夏侯有道似的挑了一大堆贵重的礼品,她只需要表表心意就行了。
这样有助于维护夏侯虞和夏侯有义的关系,既显得亲热又不至于太过亲昵。
萧桓觉得这样很好。
两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的话,郑多在旁边听着快要睡着了。
等到萧桓告辞,他仿佛只剩半口气地:“你们怎么有这么多话要讲?而且全是些废话。送礼是笔还是墨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文房所用之物?”
是啊!对书法大家来说,好笔和好墨一样重要,到底是送笔还是送墨,有这么重要吗?
何况这还是管事的事!
夏侯虞想想,也觉得自己和萧桓挺无聊的。
她只好找借口解释道:“毕竟是一起送礼,慎重些总不为过。”
郑多懒得听她敷衍,直嚷着要去先找尹平练练身手再去找宋潜说这件事,并得意地道:“就算不能领舞,我也要争取站在第一排。”
夏侯虞望着他英俊的面庞安慰他:“你放心,就凭你这长相,若真是去跳傩舞,你肯定会站在第一排的。”
郑多朝着她瞪了瞪眼睛。
夏侯虞把郑多打发去了钱三那里:“尹平出门帮我办事去了,你先去钱三那里看看。”
郑多皱眉,犹豫道:“是不是荆州……”
“那倒不是!”夏侯虞面不改色地道,“是我让他帮我再调点钱过来。二十万贯,过年有点少!”
郑多不疑有他。
这一路上夏侯虞洒了不少银子,当然,也认识了不少萧桓麾下的部曲。
郑多去了钱三那里。
夏侯虞笑容渐敛,神色淡漠地问阿良:“尸体让人送回荆州了!”
阿良点头,轻声道:“是尹平亲自收得敛。”
夏侯虞“嗯”了一声,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开始准备过年的事宜。
萧桓却突然领回来了一个。
夏侯虞一开始还没有注意,还是郑多跑来告诉她:“洪怜突然投靠到都督身边做了幕僚。”
“啊?!”夏侯虞愕然。
郑多也觉得不对劲,不然他也不会急巴巴地跑来告诉夏侯虞了:“我听宋潜说,是都督回府的时候在路上无意间遇到的。当时都督觉得非常的奇怪。洪怜告诉都督,说是奉了祖父之命出门云游,增加见识。谁知道半路上遇到劫匪,身边的细软都丢了。他准备在给庙里抄一段时间的经书,凑些钱,前往建康。”
“都督赠他钱他不要,说要在都督府上做幕僚,等他赚够了钱再离开。”
“赶巧的是,他还通钱粮之事。”
“黄复光要年后才来。”
“他出现的也太巧了些!”
可他们遇到的洪怜,分明是在武昌府的通宝寺寄居,还在朋友的店里寄卖佛像,而且佛像的价值不菲,压根不像缺钱的人。
“长公主,”郑多搓着手道,“你说这洪怜要做什么?”
夏侯虞也想不了来。
可她相信萧桓的能力。
她笑着宽慰郑多:“别管这事了,都督会处置的。”
郑多颔首,可心里总觉得别扭。
他寻思着要不要派个人盯着洪怜,看他到底打什么主意,他爹郑大人却从荆州赶了过来。
见到夏侯虞,郑芬还是有些尴尬的。
毕竟不是谁都会被外甥女捉到疼脚的,特别是这个外甥女还身份高贵,完全可以不给他面子。
“这件事是我想左了。”郑芬站在夏侯虞面前,神色略有些窘然,道,“我想着我那边的事多,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的,派个人过来就是了。没想到这些办事的一个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你就看在你舅父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舅父言重了。”粉饰太平谁不会,夏侯虞笑道,“是我太意气用事了。见那个李萱敢在我面前胡说八道,我一时就没忍住。”
这是胡说八道的事吗?
这是要打我的脸啊!
郑芬长这么大忍过谁?
可他不能不给夏侯虞面子。
这可是他姐姐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了。
就算和他置气,他也只能忍着,小心的哄着。
第一百六十一章 出头
郑芬笑道:“看你说的是什么话?他在你面前说话不敬,就是失了规矩!失了规矩,就要被处罚。我这个做舅父的就是再糊涂,也不能糊涂到这个份上来。我这不是怕你心里不舒服,亲自来了吗?”
也就是说,这件事就这样揭过了。
还算她这个舅父没有糊涂到底。
夏侯虞面色微霁,笑着请郑芬坐了下来,吩咐阿良去上了茶点。
郑芬笑眯眯地坐下,左右看了看,道:“阿多呢?不在府里吗?”
“和宋潜去了都督署衙。”夏侯虞笑道,“都督说过年的时候准备大祭,要跳傩舞。阿多想参加,这几天一直在跟着宋潜往都督署衙跑,也不知道选上了没有。”
郑芬听着就有些不高兴。
从前傩舞是祭祀之舞,向天祈福,只有身份尊贵之人才能参加。可渐渐的,那些贵人身娇体弱,觉得参加傩舞是件吃力的事,纷纷让麾下勇士代替自己,这跳傩舞的人也就慢慢变成了那些部曲,失去了从前的尊贵。
要是领舞还好说,若只是参与……郑芬就觉得有点掉价。
若那领舞的是萧桓麾下的部曲,那就更掉价了。
他道:“阿多也有些胡闹,你这个做阿姐的也不拦着他。他堂堂郑家的子弟,怎么就去跳傩舞去了。这让别人知道了,成何体统!”
虽说现在参加跳傩舞的贵族不多了,可也不至于像她舅父说的这样不堪,她舅父分明是和阿多没有感情,看这个嫡长子就格外的严格和挑剔。
看样子,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是不行的了。
夏侯虞想着,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温和。
她道:“阿多也只是去看看,能不能参加跳傩舞,也要看他体力好不好了。百来斤的长矛说举就举,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他还小,让他经历经历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以后他行事就会多加考虑了。”
郑芬的神色微悦。
夏侯虞就道:“不过,有一件事我觉得舅父应该早做打算才是!”
郑芬笑道:“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