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僵化了,做什么都讲轮资排辈,卢渊若是倒下,放眼整个朝堂,不是谢丹阳接手,就是她舅父郑芬接手。可这两位都不是能干出一番大事的人。
不破不立!
只有打破这样的局面,才能创造出一个新秩序来。
必须说服萧桓北伐。
两世为人,夏侯虞从来没有此时这样清醒地认识到北伐的重要。
前世的萧桓,父亲被逼自尽,家庭被朝廷孤立,他一个人踯躅前行,是不是也如她此时的心情,所以才会铤而走险,拥立了夏侯有福为帝。然后又在自己还没有站稳脚跟的时候,一意北伐呢?
夏侯虞翻来覆去,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萧桓和宋潜、钱三等人一直密谈到打了四更鼓,才把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确定下来。
他看着大家熬了一夜却依旧两眼放光的模样,不由笑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先好好过个年。就算是卢渊想北伐,他那边不知道有多少利益需要均衡,反而不如我们,从襄阳渡河,直接北上的便利。我们肯定比他快!”
书房里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可大将军离建康城近,天子的手谕当天就可拿到,我们却路途遥远,很不方便,两相比较,还是他们更有利一些。”
出兵并不是你准备好了就能行的,还需要天子同意。
否则就是无旨起兵了。
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若是什么事都需要先有旨意再行事,黄花菜都凉了。
说话的人是洪怜,他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更没有想到萧桓会这样相信他,他投靠萧桓还没有几天,萧桓就开始让他参加这样的讨论了。
听到别人的笑声,虽然含着善意,但也够他羞怯的了。
他喃喃地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钱三就耐心地向他解释着。
原来还是像土匪一样先抢了再说。
洪怜听完讶然,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仿佛立刻就接受了这样的行事方法似的,并不好意思地道:“我还是得多遇些事才行。”
众人又是一阵善意的笑。
萧桓温声道:“天色不早了,大家去歇了吧?好好过个年。过完了年,我们可能就要拔营了。”
众人齐齐应“是”,声音震耳欲聋,让洪怜吓了一大跳。
萧桓亲自送了众人出门。
却在门口看见了一直守在门外的阿良。
他微微一愣,想到书房里一直没断的茶水和瓜果点心。
萧桓犹豫了片刻,走到了阿良的身边,温声道:“你也回去歇了吧!记得代我向长公主道声谢。”
阿良高高兴兴地应了。
第二天夏侯虞起来,她立刻把这件事告诉了夏侯虞。
夏侯虞笑着“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心里却在嘀咕:“还算有心。以后可以对他再客气一点。”
萧府很快就热闹起来。
挂灯笼,贴年画,送年节礼的,趁机来拜访夏侯虞的,家中的仆妇每天忙得脚不点地。
好在是郑芬又舒舒服服地住在了襄阳,还在下大雪的时候和襄阳刺史去了趟卧龙镇,吊唁了一番诸葛先生,还办了个赏花会,玩得不亦乐乎。
郑多一开始像小毛尾巴似的跟在萧备的身边——萧备成了这一次大傩的领舞。后来被夏侯虞赶去了郑芬的身边:“你是郑家未来的家主,首先就得有郡望和学识,而且郡望是排在学识之前的。你不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和舅父认识一些人,跟着萧备做什么?跳傩舞什么时间都行,你却没有这么好的机会孝顺你父亲。”
第一百六十四章 过年
郑多抿着嘴不说话。
夏侯虞能理解他的心情。
武宗皇帝开始宠信其他妃子的时候,杜慧也像这样把她住武宗皇帝面前推,她心里又难过又委屈,固执地站在那里怎么也不肯上前。可后来,她从母亲望眼欲穿的期待中徒然间就醒悟过来。
她可以不理睬武宗皇帝,可她母亲需要他,她同胞的阿弟需要他。她就只能忍着,强颜欢笑着。
这些日子发生了些什么,她虽然瞒着郑多,可以郑多聪慧,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不过是装糊涂,安慰她罢了。
可她不能让郑多和她舅父之间有罅隙。
就算他们父子之间有罅隙,她也要想办法修补它。
他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夏侯虞目不转睛地盯着郑多的眼睛。
郑多被她眼中的锐利逼得低下了头,只得喃喃地道了句“我知道了”。
夏侯虞面色微霁,拽着郑多去了郑芬那里。
郑芬正和几个襄阳的名士在说话,约了大年初一去赶庙会:“……天刚破晓的第一炷香,很灵验的。前些日子王大人来襄阳主持九品考评,纯安兄不是得了第一吗?我听人说,他就曾赶在天色破晓之前,在普陀寺里敬了第一炷香。”
“还有这种事?!”郑芬听了非常的感兴趣,可抬头看见夏侯虞和郑多,他只好打住了话题,请了两人进来说话。
那些襄阳的名士纷纷和夏侯虞见礼,夸奖郑多英气勃发,颇有乃祖和乃父风采。
郑芬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恭恭敬敬地给几位名士行礼,心底地对郑芬很是不齿。
表面上清心寡欲,实际上却汲汲营营。为了升官封爵,居然想到去烧香拜佛!
又不是那无知的妇孺!
此时文人多信教,妇孺多信佛。
夏侯虞盯着郑多,生怕他少年脾气,一时忍不住露了马脚。等见到他沉稳大气,不卑不亢时,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这才落了地。
那襄阳的名士就向夏侯虞推荐普陀寺,把个普陀寺吹得天下无双似的。
夏侯虞见多了这种喜欢吹牛的,只是坐在那里笑着听着,一副涵养非常好的样子。
郑芬大为满意,觉得夏侯虞和郑多给他赚足了面子,遂像赏赐似的吩咐郑多:“大年初一的时候我们去普陀寺敬香,你也随行。”
郑多躬身应“是”。
郑芬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等到夏侯虞和郑多从郑芬那里出来,郑多再也忍不住了,对着夏侯虞吐糟道:“你看他这个样子,我能怎么?居然去求神佛!”非常不屑。
夏侯虞骂道:“就算这样,你也得给我忍着。谁让他是你爹呢!”
郑多泄气,去帮萧荣贴门神去了。
郑芬每天和那些名士四处游玩。
荆州那边等不到郑芬回去,派了人来催。
来使见到夏侯虞的时候,腿都是软的——郑芬派了两个人来见晋陵长公主,第一个被打了一顿,第二个直接就被杖毙了。而且被杖毙的那个还是李姬的族兄。
原来出府的差事人人争得的打架,现在却你推我攘的,都不愿意出门。特别是去襄阳府。
夏侯虞看着好笑,直接把人交给了郑芬。
可她还是有点不放心,让人去听听来使都和郑芬说了些什么。
被她派去听墙角的人回来禀告她:“据说是奉了李姬之命来问大人什么时候回去?家里过年的东西都准备了,只等大人回去了。”
自己的族兄都死了也没有一句质问的话,难怪这个李姬能这么的嚣张。
夏侯虞冷笑,道:“那大人怎么说?”
侍女道:“大人有些嫌弃地挥了挥手,让那来使回去告诉李姬,说他老人家就在襄州过年了,让李姬不用忙了。”
夏侯虞微微一愣,道:“没有说其他的话吗?”
“没有!”侍女摇头。
看来他舅父是铁了心要把几个庶子女都送到建康去了。
所以为了避免李姬等人哭闹,索性不吱声,让大家都过个好年。
夏侯虞点头。
年关也就近了。
街上已经没有了什么人,各家各户的灯笼和桃符却挂了起来。
夏侯虞之前给身边的仆妇订制的过年新衣也送来了。
大家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萧桓那边却依旧很忙碌。
正如他之前所料的那样,北凉文帝的几个儿子闹腾起来,可顾夏这些年来的大司马也不是白做的。双方你来我往,文帝的棺椁还没有下葬,已经明来暗往的斗了几个回合。
卢渊想趁着这个机会拿下北雍州。
可卢淮也正如夏侯虞预料的那样,被打怕,打得丧失了信心,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领兵北上。而且他不仅自己不愿意,还劝自己想出征的侄儿卢青不要轻易涉险,说卢青是卢家以后的家主,千金之子,不坐危墙之下,打仗的事交给别人就行了。
把卢渊气了个半死。
“看样子卢淮是废了!”萧桓非常满意这个结果,高兴地问宋潜:“卢家这一代,也就个卢青吧?”
宋潜笑着颔首,提供萧桓:“卢家还有个卢青。”
萧桓不以为然地道:“等他再历练几年之后才知道厉害不厉害。”
宋潜笑应是。
萧桓宋潜:“长公主在干什么?”
他一个幕僚,总不好时时刻刻都关注夏侯虞做了些什么吧?
宋潜一言难尽,道:“我不知道,我去帮都督看看吧?”
“不用了!”萧桓道,“我不过随便问问!”
可您每天都要“随便”问上个两三次。
这话宋潜不好当着萧桓说,笑着说说,这事也就揭过了。
大年三十的晚上,萧桓先在军营里吃过团年饭,又和自家的部曲喝了顿酒,赶回家中已过了酉时,天色完全暗下来。
灯火通明的大厅只有郑多和夏侯虞坐在那里一面等着萧桓回来,一面吃着瓜子、糖,说着闲话。
萧桓换下一身带着寒气的衣裳,道:“舅父呢?”
郑多垂下眼睑,夏侯虞只好替他回答:“说是有人请喝酒,还没有回来。”
既没有说去了谁家,也没有说谁请客。
萧桓脑子里跳出一个大胆的假设。
难道郑芬去喝花酒了?
他嘴角抽了抽,当作什么都没有听懂的样子,笑道:“舅父人缘好,过年过节的,宴请的人肯定很多。要不我们先吃了再说?”
他们原本就没有指望着郑芬这个时候回来,又觉得郑芬这样太丢人了,两姐弟都不愿意告诉萧桓,也就笑着说“好”,分了主次尊卑坐下,吃了年夜饭。
第一百六十五章 趁乱
用过团年饭之后,萧桓带着夏侯虞和郑多去了襄阳城城东的祭坛,主持今年的傩舞。
看热闹的把祭坛围了个水泄不通,等到萧桓等人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正和几个襄阳名士坐着犊车的郑芬。
他穿着皮裘,喝得醉醺醺的,击着胡鼓,唱着歌,和他一起的几个名士或高声喝着,或大声喝彩,引得路人围观却又露出艳羡的目光。
这年头,能这样放浪不羁的,都是世家子弟。
郑多或许是跟着崔氏长大的,他很反感时下的风气。
见状不由捂了眼睛不忍直视。
萧桓则觉得他们应该上前去和郑芬打个招呼。
夏侯虞拉住了他的衣袖,道:“你此时上前舅父只怕也认不出你是谁?说不定还要拉着你一块儿喝酒作乐,我看还是算了。”
萧桓今天仅团年饭就吃了三顿,之后是主持傩舞,祭祀天地和祖先,明天大年初一还要应酬那些登门拜年的人,也实在是累得很,也就顺着夏侯虞点了点头,和郑芬擦肩而过。
第二天一大早,萧桓就开始接待来拜年的客人。
当然,这些客人都是本城有头有脸的人,那些郡望或是资历不够的,只需派了管事将名帖投到萧府大门口的红色萝筐里就行,待萧家的管事们收起来一一登记造册,拿给萧桓看,让萧桓知道有哪些人来给他拜过年就是了。
夏侯虞则和郑多躲在屋里看舞姬舞剑。
这位舞姬是黄复义献给夏侯虞的,是个色目人。据说技艺超群,在北凉深受北凉贵族的喜爱,后因得罪了二皇子妃,一路南逃,到了襄阳,被黄复义发现,重金买下,送给了夏侯虞。
夏侯虞看着她的金发碧眼,矫健的身段,寒光四射的母子剑,待那舞姬舞完剑之后,很感兴趣地招了她说话:“你那剑是真是假?你就不怕失手吗?”
那舞姬虽是色目人,却能说几句江南话,她磕磕巴巴地道:“剑是假的,不会伤人。”
夏侯虞拿过来瞧。
果然是轻飘飘的,是银做的,上面好像是涂了什么,在灯光下闪着寒光,像真的一样。
夏侯虞笑道:“这剑是谁给你做的,还挺像的。”
“是跟我师傅。”那舞姬道着,把自己师傅的那一点小秘密都说出来,因为她知道,她若是不能讨了眼前的这位长公主喜欢,等候她的,可能就是秦楼楚馆了,甚至会不知道再次被转卖到哪个角角落落的。
夏侯虞仔细地听着,直到萧桓回来,还在研究那把假剑。
萧桓难得看到她对什么事这么大的兴趣,遂笑道:“我那里有两把合金打成的短剑,又轻巧又锋利,等会让萧备找出来,送给你玩赏。”
夏侯虞高兴地应了。
郑多却道:“都督,今天可是大年初一,您居然送长公主短剑。”
萧桓不以为然,笑道:“要照你这说法,像我这样杀戮深重的,得每天得茹素才对!”
“我看这主意不错!”夏侯虞难得兴致好,和郑多一起打趣着他,“你要是不愿意菇素,还可以在普陀寺点个长明灯之类的。”
萧桓撇了撇嘴,道:“我听说长公主今年打赏了普陀寺不少香火钱,普陀寺的主持居然亲自来家里向长公主道谢……不知是真是假?”
前世萧醒就不喜欢夏侯虞与众不同,比如说常年穿胡服,信菩萨。
她闻言挑了挑眉,道:“我没带什么钱,不然还想多捐点。”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半天的闲话。
等过了十五,市面上的铺子都断断续续开了门,北凉那边就更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