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望手上拿着包,正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却见他笑了笑一俯身,自己的身体就忽然一轻,竟然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哎哎哎,这、这好像有点过分了啊……
“不好意思,我们家南南身体不适,没办法继续主持下去了,既然你们已经商量好了,我就先带她回去休息了。你是叫Cici对么,南南常常同我提起你,多谢你对她的照顾。”程修谨抢在她前面跟Cici道了别,等对方受宠若惊地给了回应,这才点点头,抱着南望大踏步地出了后台。
南望还穿着那条裙摆长长的、轻飘飘非常漂亮但并不保暖的晚礼服,被一米八几的高个子男人打横抱在怀里出了后台慢慢消失在视线里,直教吃瓜的群众伸长了脖子。
这特么是现场直播什么叫做正宗的公主抱吧?!
南望本来想要挣扎一下的,但听程修谨的理由是她身体不适,好像自己被抱出去的话显得这个理由更加充分了一些,就勾着他的脖子没有动。这个时候就闷声发大财、享受程修谨的美好肉/体算了,挣扎什么的,在外人眼里反而是有点不识抬举的作吧……
不知道是因为离开了剧院还是刚才吃下去的药奏了效,又或者只是因为见到了程修谨,南望的精神比刚刚好了许多,靠在程修谨肩头盯了一会儿他优美的下颌线,竟然还有心思打趣,“喂,我什么时候常常和你提起过Cici了?”
程修谨微微颔首看了她一眼,脚下的步子就没停,眼神很深,但没有回答。
南望看他不说话,又笑着转移了另外一个话题,“你怎么还特意把我这件外套带过来了?”
程修谨还是没回答,只是在心里哼了一声。
原本他把外套放在了车子里是以备不时之需,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而已。
不得不承认,第一眼远远地看见南望穿着漂亮的晚礼服站在舞台上的时候,误打误撞进了剧院观众席的程修谨确实是愣了一下。他一直知道南望很漂亮,但没想到会漂亮到舞台上那种发光的程度,这叫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未来南望穿婚纱的样子。
一定会非常非常美。
不过很快,等南望提着裙子转身下台的时候,属于男人的那一点自私就发挥到了极致——他没想到这件星光闪闪的晚礼服裙竟然是露背的!那么白皙美丽、线条优雅的背,竟然在同一时刻被剧院里那么多人一起看了去。联想到这些人都是和她朝夕相处在同一片园区的同事,嫉妒的情绪就达到了最高点。
幸亏他有先见之明地带了一件衣服。
南望连着开了两个话题程修谨都没有接,便觉出他心不在焉,甚至有些不易察觉地恼火。南望懒得猜,靠在他一晃一晃的肩膀上整颗心也跟着宁静了下来。
两人很快就到了车边,对方勉强腾出手开了车门将她安置在副驾上,很细心地给她系上了安全带,这才绕过车头进了驾驶座。今天他开的是好长时间没见的法拉利,鲜艳的外表,拉风的外形,以及南望并不太喜欢的矮篷。
她喜欢宽敞的车子,可以横躺在后座睡觉的那种。
男人坐进来关上了车门,却没有发动车子,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微微蹙着眉,好像有些担忧,但又不说话。南望裹了裹衣服,忍不住先问出了口:“怎么了?”
对方似乎这才下定了决心,抬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分装用的透明药盒,递给了南望,但没有说话。
南望看到药盒的时候瞳孔猛地缩了一下,伸手接过药盒揣进了兜里,侧过头去看程修谨,“你不问问我这是干什么的?”
这应该说他对她太信任还是应该说他对她漠不关心呢?
但对方的回答却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我知道。”
PTSD,他当然知道是什么。头顶上那个伤疤给他带来的不仅仅是重伤昏迷,还有每晚不期而至的噩梦、神经质的过度警觉、完全没有办法控制的焦躁情绪……
不过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那些痛苦的症状早就和头顶的伤一起痊愈,甚至都快要忘记了;久到一开始和南望重逢的时候,他竟然完全没有发现。
南望是真的震惊了,“你怎么知道的?”
就连她都是到了M市一段时间以后才发觉出自己不对劲,和隋安若商量过以后,在隋安若的建议下决定开始的心理治疗。医生也是托隋安若帮忙找的,据说是M市这个领域里赫赫有名的大手,寻常人预约都预约不到。
“以前出过一次事,接受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恢复。”程修谨轻描淡写地指了指自己的头,没想说得太细,但南望很快就想起了他浓密的墨发下那条长长的伤疤,心里猛地揪了一下。
这么久了,他大概已经无奈地接受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个设定,还不知道她在慢慢地记起来,不知道在站在舞台上失神的那一刻,她已经完完整整地全部都记起来了。
当年北华中学礼堂坍塌事件并不只给程修谨的头顶留了一道疤,还给当时处在礼堂里亲眼目睹了几名学生丧生、重伤的所有人心里留了一道疤。
这道疤蛰伏在她的心底多年,一直不动声色的沉睡着,她还以为沧海桑田、星转斗移,过去的噩梦终有一天会被抚平忘记,但那时候南望不知道,一道伤如果没有经过正确地处理,不管把它藏得多远埋得多深,它还是一道伤,总有一天要展现出它的威力。
回到M市、重新遇到程修谨以后,那些曾经一度被她刻意掩埋、刻意回避、刻意忘记过的事情,终于一点一点慢慢地浮出了水面,勾起了那些有关于北华中学的美丽时光,也勾起了礼堂坍塌后人间地狱一样的惨痛回忆。
你看,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潜意识里知道如果离这个人远一点也许会活得更容易更轻松些,可看见他的时候,不管自己记不记得那些陈年旧事,都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
一次又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半吊子科普贴,也可以不看~】
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指个体经历、目睹或遭遇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死亡,或受到死亡威胁或严重的伤害,或躯体完整性受到威胁后,所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其中女性的发病率要高于男性,病程至少持续1个月,可长达数年甚至数十年。其中病期在3个月内称为急性PTSD,病期在3个月以上称为慢性PTSD,而症状在创伤事件后至少6个月才发生则称为延迟性PTSD。
——以上这段来源于万能的度娘和一个非常嫌弃我的医生朋友(友尽指日可待)
南望在前文里出现的噩梦(创伤性再体验症状)、选择性遗忘/回避(回避和麻木类症状)、一惊一乍怼天怼地(警觉性增高症状)都是PTSD的临床表现~
60、Chapter60 ...
第60章
南望抬手抚上他清爽干净的墨发, 指尖慢慢滑到那道狰狞的伤疤上,声音很轻, “很疼吧……一定流了好多血……”
男人明显全身一僵,在她手指触到疤痕的那一瞬间抬手捉住了她的手腕,深邃漆黑的眼睛里是说不出复杂情绪, “你怎么知道我这里……”
“程修谨,我是眼睁睁地看着吊顶砸到你头上的。”
捏住她手腕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盼着她能记起两个人少年春衫时的点点滴滴, 也怕她回忆起那些原本就并不美好的旧事,这么久了, 南望没有再问,他也没有再提, 哪知道她不是不记得, 她还记得舞台是怎么在她眼前塌下来的。
“南南?”
南望像是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在对方开口前点了点头,朝他露出一个温存但苦涩的笑容, 不知道是在安抚他还是在给自己打气,简简单单地解释道:“之前是生病的缘故,你别怪我, 现在我都想起来了。”
她都想起来了, 要不是她当初非要排这个话剧, 要不是她执意要加黄泉相见的这个环节, 要不是她当初拉着程修谨把舞台定点的位置定在那里……
要不是程修谨后来转身朝她走过来,舞台吊顶砸下来之后,一定不只是在头上留下一个疤那么简单。
“要不是我……”
不得不说, 刀枪不入不地对北华中学礼堂坍塌事故回避了那么久的之后,最终程修谨成为打开的开关,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南望从内心深处无法原谅自己的自责和愧疚。
当这个人重新站在她的面前,恋慕她、包容她、宠溺她,用那双深邃又深情的漂亮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埋藏在心底的那一份懊恼和自责也就更深一步地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他越是对她好,她潜意识里就越难过。
可是即便这样,她还是不愿意松开手。
从某种程度上讲,南望和程修谨其实是一种人。就好像程修谨想要自己解决来自程夫人的压力问题一样,在确诊自己确实是延迟性创伤后应激障碍以后,即便知道这件事本身和程修谨关系密切,她也没有想过要武断地斩断和他的联系,或者同他寻求什么帮助与配合,只是认真听话地遵照医嘱,希望能慢慢好起来,希望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自己一个人将这段难熬的日子度过去。naicha
南望一向又是报喜不报忧的人,远在D市专心学术的南教授当然是不知道的,确诊之后知情人只有隋安若一个,至于程修谨能够自己判断出来,倒是完全在意料之外。
“要不是你,”男人截断了她的话,解开安全带倾身过去,握住她细腕的手稍稍一用力,便将她带进了怀中,抬手抱住了她的脑袋,叫她没能继续说下去,“要不是你叫我分了神躲开了掉下来的灯架,纪念墙上只怕要多一个名字了。南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看这个人,不知道怎么凭空长了一张尽会说话的嘴,甜言蜜语也就罢了,黑的也能给说成是白的。明明就是她害他受了伤,也能被他说成是救命恩人。
眼泪几乎在程修谨说话的同时就掉了下来,氤氲进了他顶厚实的羊绒大衣里,很快就渗了进去,只留下一道不易察觉的深色水渍。
南望反手抱住那人劲瘦的腰身,张了张嘴没说话,只是闭上泪眼朦胧的眼睛,允许自己此时此刻的情绪肆虐。
南望不知道,尽管她一直以来都并打算告诉程修谨,但程修谨对此知道的甚至比她还要早些。
是什么时候发觉南望不对劲的呢?
真的追溯起来,大概要早到他去南望家里借厨房,第一次提起自己也是北华中学毕业的,却发现她脸色苍白、一副完全不能够回忆的模样的时候。
那时候他也不确定,只是觉得南望连他都不记得实在太过蹊跷了,打电话给隋安若问过了她的情况,自己也留心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才慢慢地猜测出南望可能是PTSD。但猜测终归只不过是猜测,程修谨更希望自己是多心了,直到后来南望自己察觉出问题,主动和隋安若商量后去看了医生,这才算是真的确定了下来。
至于那个沈医生,也是他私下联系后推荐给隋安若的。
不过沈医生的职业素养非常高,即便背后一直是程修谨在运作,可他也只是知道南望最终确诊为延迟性PTSD,但触发的原因并不清楚。沈医生遵循着保密原则,程修谨就只能妄自猜测,以为可能和她突然之间单枪匹马从D市来到M市有点关系。
只是他根本没想到,原来触发PTSD的诱因藏得那样深那样远,远到程修谨甚至都没有想过会是因为她再次见到了他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失眠、噩梦,在午夜时分一次又一次地回忆起那时候的场景。
因为北华中学一直是M市达官显贵的子女就读的重点学校,当时情况又极为惨烈,北华中学礼堂坍塌事故轰动全国,虽然有关方面出手下压,但在M市的各种纸媒网媒上,还是霸占了将近一个月的头条。
当时整个舞台和前排观众席上方的房顶几乎是齐刷刷地突然砸下来,很多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伤亡极其严重,其中甚至包括了坐在第一排观看演出的市领导和校方。不过好在那一幕戏台上的演员只有两个,程修谨站在这边,女主角站在另一边更远些的角落里,还没来得及迈脚朝他跑过来,吊顶就已经砸了下来,虽然也不同程度地受了伤,不过并没有性命之忧。
他和南望说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其实并不只是在安慰她。
如果当时他站得再往前那么一点,如果那时候不是因为看到南望掉眼泪,他一时心慌忘记了自己还在表演,直接转身朝她走过去,程修谨根本躲不开头顶上突然砸下来的灯架,只怕连想留个全尸都做不到。
后来事故调查的结果是礼堂的顶部为木质结构,多年来一直没有换成钢制,年久失修被虫蛀掏空了内里,这才一整块突然全部掉落下来。
这么多年程修谨从未想过要怪南望,也从未想过要怪任何人。当时选择排演话剧是几个班一起商量决定的,大家的各自分工也是通过了协商,虽然他一开始对演这种爱情剧的男主角并不感兴趣,但最后也是思及为即将结束的中学时代留下一点美好回忆,这才答应下来的。
没有人能够预见到演出当天会发生那种事,也没有人是被迫参演的,程修谨甚至感激那一刻自己不顾一切地转身走向了她,才只是头部受了一点伤,既没有断手断脚也没有一命呜呼。
不过那时候几乎所有人,包括程修谨自己在内,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治疗伤者、安抚死者和寻找事故原因上,并没有人将心思放在当时的目击者身上,也没有人去想过,虽然毫发无损,但目睹了整个血肉横飞场面的观众和后台演职人员们,他们受到了什么样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