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许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面上却是笑盈盈的抢了三个嫂子的活计,带着媳妇乌兰氏伺候着老母亲吃了鱼粥。
程氏头发雪白,眼睛也有些花了,但腿脚和耳朵很好,平日里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听孙辈们围着她叽叽喳喳的说话,要是往常,三媳妇不在,她肯定是要念叨两句的,倒不是舍不得三媳妇,而是舍不得她带回娘家的孙子孙女,这一天却是只字不提,反而搂着博敦亲香个没完。
小许氏和乌兰氏见了这一幕,心里自然慰贴。堂屋里原本不太和谐的气氛不知不觉间也就烟消云散了。
程氏搂着博敦,眯着老花眼,笑眯眯让小许氏给自己捶肩膀。
虽然丈夫英年早逝,家境也随之败落了好几年,但程氏是个多子多福的人,嫁到许家后她生了四子三女,小许氏是她最小的女儿,当年小许氏在许家的三个女儿里是长得最好的,等她及笄时长子亮公又做了官,次子沛公在他丈人的布庄里做了几年掌柜后也自己开了店,家里给她备下的嫁妆是最厚的。
可三女儿命不好,头一个嫁的王举人一场风寒就去了,女儿也因此流了产,做了寡妇不说,还彻底伤了身子骨不能再生育了。
女儿伤了心,不愿意再嫁,就一直留在了家里。
这娘家再好,寡妇也难做。程氏心里是想女儿再嫁的,却也不敢逼她,直到受了二女儿临终前的托付,三女儿才转了心思嫁去了万家,谁知道女婿费扬古却也走得早……
好在那穆图和阿林保都是孝顺的孩子。
结果,万家如今又出了这事,又是得罪了贵人又是欠下了那么多银子!
儿子的命都好,女儿却已经死了两个,程氏心里是真疼小女儿,可她和许家能做的事情也就这么多——
亮公和沛公把腿都要跑断了,在贵人那里连个话头都递不上。
倒是那穆图借的那些银子,昨晚亮公和她说了,借钱给那穆图的那个叫王敢当的泼皮已经答应他了,那驴打滚的三百两可以免了,只需要还他一千两的本金。不过,这一千两得下个月底就还,拖一天都不行。
可万家哪里拿得出来一千两银子,至于许家这边,别看许家进账多,出帐却更多,从四儿子到八个孙子,九个人个个都读书,孙女们也是读书习字的,公账上的银子总共也只有一千两出头,孙子孙女们又都到了婚嫁的年龄……
为今之计,万家只能卖掉劈材胡同的宅子,许家再拿些钱帮着凑出一千两来。先还了钱,再想法去跟那个贵人赔不是,那个贵人不点头,那穆图的差事就回不来!
想到昨晚长子说的这番话,程氏的心里就愁啊。等会该怎么和女儿说这事呢。唉,女儿的命也太苦了。
突然,四合院外的大街上传来一片嘈杂声。
怎么回事?
大嫂王氏叫来一个小厮,让他去看看情况。谁知那个小厮刚跑出堂屋,就和许家的长孙英杰撞了个正着。
“大少爷,小的该死!”
一把推开上前直赔不是的小厮,许英杰满脸通红的跑进了堂屋,他一边跑嘴里一边就大叫道:“小姑姑,您快出去吧——万表姐在宫里封了贵人,给您请了敕命,宣旨的天使已经到门前呢!”
什么!
堂屋里,所有人哗然起立,连程氏都扶着椅子把手站了起来,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我是在做梦吧’的表情——万琳琅,进宫十四年了无音讯的万家女儿,居然在宫里做了贵人还给小许氏请下了敕命!
天呀,天呀,这是所有人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小许氏更是如在梦中,被众人簇拥着走出堂屋时,嘴里还喃喃道:“琳琅,琳琅她封了贵人了!姐姐,你听到没有……费扬古你听到没有!”说着话,两行热泪就从她犹有几分秀色的脸上流了下来。
刘得福带着十余个带着红缨圆顶帽穿着鲜亮宫服的宣旨太监站在院子里等了一会,许家人才做好了跪迎圣旨的准备,香案前小许氏跪在最外面,那穆图跪在她的后面,其他人跪在那穆图的后面。
刘得福打开卷轴形式的圣旨,宣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康熙想着万家毕竟受了委屈,不封则已,一封就给万家封了三个敕命——已经去世的万琉哈·费扬古被封为正六品承德郎,许氏被封为正六品安人,小许氏则被封为从六品安人,按制存者为诰封,殁者为诰赠,所以前两者是诰赠,后者则是诰封。
接完旨,刘得福笑着虚扶了小许氏一把,又笑着问候了那穆图和阿林保。
小许氏激动得手软脚软,但还是撑着心劲儿请刘得福去堂屋里坐,然后问了他琳琅在宫里的情况。
刘得福自然知无不言。
所有人这才知道琳琅在宫里蹉跎了十多年,去年方才得了圣宠,却是一朝青云直上九重天,两月间就从答应封为了贵人。
说完这些,刘得福陪着小许氏说了好一会话,又和才匆匆赶回来的许亮公兄弟四人以及那穆图交代了几句话,直到交差的时辰到了,才回宫复命了。
这民间放贷自古以来就是一个技术活。万家人才离开劈材胡同那边,第二天王敢当的人就守着许家的门了。
于是,半天功夫不到,王敢当就一头冷汗的跑去找了他背后的大人物扎克善。
对万家和许家来说,这扎克善也确实是个‘大人物’,虽然只是在工部挂了个六品都事的闲职,但他姓赫舍里,哦,不是太子母家的那个赫舍里,而是僖嫔娘娘的赫舍里氏,然后呢,他娶的妻子姓董,端嫔娘娘的那个董氏。
当年,刚封嫔时,端嫔和僖嫔在宫里斗得狠,宫外也斗得狠,可两个娘娘斗来斗去最后只打了个平手,斗不倒就得把撕破的面子给敷上了,于是宫外的赫舍里家和董家就结了一门亲——僖嫔的一个堂弟,扎克善就娶了董家女。
如今,他系着两家人,赫舍里家和董家在官场上行走的那几个领头人怎么也得给他行些方便的,所以虽然家里有一只母老虎——这董家女枉费是汉女出身,一点都不贤惠,但只要出了门,扎克善的小日子过得舒坦着呢。
这一天却是该他走霉运了!
从王敢当那里得了信后,他立马就骑着马去见他的外室桂兰——要不是桂兰哭着和他说那穆图调戏过她,他哪里会设套去和万家过不去!
妈的,这桂兰坑他啊!
结果,那个从江南之地流落到京城来的娇媚可怜的桂兰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扎克善气了个倒仰,赶紧回家报信。和他这个纨绔子弟不同,董家和赫舍里家的主事人一听他对付的万家就是正得宠的万贵人家,立马就知道严重性了!
哪有这么巧的事儿,扎克善才把人家给坑了,这圣旨就传到许家去了!
这事肯定是已经通天了!
两家人再一想——皇上一口气封了万家三个敕命,他们两家的娘娘封嫔都封了几年了,也就赫舍里家封了一个七品敕命,这万贵人如此得宠,哪怕在皇上面前说一句话,他们两大家子人都吃不了兜着走,宫外闹出这种事来,两个娘娘白担了责任,只怕比万氏还生气!
越想后果越严重,扎克善的父亲当天就拿着鞭子把自家的逆子抽得一身是血,抬着去了许家,又是赔罪又是赔钱。
啥钱,压惊钱啊,还有治疗费。三千两白银装满了一个楠木箱子,上门的那几个说客那是好说歹说,都跪下两个了,小许氏和那穆图才点了头收下了银子。
等赫舍里家和董家的人走了,两人相视而笑,刘得福交代的话果然没错,无论是扎克善还是他背后的董家和赫舍里家在自家琳琅的面前那就只是只蚂蚁。
不过,真的是端嫔和僖嫔在背后捣鬼吗?
第59章 好事成双
回宫乾清宫复命的刘得福给万贵人带回了很多万家和许家的消息。
他回来时琳琅和康熙刚吃完晚点,就一起坐着听了他的禀报。
没想到能在皇上面前露回脸的刘得福心里乐开了花,垂着头压着声儿,恭敬的跪着禀报了一番。
原来,琳琅的额娘许氏是死于肠痈,望文生义,琳琅开始还以为肠痈是什么消化道方面的疾病,可康熙听了后却有些沉重的和她说,所谓肠痈是指邪毒内壅于肠,病发时腹部会剧痛难耐,若是无救,病人会因无心饮食难以安卧而死。
万岁爷说得含蓄,意思却很明白,患了肠痈,要是治不好,就会痛得吃不下睡不着,然后活活的痛死。
……所以,自己的‘额娘’,那个记忆里温柔又漂亮,特别擅长柔能克刚的许氏是死于盲肠炎?
割盲肠,多小的一个手术啊,这时都做不了,只能用中医疗法保守治疗。
琳琅听得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右下腹盲肠的位置。
康熙见了后就伸手握住她的手,安抚的握紧了,随后才示意刘得福继续往下说。
许氏去世后的第三年,琳琅的阿玛费扬古就跟着走了,他没有生病,是死于坠马。
“奴才听许安人说,费扬古大人那天喝了酒,本不该骑马的,但同行的人都喝了酒,就没人拦他,于是……”
许氏死于痛苦的慢性盲肠炎,费扬古则死于一场意外,也许是被原身的记忆影响了,不用演戏也不用酝酿,琳琅一边听一边眼眶就红了。
康熙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把她搂到怀里,岔开了话题,问起了阿林保的情况。
刘得福赶紧就继续说,琳琅的弟弟阿林保是康熙十年生人,如今正好十四五岁,正在一家书院里苦读,至于这书读得怎么样,万贵人正听着呢,刘得福只敢说了一句‘万家小少爷读书用功,还没下过场呢’。
看来弟弟阿林保不是许家人常说的读书种子啊。这结果琳琅也不觉得意外,她以前在某点看书时,但凡要考科举,哪个猪脚不是十几岁就小三元大三元一路轻轻松松就考成了状元的。
可现实呢,许家也是三代诗书传家了,琳琅的堂弟们个个都读书,一家老小说起科考场上的轶事来那是如数家珍,别说大三元了,就是小三元级别的学霸那也是万中无一的事,二十岁左右能考上秀才就已经算是校级学霸了,琳琅的四个舅妈里,就属四舅妈的家世最好嫁妆最厚,不就是因为四舅二十不到就考上了秀才吗。
所以,听刘得福说阿林保还没下过考场,连童生的资格都还没拿到,琳琅是真没觉得意外。
不过,既然自家弟弟不是神马读书种子,那一所好学校就很重要了。
等刘得福退下后,琳琅就抱着康熙的胳膊摇晃着求他帮忙啦。
康熙想了想,问琳琅,抬举阿林保做个监生怎么样?
进国子监里读书那当然好。国子监可是这时的最高学府,不过……
琳琅先在万岁爷的嘴上亲了一下,甜甜的夸了一句“万岁爷,您真好。”然后才说了自己的顾虑,以阿林保的水平马上就进国子监的话,只怕考起试来要垫底,要不先让阿林保去八旗的官学读个预科,然后再让他进国子监。
难为她能想到这一层,康熙就笑着点头答应了。
说完阿林保的事,琳琅就笑嘻嘻的起身给康熙按了肩膀,按完肩膀又马不停蹄地给他通了头发,万岁爷一次就给万家封了三个敕命,她可得好好的谢谢他一番。
康熙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按肩膀通头发这种贴身伺候的事儿,在御前随便拉个人可都比琳琅做得好多了。
但毕竟也是万氏的心意,康熙不想驳了她的面子,也就忍着不适让她伺候了一回。
结果,按完肩膀梳完头发,好久都没正经干过活的万贵人手腕酸胳膊也酸,抱着万岁爷的脖子就直‘报怨’,于是万岁爷还得有始有终的夸夸她才行。
夸完琳琅,康熙越发哭笑不得,就这种伺候法,朕还得夸你伺候得好。你这贪吃鬼,这脸皮是越发的厚了。
直到两人就了寝,发现琳琅的反应坦然又热情,和自己在床笫之事上越来越合拍了,康熙方才觉得刚才是该夸夸这贪吃鬼的——她真的伺候得越来越好了。
而更让康熙满意的是,听刘得福说了扎克善的来历后,琳琅瞅了自己一眼后就没往下追问了。
万氏一向好奇心强,康熙附身时还听她说要找万岁爷查案,但事到临头这小蠢蛋却聪明了一回,一看朕的脸色就知道不该往下问了。她能这么懂事,在康熙看来,平日里对她娇惯些也无妨了。
桂兰已经服毒自尽了。
在刘得福去许家传旨之前,康熙派去的人就顺藤摸瓜找到了怂恿扎克善的桂兰,这个桂兰自然不是什么流落京城家世清白的江南民女,她刚被抓住就当机立断的服毒自尽了。
这是个死士,而且还是个两年前就埋伏在扎克善身边的死士。
想‘交好’万家好借此把万氏化为自己的棋子,宫妃里想做这种事也能做到的人很多,但能在扎克善身边织网布下死士的人就不多了,背靠内务府的德妃和荣妃能做到,有纳兰氏支持的惠妃能做到,宜妃和贵妃却是有些勉强了……
可要说康熙最怀疑谁,那莫过于佟家和赫舍里家了。
佟家,赫舍里家,一个是太子的母家,一个是自己的母家,康熙向来倚重,但凡是尖刀必要入鞘,越是倚重就越是要提防,所以佟家不会再出一位皇后,赫舍里家也不能再在宫里居于高位。
哪怕是这样,在康熙的梦里,多年以后的那场夺嫡之争里,佟家和赫舍里家可是都出了大力气的。
比起他们来,德妃和荣妃背后的内务府,还有惠妃身后的纳兰氏,虽说背地里也是手脚不断,却是大有不如了。
既然桂兰已经死了,那万家的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康熙不会因此发落任何人,本来也是小事一桩,姑且就这样吧。随着他的计划的进行,或迟或早,所有胆大妄为,敢在他的眼皮底下盘根错节大玩花样的人都会被一一的碾碎……
和万氏这个贪吃鬼愉快的滚完了床单,万岁爷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吃早膳时,他吃了一道鸽子肉馅的酥烙饺子,觉得好吃,就让御膳房再做了一笼赏了琳琅。
酥烙饺子是油炸的,但一点都不油,很酥很香,小小的一个,皮酥得一咬就碎在了嘴里,鸽子肉是咸甜味的,嫩得一包水似的,脆脆的酥皮加上嫩嫩的鲜甜的肉馅,好吃得不得了,琳琅一口气就吃了大半笼。
她本来还想把剩下的几个饺子也吃了的,但想起昨天才听康熙说起的那个肠痈病,就不敢再吃了。
唉,作为一个不能割盲肠的吃货,真是伤不起啊。
过了两天,端嫔和僖嫔先后知道了扎克善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