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看着屋子里的大人们这会儿全都不慌了,甚至还都面带喜色的,小孩子一般都比较心大,张岱自然也就跟着放下心来了。
沈太医只叮嘱了两句,宁亲公主虽然身体很好,平日里也要避免再次受到惊吓,毕竟有了身孕的女子,心思精神本就比常人更敏感脆弱一些,这才去旁边被婢女奉了纸笔开方子了。
知道自己只是有了身孕,宁亲公主这次要坐起来,裴氏也就没再拦着她。
两个贴身的婢女小心翼翼的扶着公主靠在软塌上坐着,这么一番由惊转喜之后,宁亲公主脸上的笑容柔和,再同裴氏说起话来,仿佛都比以往又亲近了两分。
张岱在旁边愣着坐了一会儿,才从宁亲公主和裴氏的话语间明白过来,他这是要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矮豆丁的眼睛顿时也变得亮了起来,他拉着宁亲公主的手,忍不住就念叨道:“阿娘,我想要个妹妹!”
就和萧燕绥那样,长得漂亮可爱,性格又乖又软,不管是捧着手坐在椅子上听他说话的时候,还是眨一眨眼睛抬起头望着自己的时候,都那么软糯,让人觉得心都要化了。
别人家的小女孩不能天天一起出来玩,自家的妹妹他完全可以带出来玩啊!
宁亲公主笑着伸出手指轻轻的戳了他的脑门一下。
裴氏又同身体稍稍恢复过来的宁亲公主坐着聊了一会儿,这回说的就是怀孕养胎,还有家里年纪小的小郎君小娘子的一些事情了。
不久之后,想着宁亲公主刚刚有孕,也得好好休息,裴氏自然是主动起身告辞。
因为那只小土狗乃是张岱从外面捡回来的,平日里看他的反应,也对那个小东西喜欢得紧,再加上小土狗平时都是在张岱的院子里,也挨不到后院这边,宁亲公主自然也就没管过他,无非是个小东西罢了,儿子喜欢养就养着了。
还是这次,宁亲公主被突然出现的小土狗吓得几乎都昏过去了,她现在又有了身孕,宁亲公主略一思忖,才同小儿子说了自己害怕毛绒绒的小动物的事情。
张岱虽然不解,不过,母亲的身体肯定要比他一时的喜欢重要。张岱也是个沉得下心来的,琢磨着阿娘肚子里的妹妹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出来和他玩,转念一想,注意力就又转回到萧燕绥的身上了。
再加上,等裴氏从张岱口中听说,那只小土狗居然是上次在西明寺捡到的,而且它一开始还跟着萧燕绥,稍稍思量了片刻之后,裴氏终于打定了注意。
最终,因为要陪母亲结果不方便继续养狗的张岱,竟是把这只小土狗直接交给裴氏了。
并不怕这种小玩意的裴氏,干脆就把这只小土狗给带回了自己家里。
等到裴氏乘车回来,萧燕绥自己出来迎,结果,车帘子掀开,一只还有几分胆小怯弱的小土狗反而不停的晃着尾巴,先从马车上跳下来了。
用鼻子仔细嗅了嗅之后,感觉到萧燕绥这边的身上有熟悉的气息,那只小土狗可算是找到一个熟人了,直接就“汪呜”着跑到了萧燕绥的身边,开始不停的打转。
萧燕绥不由得惊讶得睁大了眼睛,认出这只小土狗的身份之后,更是忍不住的伸手摸了摸小土狗的脑袋,“阿娘今日是去燕国公府……这只小狗,难道当时被张岱给带走了!?”
她还以为,这只小土狗看上去长得还行,也不至于瘦骨嶙峋的,应该是当地住户谁家散养的呢,哪里想到,那日在她跟着裴氏回家之后,张岱竟是直接把这个小家伙给带回家里养了,结果,机缘巧合之下,这只小土狗竟是又被裴氏给带回了萧府。
裴氏也从马车里下来,看到小土狗围着萧燕绥也是如出一辙的打转,不由得便笑了一起来,也不担心,只是说道:“我今天在燕国公府上,倒是还真的撞见了一点意外的喜事。”
萧燕绥撸了两把小土狗的脑袋,觉得小家伙被养得油光水滑的,仿佛比在西明寺那日要胖了一小圈,也不由得露出了一点笑意,站在裴氏身边好奇道:“什么喜事?”
裴氏笑道:“宁亲公主今日才发现又有了身孕,沈太医过去诊的脉,必然是错不了的。”
萧燕绥眨了眨眼睛,“噢”了一声,也跟着笑了笑。
裴氏轻轻的搂着女儿,一边往自己的院子里走,一边又随意的念叨着:“今天我算是正好赶上了,等到宁亲公主这一胎出生,洗三、百日的时候,肯定要来给我送帖子的。”
如此一来,原本都没有什么关系的两家,也就等于开始走动起来了。
萧燕绥随意的点了点头,她虽然芯子里并不是真的小孩子,不过,这种人情往来,裴氏也不会每一桩都和她说,终究还是接触得少,萧燕绥也就没想那么多。
至于那只小土狗,初来萧家,只觉四处虽然和燕国公府相似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偏偏刚刚熟识了没几天的张岱连同张岱身边的婢女护卫都不见了,萧家的这些人于它而言却又是一阵陌生,免不得有些茫然不安,根本就是本能的跟在了裴氏和萧燕绥的身边,旁边也没有别的婢女护卫阻拦,竟是一路就跟到了裴氏的院子里。
裴氏进了屋,在月牙凳上坐下,看见女儿在逗弄着那只小土狗玩,面上不由得闪过了一丝暖意,言语间还有几分哭笑不得的解释道:“张九郎说,这是你的狗,那日在西明寺山脚下,你离开时太匆忙,都把它给忘记了。”
张岱的本意应该是想着,问问裴氏,萧燕绥什么时候伤好了,他们可以一起去放风筝,眼瞅着夏天就要来了,可就没春天这么好的天气了。
至于这只狗,他帮萧燕绥牵回来了,什么时候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再还给萧燕绥便是了。
萧燕绥:“……”
好的,她瞬间就明白,为什么母亲裴氏去燕国公上拜访了一次,就把张岱从山上带回去的狗给带回来了,敢情张岱当初把小土狗带回家,是琢磨着替她养几天啊Orz
不过这个小家伙,其实还是很可爱的。萧燕绥又摸了摸小土狗的脑袋,也没和裴氏再提当日的危险,以及自己为了让这只小土狗帮忙吸引追踪者的视线,特意将外面的襦裙系在了这只狗的身上。
想着张岱的说辞,萧燕绥琢磨了一下,打算回头让人在西明寺山脚下的村户那里问问,若是谁家散养的狗也长成这幅模样,前五日不小心走丢了,便给那户人家一些银两补偿,普通农户人家,散养的小土狗在村子里向来不金贵,自然也就称不上是夺人所好。至于这只狗,既然带都带回来这么多天,干脆她就养起来好了。
想到这里,萧燕绥摸着小土狗的脑袋,直接和裴氏道:“阿娘,那我就把它带回去了?”
“……原来你真的喜欢?”裴氏也没想到,自家的小女儿竟然还喜欢这种小土狗,以前也没看出来她还有这种爱好啊。
“还行。”萧燕绥瞅了小家伙一眼。
待在稍稍熟悉的人身边,小土狗也渐渐放松了下来,这会儿正安静的趴在萧燕绥的脚边上,被萧燕绥轻轻的揉了一下,它才抬起头“汪呜”了一声。
“那就去吧!”裴氏不像是宁亲公主,她从来不害怕这种毛绒绒的小东西,就算养在家里,平日里有婢女仆从照顾着,偶尔也就是女儿把它放出来玩一会儿,在家里留着也碍不着什么事情。
萧燕绥点了点头,带着小土狗就回自己的院子了,今天她还来得及给这只小家伙搭个窝。
而且,除了狗窝,还需要一条遛狗的链子。回头即使不出萧府,在自家到处遛狗,最好也有个绳索牵着,免得万一小土狗跑起来徒惹麻烦,平日里在她自己的院子里,倒是都无所谓,可以一直散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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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燕绥还在家里,热火朝天的指挥着身边的婢女仆从帮忙在她的院子里直接用木头搭一个小狗窝的时候,兴庆宫中,玄宗的脸上,却是阴云密布。
高力士刚刚追查到了被用来杀人灭口的军中兵刃的来源,便急着回宫禀报此事。
“已经查到了?”玄宗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惊诧的。
毕竟,涉及到有人在长安城中竟然能够私自调动军队,或者仅仅只是动用军械,也肯定是一件滔天大事了。
按照玄宗的推测,这件事,动手之人必然非常谨慎小心。便是高力士亲自出马,玄宗一开始的时候也没觉得,只消三五天便能得到结果。
没想到的是,高力士竟然还真的就这么快便来回禀了。
高力士脸上的表情,一时间也有些变幻莫测,对于如今的真相,实在是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
玄宗看着他,“哦?”
高力士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这才如实禀报道:“说起来,这事能够这么快便查清楚,还与三日前,徐国公府萧相公家的长孙萧恒有些关联。”
玄宗道:“萧恒?我倒是听萧嵩说起过,他这个长孙和上次遇险的那个小丫头萧燕绥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上次你去西明寺查探,萧嵩不是也非得要他那个孙子陪着一起去么。”
高力士点点头,“正是同一个人。”
玄宗随意道:“手足情深,重情重义,也是一桩美谈。”
“圣人所言甚是。”高力士也感叹了一句,然后又道:“前几日,萧相公派人送信,说,萧恒又在西明寺中查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线索,因为被牵连之人乃是道远大师,便请我直接帮忙调查定夺。”
“道远和尚?”玄宗略微一向,便想起了这个僧人,年纪轻轻,一身僧衣,超凡脱俗,看着便是个有慧根的,也精通佛理。
高力士道:“正是,道远和尚乃是西明寺住持道觉大师的师弟,佛法精深,也曾进宫讲过经。”
“他竟和此事有关?”玄宗脸上的表情顿时微微变了变。
西明寺的和尚做了坏事不要紧,便是一锅端了,对于玄宗而言,也称不上是多么滔天的大事,可是,若是这个僧人曾经还进过宫讲过经,并且,和皇宫之中的人有所牵连,那就不单单是要收拾和尚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回事了。
话到这里,饶是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高力士,脸上的表情都开始跟着微微变动了一下,半晌,他才低声继续道:“这一次,萧恒发现,道远和尚怕是和此前萧家六娘失踪的那间禅房有点关系,道觉大师也认下了萧家三郎的质疑,便把道远和尚关了起来。后来,我派人将道远和尚带来审问,又重新调查了道远和尚的事情,却发现,道远和尚和万安公主私交甚笃……”
高力士说到这里,便闭嘴不吭声了。
玄宗听闻,却是陡然间怔住。
好半晌,玄宗才有些不敢置信的喃喃道:“万安……”
万安公主乃是玄宗的第七女,因为早年出家为女道士,自然便一直不曾嫁人成亲。玄宗怜惜她一人在道观中孤苦,便把这个女儿一直留在了宫中。
说是出了家的女道士,其实平日里万安公主的一切生活用度,依旧还是按照公主的份例,但是出家之人,在吃食上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忌讳,万安公主虽然从来不说,玄宗心里清楚,便更加的心疼这个女儿。
而且,由于万安公主不能出嫁,这么多年一直留在皇宫之中,又能时常陪伴玄宗,时间长了,反而更得玄宗宠爱……
再加上,就算平日里的吃穿用度丝毫短不了万安公主去,可是,玄宗每次看到她孤身一人形单影只,再想起自己别的公主嫁人后和驸马和和美美抚育子女,便忍不住的联想到万安公主以后也只有她自己一人,更是孤苦无依,为人父的满腔疼惜爱怜之情便止不住的上涌……
尤其是,当初万安公主之所以会出家为女道士,也是因为睿宗在长安宫的百福殿离世,随后,玄宗就要即位,顾及孝义,年纪轻轻的万安公主也是主动站出来,以代父为睿宗祈福的名义,才被迫出了家的。
玄宗本就怜惜这个女儿,想到当初,这个女儿为自己分忧时的举动,一时间,更是难以言语。
良久,玄宗才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清幽,“道远和尚和万安私交甚笃……也就是说,西明寺一事,怕是同公主也有所牵连了?”
唐朝贵族女子作风一向彪悍,尤其是皇室所出的公主,便是嫁人成亲生子后,都不乏有人自己豢养面首,每日寻欢作乐。
像是这种身份贵重的公主,单单只是自己玩闹嬉戏,却并不随意干预朝政的,都还只是私下里小打小闹无关紧要的事情,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性格还算柔顺踏实的公主了。
若是都像太平公主、安乐公主那般,在朝堂上还总想要插一手,谋朝干政,这种权力欲望十分强的公主,才是真的让玄宗头痛欲裂。
并且,唐朝贵族女子中,像是那种出家为女道士的,自己独自生活,却私下里和其他男子有所牵连,则更是公开的秘密……
道远和尚年纪轻轻,长得不入凡尘,在佛法之上更是颇有些见解才情,刚刚高力士一说,他和万安公主私交甚笃,玄宗的心里,基本就已经和明镜似的了,尤其他又时常怜惜万安公主孤身一人,顶多是因为万安公主放着那么多的出身门阀氏族、亦或是科举入仕的年轻郎君不要,非要和一个出家人有所牵连,西明寺偏偏又是唐朝皇室御造经藏的地方,若是被人知道了,说出去毕竟不是那么好听,所以略有些薄责罢了……
并且,万安公主平日住在皇宫之中,她身边的护卫,自然也是宫中侍卫。
若是那日杀人的乃是万安公主的侍卫,那么,那刀口是军中兵刃所致,也就理所当然起来,并且,这件事放在万安公主头上,也就完全不涉及私自调动军队的问题了……
玄宗脸上的表情,先是稍稍舒展,旋即却又拧了起来。
他自然不会怀疑高力士调查的结果真假,依照高力士所言,杀人灭口的乃是公主侍卫,那么,不涉及到谋朝篡位的事情,自然就可大可小,面对自己颇为疼惜的亲生女儿,玄宗当然不忍心太过为难于她。
偏偏,这件事中间,却又牵扯到了萧嵩的孙女。若是旁的人,这件事到了这个地步,玄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是,萧燕绥乃是兰陵萧氏的女儿,身为萧嵩的宝贝孙女,这件事闹到现在,不给萧嵩和萧燕绥一个交代,肯定也是不行的……
眼看着玄宗神色迟疑不定,高力士略微思忖片刻,又轻声说道:“此事,我并未告知萧相公。”
玄宗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万安公主怎么会突然去为难一个小丫头,但是,若是这事被萧嵩所知道,除非玄宗亲自出面压着,否则的话,便是公主,恐怕一时之间也无法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