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宗走过去,坐在床榻之前,轻轻的握住了缠绵病榻的武惠妃微凉的手。
寿王妃杨氏恭敬的微微垂首立于一侧,默而不言。
同玄宗一起进来的高力士悄无声息的退出宫室,寿王妃寝殿的几个宫女,除了一个心腹仍旧留在里面侍候,其他人也俱是无声的退了出来。
夜色渐深,月华沁凉如水。
高力士静默的站在武惠妃的寝殿之外,不知过了多久,突有一侍卫匆匆而来。
“何事?”高力士只投过了一道略微疑惑的目光。
那侍卫凑上前来,忙将刚刚萧相公府上护卫送过来的消息报告给高力士。
高力士听了,却是眉心微拧,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异色。
思及此前尚未查清的军中兵刃之事,高力士下意识的往武惠妃的寝殿中望了一眼,略微思忖片刻,旋即,他朝着那个侍卫稍稍示意了一下。
那个侍卫立即附耳过来,听了高力士低若耳语的几道命令之后,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这才点点头,匆匆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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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又是两日过去。
被灭口的那三个市井无赖的身份,已经被萧恒悉数查了清楚,还真的就只是几个街头讨生活的市井流氓,无家无口,便是三个大活人突然就丢了去,周围的邻居街坊也只有拍手叫好,断不会有人去报官寻找的那种。
听被抓了的别的小混混说,那几人前几日只说有人介绍了个难得的大生意,便藏藏掖掖的去了,然后便一直不见了踪影。只不过,像是他们这种人,失踪个三五日,说不得便是在哪个酒肆赌场混了去,哪里会有人在意?
倒是那个传闻中,给他们介绍这个难得的大生意的人,市井之中,却是无人识得,便是有那碰巧看见一眼的邻居,被护卫找上门问话的时候,被吓得腿都打哆嗦了,也只说是从来没见过,此前绝不认识。
早就给燕国公府上递过拜帖的裴氏,前两日便开了库房收拾了谢礼,一大早便起身,准备依约前去拜访道谢。
彼时,萧燕绥还在自己的院子里呼呼大睡,换了身衣服,一眼看去便是翩翩公子的萧恒过来,眉眼含笑的模样,打发了五郎萧悟去学院读书后,说是要送裴氏去燕国公府上。
然而,裴氏摆了摆手,乜斜了面带笑容的大儿子萧恒一眼。
“接了我的帖子的是燕国公府上张九郎的母亲宁亲公主,今日又非休沐之人,我同宁亲公主在后院说话,燕国公府上也没有人能招待你,难不成还让燕国公府上的管家在旁边站着,然而就让我的儿子在正堂上自己坐着不成?”
萧恒听了,也是一阵无奈苦笑,“如此说来,我便是送母亲也不必了?”
裴氏伸手点了一下他,“你若不用按照你阿翁的意思,继续去查案的话,便也在家中好好读书吧!”
萧恒今年十六,尚未弱冠,也并未定亲。
这个年纪,让他去考科举,萧嵩琢磨着,似乎还早了些,他们萧家又不需要去挣什么天才神童的名号,萧恒又是长孙,再磨上几年性子,稳扎稳打即可。
萧恒听了,也不反对,便只是对着裴氏微笑,“好。”
裴氏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又左右拾掇了一番,确定谢礼都备好了,车马也早已经准备妥当,全都没有任何纰漏之后,方才准备出门。
萧恒还是跟过来,扶着母亲裴氏上了马车之后,方才退开。
距离萧燕绥在西明寺出事那天,已经过去了五日。
宁亲公主今日也在燕国公府中,静待裴氏前来。
等到徐国公府的马车到了,门房分了人去后院送信的同时,大门也已经打了开。
“裴娘子,请进。”一早就在这里候着的宁亲公主的婢女,面上带着笑意,一路引着裴氏穿过花园拱门,进了宁亲公主的院子。
宁亲公主闻声便迎了出来,旁边又有贴身的婢女在一侧轻轻的掀开了垂着的门帘,待到宁亲公主亲切的挽着裴氏的手一同进了去,方才放下。
宁亲公主一直挽着裴氏走到了软塌旁,才眉眼柔软的笑道:“裴娘子,请坐。”
裴氏也是神色温柔,眼睛里仿佛都是感激的笑意,“多谢公主。”
裴氏带过来的谢礼,俱是被云烟和云霞提着,早有婢女接了去,宁亲公主见了,忙道:“我还道你是过来陪我坐坐,说会儿话,哪里就这般客气了。”
裴氏听了,便是莞尔一笑,只道:“我家六娘上次遇险,多亏了遇见贵府小郎君出手相助,今日才来道谢,还望小郎君不怪我才是。”
说话间,又有婢女奉了热茶上来。
说起自己的小儿子,宁亲公主也是掩不住的笑意,不由得掩唇笑道:“九郎顽劣,你若这般夸他,他还不得窜上房顶去。”
宁亲公主和裴氏早就认识,虽不是什么闺中密友手帕交,不过,说起话来却也从没有什么生疏陌生的感觉,如今可着张九郎一个矮豆丁说话,裴氏这边一句一夸,宁亲公主一边谦让着,一边却也掩不住的笑。
宁亲公主说的是实话,张岱那脾气,确实暴躁骄纵,而且,才六岁的小孩子,便是骄纵些,也只当是孩子还小呢,倒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
这一回,难得他干件好事,就卖了这么大一个人情给徐国公府上,饶是宁亲公主,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这个小儿子了。
燕国公张说和徐国公萧嵩,两人都是宰相,又有国公的爵位,只不过,张说是典型的文人名相,辅佐玄宗开创开元盛世,萧嵩却是军功晋身,拜相之后反而万事不管。
两人虽然同样的位高权重,却一是话说不到一块去,二又没有半点冲突,以至于,这两个人之间反倒没什么关系,除了宁亲公主和新昌公主乃是姐妹,徐国公府和燕国公府上,更是连年节往来都少。
这一次,张岱算是出手帮了萧燕绥,要不然,怕是这两家依然还是互相敬着远着,却没什么来往。
裴氏和宁亲公主越说越热络,等到裴氏都把那一套夸人的词句全都用了个遍,夸得弄得宁亲公主都有点精神恍惚,甚至要开始怀疑人生,觉得自己是不是平日里错怪了刁钻骄纵的自家九郎的时候,裴氏才算是意犹未尽的喝了口茶,终于从见义勇为的张九郎歪到了长安城里别的的趣味事上。
正说着话,突然之间,帘子外面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还有一阵小土狗叫唤的“汪汪”声。
宁亲公主蓦地脸色一白。
——她从小就怕这种长了绒毛的小东西,便是皇宫里养着做宠物的小猫小狗都不行,再有老鼠什么的就更别提了。
裴氏何等心细,看到宁亲公主脸色不对,忙收了刚刚闲聊的言语,转而关切的问道:“公主?”只是,裴氏也根本不知道,宁亲公主其实是怕狗就是了。
宁亲公主还没来得及勉强笑着解释一句,从来没人能管的小霸王张九郎便已经掀开帘子冲了进来,“阿娘!”
“没、没事。”看见自己的小儿子进来了,但是小儿子前几天从山上捡回来的那只小土狗并没有进来,宁亲公主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脸色也随之和缓了些。
裴氏见了,也稍微放下心来。
旋即,张岱的目光又落在了裴氏身上,他还记得,这个人便是萧燕绥的母亲,那日从西明寺匆匆下来便是把萧燕绥接走了,还想问萧燕绥什么时候伤好能出来玩的张岱眨了眨眼睛,特别乖巧礼貌、一点也不骄纵的主动问候了一句,“裴娘子。”
看到帮了自己女儿的人,尤其张岱现在也还是个单论外表十分可爱的矮豆丁小孩子,裴氏顿时也满脸笑意,“这便是九郎了,上次走得急,都没来得及好好同你道声谢。”
张岱回答得理所当然:“我和萧六娘是好朋友啊,保护她是应该的。”
——天生骄纵的小郎君也是需要朋友的,尤其需要萧燕绥那种,长得玉雪可爱,漂亮乖巧,不但胆子大而且还能特别安静乖巧还眼神崇拜的坐着,听他的英武事迹一点都不带烦的那种。
天知道萧燕绥根本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当是个话多的小萝卜头小嘴“叭叭叭”的在她耳朵边上念经了。
在燕国公府上从来都是被人敬着宠着纵着的张岱,身为一个小郎君完全无处释放的保护欲和倾诉欲,大概全都在表里不如一的萧燕绥这里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因为和裴氏还不熟,即使她是萧燕绥的母亲,张岱自然不会随便开启话唠模式。
结果,就在裴氏用哄着小孩子的口气,同张岱笑着闲聊了几句之后,那只刚刚还在外面叫了两声的小土狗,终于忍不住,从门帘子外面钻进来了。
就这么一只长得普普通通、也就被张岱捡回来这几天,才开始吃饱饭并且吃得油光水滑、仿佛还胖了一小圈的土狗,钻进来之后直接就开始围着张岱摇尾巴。
刚刚听到声音就有些微微变色的宁亲公主,霎时间更是脸色惨白。
裴氏眼睛尖,反应也快,一时间也顾不上再和张岱说话了,忙起身扶住了看上去仿佛下一瞬就要晕过去的宁亲公主,“公主!?”
宁亲公主一根手指着张岱,根本说不出话来,小土狗也被吓了一跳,刚刚还晃得跟个蒲扇似的尾巴都停下来了,挤在张岱身边,弱弱的“汪呜”了一声。
宁青公主眼睛一闭,直接就要晕了过去。
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平时再怎么骄纵跋扈,突然看到自己的母亲晕倒了,张岱顿时也被吓呆了。愣了一下之后,才急急忙忙的冲了上来,声音惊惶不安,急切的叫道:“阿娘!”
小土狗也跟着张岱上来了,毛绒绒热乎乎的小东西碰到了宁亲公主的裙摆,宁亲公主浑身不自觉的一个哆嗦,脸色苍白如纸,更是好不了了。
一把扶住了宁亲公主的裴氏猛地回头,看着屋子里同样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仿佛也都被吓呆了婢女,厉声道:“还不快请太医来!”
一声厉呵之后,那几个婢女如梦初醒,有人冲上来帮裴氏扶着宁亲公主先在软塌上躺下,也有人忙不迭的冲出去请太医了。
霎时间,屋子里一片兵荒马乱。
张岱小脸发白的守着自己的母亲宁亲公主,连自己刚刚赶过来想要问裴氏,他什么时候能和萧燕绥一起去放风筝的话也都忘记了。
裴氏扶着宁亲公主,掌心里也能清楚的感觉到,宁亲公主的浑身紧绷。
裴氏突然微微一愣,宁亲公主的这个反应,不像是突然病了,反倒是有点像被什么吓到一般。
第23章
裴氏犹疑的目光在房中扫过, 却还是没看出什么不对头的地方来。
还是等到矮豆丁张岱急得都要哭出来了,使劲拉着宁亲公主的手, 唤她“阿娘”, 结果,那只同样受到惊吓的小土狗战战兢兢的“汪呜”着跟在张岱的身边,还不小心碰到了裴氏的裙子, 感觉到宁亲公主的身体顿时更僵了几分,裴氏才猛地回过神来。
“把这只——来人把这只小东西抱出去!”裴氏本来想让人直接把小土狗赶出去的,但是她一想到这只狗其实是跟着张岱来的,裴氏话一出,差点呛着自己, 顿了顿才尽量委婉的飞快说道。
宁亲公主倒下了,张岱又还是个慌了神的小孩子, 屋子里能主事的一时间竟是只剩下了裴氏, 哪怕她今天才是第一次前来拜访的,六神无主的婢女们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有人主动开口下命令了,她们反而能踏下心来做事。
裴氏的话音才一落下, 已经有个婢女捞起小土狗的身子和脖颈,径直就往屋子外面带了。
“汪呜呜……”小土狗可怜兮兮的叫着, 虽然还是忍不住的回头想要看张岱, 倒是也直接就跟着婢女出去了。
没了小土狗的叫声,宁亲公主虽然还躺着,不过明显的, 裴氏感觉她呼吸似乎都要松快了几分。
不一会儿,宁亲公主睁开眼睛,虽然看上去还有几分虚弱的模样,但是,好歹不像是刚刚那般脸色惨白。
看到张岱脸上写满了担忧,眼睛里都有些微微的泛红,怕是都要偷偷哭出来了,宁亲公主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小儿子的头。
看到裴氏就站在旁边,宁亲公主还想起身招待客人,不过裴氏又哪里能让她这般操劳,直接就伸手按住了宁亲公主,只管让她躺着休息,“哪里就要这般客气了,你先歇着才是正理。”
说话间,之前那个动作快的伶俐婢女已经领着太医进来了。
“沈太医到了!”
裴氏连忙将软塌旁边的位置让开,张岱趴在母亲身边不舍得动,裴氏也轻轻的拍了拍这位小郎君的头,低声叮嘱道:“先让太医为公主诊诊脉。”
张岱听了,点了点头,难得乖顺的让开了位置。
刚刚赶过来的这位沈太医也是两边的熟人,在燕国公府的宁亲公主住处竟然还看到了徐国公府的裴氏,那位沈太医的面上也露出了一点惊讶的神色,他还真不知道这两家什么时候竟然也有交情了。
原本燕国公府上的人过去的时候,沈太医听说宁亲公主毫无缘由的就突然晕了,心里本还有些担忧,结果,这一搭上脉,沈太医的心神立刻就松快下来了。
他捋了捋胡须,收回手后,还神色从容的笑着又道:“还请公主把另一只手也伸出来。”话虽这么说,但是,看沈太医的脸色,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再确认一遍罢了。
沈太医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这脸上的笑意却是不加掩饰的。
好歹也生过三个孩子的裴氏愣了愣,以手掩口,看着躺在那里的宁亲公主,面上也露出了一点喜色。
矮豆丁张岱的眼睛还有点微微泛红,虽然年轻小还有些不明所以,不过,沈太医没有半点担忧的模样,倒是很好的让这个孩子也稍稍放下心来,只是忍不住的小声嗫嚅道:“阿娘没事吧!”
宁亲公主刚刚被惊吓过度,还有些微微反应不过来,被婢女轻轻的捧着另一只手伸出来,又被沈太医诊了诊脉之后,沈太医终于笑着开口道:“恭喜公主了,乃是喜脉。”
宁亲公主闻言,顿时也略有些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紧接着,沈太医又道:“从脉象来看,只是时日还短,不过公主本就身体康健,倒是不妨事的。也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公主似有些被惊到了,我再去开个养神安胎的方子,略喝一两副药,只需定定心神,也就差不多了。”
“阿娘?”张岱仍旧满头雾水,他是燕国公府上如今年龄最小的,对于沈太医虽说的喜脉的说辞,之前碰巧还真的就一次都没听过,免不了有些困惑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