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转念一想,裴氏又觉得,就自家女儿这点小小的爱好,她放飞起来,比起有些过于放肆骄纵的贵族女子,已经算是很克制了,这么考虑的话,裴氏也就不再纠结这些小事了,女儿怎么高兴怎么来,随她去吧!
寿王府中,裴氏和萧燕绥才下了马车,便被王府的婢女一路请到了后院的花厅中。
和寿王李瑁一母同胞的咸宜公主正在这里招待诸多女客。
大概是接连受到的打击太多了,一直精神恍恍惚惚了许多时日之后,咸宜公主也算是触底反弹,重新打起精神之后,反而再也不见之前的崩溃颓丧了。
咸宜公主今日穿了一身华美而繁复的宫装,气势磅礴却尤为绮丽,同客人说话谈笑的时候,一颦一笑间,都是从容的气度,神采奕奕,尤为动人。
萧燕绥默默的打量了咸宜公主几眼,一声不吭,跟着裴氏便安安静静的走了过来。
有了玄宗的暗示和属意,寿王李瑁这次迎娶新任寿王妃,明明都不是第一次了,但是整个婚礼的流程、排场,却根本就完全还是照着初次大婚的情况来的。
正如萧燕绥此前和祖父萧嵩、兄长萧恒闲聊时了解到的那般,这场盛大的婚礼,是玄宗对这个被自己夺了妻子的倒霉儿子的补偿,也是在用这场盛大的婚礼,表明自己的态度——韦氏嫁入寿王府,被册封为寿王妃,却绝非是以继室身份。自此,前任寿王妃的存在,便完全成了无需再提、不可言说的禁忌,最好是所有人都能主动忘了,在寿王妃韦氏之前,曾经还有另一个女子的存在……
宁亲公主也坐在花厅之中,看到裴氏和萧燕绥到了,自然便冲着她们招了招手。
裴氏从善如流的带着女儿坐过去,先是微微含笑,语气温和的同身边几位夫人都友好的打了一圈招呼,顺带着介绍了一下自家不经常出门做客的女儿萧燕绥,然后便是压低声音,小声同宁亲公主交谈了几句。
“十四娘身体可大好了,怎么今日不见你把她也带过来玩?”裴氏压着声音近乎耳语的同宁亲公主小声关切道。
宁亲公主也小声回答道:“前段日子十四娘每天都喝了些安神汤,等到心神缓过来之后也就无碍了。今日寿王府这边的客人太多了,生人也多,十四娘的性子不同于九郎,有些腼腆害羞,若是真带她过来,也怕她玩不尽兴,反而拘谨。还不如留她在家中,说起来,我这几日都是由着九郎带她玩耍,十四娘的性子倒是开朗多了。”
听宁亲公主这么说,裴氏也就跟着放下心来,想起张岱那性格,反而忍不住的笑道:“其实,十四娘若是和九郎一个性子,反而让人放心。”
“谁说不是呢!”宁亲公主深有同感。
小郎君性子太过嚣张跋扈,在外面说不准还真会惹出些乱子来,可是,小娘子若是天性骄纵,除非是玩弄权术到了当年的太平公主、安乐公主那个份上,否则的话,她能惹出来的祸事未必会有多大,至少,总比一个任人欺负撑不起来的绵软性子让她们这些做母亲的放心些……
——当然了,也是裴氏和宁亲公主谁都没有想到,除了当年的太平公主、安乐公主这种热衷于政事的公主之外,还有万安公主那种,出家做了女道士,未曾修得几分道家的万法自然、眼界开阔,反而这些年越发钻了牛角尖,并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做事情的时候手法也越发狠毒下作的……
说到这里,裴氏忍不住的看了自家女儿一眼。
萧燕绥正垂着视线,似乎又在走神,也不知道她在琢磨着些什么。
其实,不是裴氏自夸,她觉得,自家女儿这般便很好了,不会在外面随意嚣张放肆,自然也就不会乱七八糟的得罪人,但是,为人却又很有主见,不是耳根子软的人,而且,看她身边的婢女仆从,一向对萧燕绥唯命是从,裴氏便知道,甭管自家闺女的爱好如何,至少,她驭下管事都是没什么问题的……
过了一会儿,萧燕绥听这些夫人们的聊天话题没什么感兴趣的,几个似乎是早就熟识的小娘子扎堆抱团,她也没兴致主动凑热闹,索性便和裴氏打了个招呼,自己往寿王府的花园里溜达着躲清静去了。
自己闲逛了一会儿之后,萧燕绥站在一条通往假山上的小径处,抬头琢磨着上面有没有可以坐下休息的地方,隐约瞥见一个凉亭之后,她也不嫌山上冷,随便叫了个寿王府的婢女,跟人家要了个暖手的袖炉,便直接抱在怀里沿着小路上去了。
凉亭里直接便是石桌石椅,大冬天的,那石头早就被冻透了,根本不能坐人,萧燕绥也不在意,站在这处,正巧还能居高临下的看见前厅一身喜服的寿王李瑁——当然了,这么远的距离,脸是看不到的,认人全凭衣服。
高处凉亭里视野开阔,心情都随之舒展了。
萧燕绥悠闲的待了一会儿,便听到,又有一人的脚步声来,片刻之后,她刚要回头,却听那声音语带惊讶道:“妥妥……?”
“是你?”萧燕绥也微微睁大了眼睛,看见李倓之后,又往后面张望了下,却并未发现总是和他形影不离的李俶和李文宁两人,不由得微微挑眉,玩笑了一句道:“又走散了?”
李倓也不在意,笑着摇了摇头。
看到萧燕绥自己站在这里,本以为她只有一个人在这里,或许是有些孤单,结果,发现她的手里居然还抱着个暖手的袖炉后,李倓的视线不由得微微顿了一下——萧燕绥这般优哉游哉的模样,看上去,甚至比他更从容几分,什么落单没人同她玩,似乎,又是他想多了……
萧燕绥倒是认真的打量了一下李倓的脸色,然后,直接就把手里的袖炉塞到了他的手里,坦然道:“这上面有风,冷吧,给你拿着!”
“……”李倓根本就没来得及拒绝,他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萧燕绥递过来的袖炉,再一看萧燕绥,她的衣服外面,本以为是点缀了毛皮滚边的地方,竟有两个能够放手的地方。
——这两个毛绒绒边的衣兜,还是在冬衣做成之后,萧燕绥又让懂针线的婢女给她额外添上的。
没了暖手的袖炉之后,萧燕绥自然就直接去插兜了=。=
第51章
李倓看着萧燕绥双手插兜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模样, 一时之间,还有些哑然, 然后, 便是忍俊不禁的失笑。
比起他来,萧燕绥就显得随意多了。
她直接走过来,站在了李倓的身边, 让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稍近一些,站在一起也方便说话。
李倓则是忍不住又特意认真的打量了萧燕绥衣服上那两个毛绒绒的衣兜一眼,确定萧燕绥这般姿势确实十分舒适之后,才稳稳的握住了手中的袖炉,没有再提将其还给萧燕绥的事情。
“怎么没见你和李俶、郡主一起过来, ”萧燕绥的目光依然是往前面的正厅方向瞥的,不过, 说话的内容, 却是对着李倓。
李倓笑道:“我大哥这会儿应该在前面,阿姐在看新娘子,我自己一个人无事,便来后面走了走。”
东宫之中, 李文宁在太子李亨的女儿里排行第三,只不过, 李倓素来只是和李俶、李文宁两人交好而已, 他虽然并非只有这一个姐姐,可是,会被他一直称呼为阿姐的, 却的确是只有李文宁一人。
微微停顿了一下,李倓适时的转过头来,看着萧燕绥,同样是含笑的问道:“你呢,怎么自己一个人?”
“她们聊天的内容,有些我听不太懂,便出来躲清净了。”萧燕绥漫不经心的说道。
萧燕绥并非没有好奇心,甚至于,她的好奇心可能比常人还更旺盛一点。
只不过,对于那些夫人或者是小娘子们,随便起个话头,你一言我一语的,只是听个大概,便又是惊叹又是感慨的,这种不负责任的八卦态度,萧燕绥是完全敬谢不敏的。
--都把人的好奇心给挑起来了,结果最后却说不出个是非曲直前后原委,那么一大群人就只是捕风捉影的感慨着,还弄不清究竟是真事还是造谣,那也太扫兴了。
要是从这个角度来说的话,萧燕绥又终究不是个太八卦的人。她喜欢把事情彻底弄清楚,然后心中自然会有评判,却不喜欢听话只听半截,这会让她感觉,四处传着这种消息的那些人很不负责任。
就算是看戏,也要看全套不是?否则多扫兴啊……
李倓听了,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笑道:“我倒是知道一个有趣的地方,过去瞧瞧吗?”
“好,”萧燕绥一口答应下来,径直转身,同李倓并肩站在一起,甚至还有几分好奇的兴致勃勃道:“哪边?”
“跟我来。”李倓说着,也已经毫不犹豫的往前走去。
李倓比萧燕绥大了约莫三四岁,这会儿也已经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身形比之成年人要瘦削几分,不过,身高骨架大致的模样,却是已经初露端倪了。
同他比起来,不过豆蔻之龄的萧燕绥,便是比以前长高了不少,如今,却依然还是五官精致却稚嫩的少女模样。
也就她那一双漂亮的眼睛,明亮灵动却总是会带着几分沉吟思考之意,让人看起来的时候,似乎比她的年龄更加成熟些许。
萧燕绥直接跟了上来,走在路上的时候,还随意的问道:“你怎么会对寿王府这么熟悉?”
李倓乃是太子李亨的第三子,而太子李亨和寿王李瑁,并非一母所出的亲兄弟。
萧燕绥这么一个不通文史的理科生,因为这些年一直生活在萧家,从祖父萧嵩等人的话语中,也能辨别出来,太子和寿王这兄弟两个之间的关系,可实在是说不上好来。
在这种情况下,李倓竟然会知道寿王府哪里好玩有趣?这就有些让人意外了。
李倓倒是回答得颇为自如,“倒不是对这里熟悉,我只是此前碰巧看到过工匠所作的寿王府图纸,以及,刚刚还听咸宜公主身边的婢女说,院中有几棵果树,颇为有趣。”
“果树?”萧燕绥微微挑眉,面露几分好奇之色,“我刚刚在上面的时候,居然都没注意到这些……”
即使李倓有意放慢了步伐,因为萧燕绥这会儿比李倓还是腿短了不少,所以,走着走着,依然还是不小心便被拉下了一小段距离,萧燕绥自然是稍稍快走了两步,重新跟了上来。
李倓也一直都在关注着身边萧燕绥的情况,见状,又稍稍放缓了速度,才笑着打趣了一下,回答道:“毕竟是冬天,果树的叶子也都落得差不多了,前些天还下了场雪,树梢上或许还有积雪覆盖,哪里分辨得出是果树还是普通的林木?”
“有道理。”萧燕绥点了点头,却直接反问道:“既然都是光秃秃的树干了,那你说的,果树究竟是有趣在哪里?”
李倓这次却没有再直接回答了,而是看着萧燕绥眨了下眼睛,故意卖了个关子的笑了一下,“看到你便明白了。”
“好吧,”萧燕绥也不再多说什么。
毕竟,虽说是两世为人,可是,不管是这一世还是上辈子,萧燕绥还真不是在农村田园长大的孩子,而且,以前的时候,她也不是专门学农业、林业这些的,所以,对于植物、果树的接触了解,基本就还是局限于城市中的公园、萧家的园林,亦或者是生物教科书里的基因、遗传、扦插、嫁接、生长素、叶绿素之类的常识中……
寿王府的面积本就不算小,萧燕绥刚刚又是在假山的山顶处,这一路绕着下来,而且,连带路的时候,还有一避开了人群众多的地方,所以,萧燕绥和他走了好一会儿,才听他终于开口道:“到了,看!”
李倓的声音里并不带惊奇,却含着几分笑意。
“唔……”萧燕绥自然也一眼便看到了前面小路尽头的景象--那是一片小树林,不过,种的却并非是观赏类的树木,而是好几颗颇为粗壮的柿子树。
霜寒深秋早就过去了,柿子树上的叶片也早就随着萧瑟的秋风一起,变红变枯,因为干燥那些叶片甚至变得稍稍一碰便发出沙沙的破碎声响,然后轻飘飘的打着旋落在地上,融入树根附近的泥土里。
萧燕绥面前的这一小片柿子树,枝叶早就变得光秃秃了,只剩下了深灰色的树干、枝条,不见半点绿意。
--当然了,以萧燕绥的眼力,她能依然认出这是柿子树,最简单的原因自然是,附近这些叶片光秃秃的柿子树上,叶子没了,一个个或大或小,金红橙黄的柿子,却依然还有不少都高高的挂在枝头,也有好些已经掉落在了地面的落叶里。
寒冷的冬日里,还有几只并未远走他乡的鸟雀,正认真的啄着树梢上三两个柿子,原本圆润的柿子,自然也就在鸟喙下,变得只剩下空了的半个还挂在枝头上。
寿王李瑁肯定不会缺这么几个柿子吃,所以,他院子里的柿子树,还真的就是每年开花结果,然后长一树的柿子挂在上面等着喂冬日的鸟雀了……
这些柿子树,早在秋日里便是红遍一隅人未识。
萧燕绥正抬头盯着一个挺大个、并且还没来得及被鸟雀所啄的柿子,琢磨着能不能找根挂着布袋的竹竿把那个柿子摘下来,便又听李倓在旁边轻声解释道:“柿子树是有年景的,并且,每一棵树的年景都不一样,通常是今年结了果,明年便不会再结了,还要等到下一年才行。”
“哦!”萧燕绥眨了眨眼睛,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在生物书上看到过类似的阅读材料,并且,她记下来的内容,似乎刚要是针对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
“就是果树的大小年吧!果树一年坐果太多,就会过度消耗养分,导致第二年是小年不挂果。”萧燕绥单手托着下巴,一边瞅着那个柿子,一边仿佛很有经验一般的深沉道:“一般可以采用适当疏果的方法,人为的将结得过密的果子摘掉,并且施肥补充养分,这样的话,果树就可以每年都连续结果了,嗯……”
突然听到萧燕绥这么说,李倓大概是有点懵,甚至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的呆了一下,下意识的问道:“是这样的吗?”
“嗯。”萧燕绥肯定的点了点头。
唐朝这会儿,其实也有一些农学的书籍,并且,庄稼地里有经验的老农往往也会有些独到的见解。
不过,其实也不仅仅只是唐朝,整个古代时期,国内的农学科学,大多都是局限于经验总结,依照以往的经验,在种植过程中,人为的进行一些有良好效果的经验性的工作,以期能够丰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