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事的自然是连连点头,立刻叫了人来。
那工匠面对自己主家看似从不管家、但是却完全就是除了萧嵩萧相公外唯一一个说话管事的主人,免不了还有些紧张和拘谨。
萧燕绥直接把手里的随记本摆在了他的面前,“我要凸透镜,你能把玻璃做成这个样子吧!”
说是询问,萧燕绥的语气却完全就是陈述句。
到了自己的手艺上,这个工匠总算是稍稍放开了些,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图纸上萧燕绥那甚至都画出了阴影的凸透镜片,又不太确定的简单描述和比划了一下,得到萧燕绥肯定的答复后,总算是长舒一口气,点点头道:“能做出来!”
“那就现在吧!”萧燕绥的脸上没看出丝毫焦急之色了,却是个干脆的行动派。
那个玻璃工匠也干脆的应了一声,转身就带着萧燕绥往工匠台的方向走。
那管事的愣了愣,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哎?”顿了顿,连忙追了上去在旁陪同。
倒是阿秀,早就习惯了萧燕绥的出事作风,一早就跟在了旁边。
以开水的时候,萧燕绥自己估摸着,萧嵩的眼睛度数应该不是特别高,毕竟之前从来没听他提起过眼睛看不太清的问题。
可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像是自己祖父萧嵩他们这些搞政治的,喜怒不形于色都是最基础的基本功了,眼睛看不太清楚而已,反正萧嵩还上朝的时候,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是出了名的撒手不管事,自己很少给玄宗写奏折不说,平时也几乎不批阅麾下的公文,他就这么一直老神在在的悠哉模样,就算是一早就眼睛花了,他自己不说,旁人还真的就未必能够发现这些……
再结合着萧嵩现在的年纪,其实早就不是五十来岁刚刚开始眼睛花的阶段了。
心中微微囧了一下,萧燕绥反而是越想越觉得,没准自己祖父这老花眼早就持续很多年了,只不过周围的老人其实很多都这样,萧嵩自己估计也不会太当回事……
萧燕绥嘴角抽了抽,再瞅瞅那玻璃工匠一开始按照她的要求,弄出来的厚度明显偏薄的镜片,很快便干脆改口道:“也再弄几对中间厚一点的,对,就你手上这个差不多就行……唔,还是再多弄一些吧,你手上应该比较有准头,等会儿按照厚度分成两堆给我排起来!”
那个工匠还在聚精会神的吹玻璃做镜片,没顾得上立即回复,旁边的管事便已经忙不迭的答应下来,“六娘放心。”
又过了一段时间,等到这一大把镜片全部到手之后,萧燕绥拿起镜片对着看了看放大效果,微微点了点头。
她来得干脆,走得也同样干脆,带着这一大堆的镜片,直接就把木匠找来了,一脸淡定的吩咐道:“就照着这些镜片的大小,给我做出框来,先要一个样式简单点的、下面带个托、上面能卡住的对付一下!”
木匠手艺人虽然不明所以,不过,手上的动作却是极为麻利的,削了一块木头,很快便给了萧燕绥一个类似于眼镜店眼光用的换镜片的镜框。
拿上这些东西,萧燕绥扭头便又去了祖父萧嵩的正院里,来来回回跑到现在,西边的天幕也已经渐渐被夜色笼了起来,至于兜里那封萧悟的密信,萧燕绥竟然一直都没能抓出时间看一眼。
“六娘?”萧嵩看到自己孙女这个点过来了,一开始还以为她是过来和自己一起用饭的,正要吩咐厨房再多加几个孙女喜欢的菜色呢,就看到,萧燕绥这次来的时候,浩浩荡荡带了几个人,手里铺着软布的托盘里,全都放着透明的圆形小玻璃片。
萧嵩:0v0?
第118章
萧燕绥拿起木质的框架, 凑到祖父萧嵩身边,直接帮他戴在了鼻梁上面, “阿翁, 来试试这个!”
萧嵩下意识的就想要往后退,也就是因为面对的是自家孙女才将将停下了自己仰头的动作,去依然还是有些谨慎和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
萧燕绥也没多做解释, 直接取了一副还算厚的玻璃镜片轻轻卡在了木质眼镜框的凹槽和底托里,然后让开萧嵩面前的位置,笑眯眯的问道:“阿翁这样看得清楚不?”
隔着玻璃凸透镜片,萧嵩霎时间便瞪大了眼睛。
眼睛花了之后,虽然萧嵩知道自己看不清楚很多东西,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 其实, 他也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有些模糊的状态,骤然间,视线再度变得清晰,反而有一种极其难以形容的错乱感。
不过, 在最初的惊愕和震撼之后,瞬间变得清晰的世界显然让萧嵩尤为惊喜, 他直接座位上站起身来, 因为担心鼻梁上的木头架子掉下去,还一直伸手小心翼翼的托着,然后便转身望向了窗外的方向。
萧燕绥看得有些哭笑不得, 伸手重新又扶着祖父让他坐了回去,“阿翁你先别急,再试试另外几组镜片!”
萧嵩刚刚其实也已经注意到了托盘里还有不少样子几乎一模一样的镜片,对于萧燕绥让他继续尝试的动作,萧嵩怔了怔,旋即感兴趣道:“这个还有些不同吗?”
“嗯,得试试用哪个镜片看得最舒服,”萧燕绥认真的强调道:“不只是要看得清楚,眼睛也要比较放松的状态。”
萧嵩瞬间了然的点了点头,还下意识的使劲眨了两下眼睛,的确,正如萧燕绥所言,他刚刚试了那组镜片,眼睛里的影像虽然变得清楚了,不过,一开始眼睛里的确有些本能的不适应,眨眼睛的频率显然比正常情况下高了很多。
萧燕绥说着,已经换了一组稍微有些薄的镜片重新放在了木质眼镜托上,稍微调整了一下位置后,认真的向萧嵩问道:“这个呢?”
萧嵩认真的感受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回答道:“还是有些眼睛酸。”
萧燕绥正要继续换镜片,突然间,又想起了一件事,直接示意旁边的婢女取了一小块轻柔的丝帛,小心翼翼的挡在了一边的镜片上。
“这又是在做什么?”萧嵩不解。
“两个眼睛需要的镜片可能是不一样的,之前我险些忘记了。”萧燕绥简单解释道:“阿翁你看看,用一只眼睛能看清吗?”
没有任何现代化的仪器,萧燕绥也就只能选择让祖父萧嵩反复尝试这么一个最基础的办法,来挑选比较合适的镜片了。
同样心情兴奋的萧嵩和自家孙女来来回回的换着镜片,尤其还得每次单独尝试这用一只眼睛看东西,明明说起来挺简单的事情,真要做起来,其实也颇耗了些时间。
一时间,这祖孙二人仿佛都忘记了时间一般,明明已经到了饭点,却谁也顾不上吃饭这些事情了。
一开始的时候,萧嵩身边那个管事的婢女还有些犹豫不决的想要开口提醒,阿秀见了,却直接就指了指那一大堆的镜片,然后微微摇了摇头。
过了好一会儿,手里已经翻开了一本书的萧嵩终于找出了一对儿视线足够清晰,并且,眼睛也接受比较良好的玻璃镜片了,还忍不住的和萧燕绥说道:“我就要这个了!不过这木头架托应该想想办法,可以在缝隙里打个楔子,把玻璃片固定一下,免得滑落。”
“……”萧燕绥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轻轻笑了一声,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身就从托盘里又取了一个木质的眼镜框,并且,直接伸手取下了萧嵩选好的两个镜片,再然后,动作小心翼翼却格外利落的将镜片固定在了让木匠专门打造出来的镜框上。
“阿翁你用这个!”萧燕绥说着,已经将之前用来测试适宜镜片的那个颇为厚重、其实一点也不方便的眼镜框收起来了。
萧嵩这会儿也已经知道怎么弄了,他动作轻缓的将眼镜架在鼻梁上,惊喜的赞许道:“不错!”
“那就成了!”看着祖父四下里打量张望的动作,便知道他对这老花镜适应良好,萧燕绥的心情自然是也颇为愉快。
萧嵩又指了指托盘里的东西,直接道:“六娘,我想要那个,回头还能给我那几个伙计。”
“嗯,”萧燕绥自然是直接答应下来,“我明天让人把今日烧玻璃和打木头镜框的工匠都一起找过来。”
说着,萧燕绥朝旁边的婢女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自有萧嵩身边管事的人过来,将托盘里的镜片一类的东西全部小心翼翼的收走了。
“也不知道你外祖的眼睛能不能看清,要不我照着我用的这副眼镜,也给他往长安城送一份?”不能立刻当面去亲家裴耀卿面前炫耀了,萧嵩还有些意犹未尽。
萧燕绥:“……”
祖父萧嵩天天这么故意搞事的话,她怕下次自己和阿娘裴氏一起去裴府的时候,自己会被人揍的……
因为老花镜这个意外之喜,等到晚饭后,萧嵩便忙不迭的自己去了书房,还令人多点了几只蜡烛,然后便难掩兴奋的开始看书,享受这种久违的、视野一片清晰的感觉。
一时间,萧嵩几乎都要把之前还好奇的萧悟给萧燕绥的那封信的事情都忘记了,便是脑海中一年闪过的时候,也很快便自己主动打消了念头。
看孙子的“密信”固然有趣,可是,又哪里比得上这眼镜的实用?
另一边,把镜片相关的东西全都留在了祖父萧嵩处后,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暂时无事一身轻的萧燕绥也终于有兴致把萧悟写给她的这封信取了出来。
坐在桌案前,萧燕绥借着晚间的灯火,认真的浏览了一遍自己兄长写的这封信。
前面是和家书差不多的内容,无非还是玄宗为太子李亨挑选了张良娣纳入东宫,只不过,萧悟又没去华清宫,对于那处发生的事情,自然并不知晓。
随后,萧悟又说了些最近这些时日,自己和萧恒身边的趣事,还顺便提了两句张岱,张十四娘也渐渐长大了,张岱那么骄纵跋扈、肆无忌惮的性子,因为时常陪着妹妹,竟然难得收敛了许多,据说这幅假象还颇骗了些不了解真相的别家小娘子……
萧燕绥看得一直忍不住笑,脑海中更是活灵活现的浮现出了萧悟描述中的热闹场景。
还有就是萧燕绥的十五岁生日快要到了,偏偏她人不在家里,这及笄礼的事情不上不下的,母亲裴氏心里记挂着,颇有些无所适从,于是,这一腔母爱便直接投射在了萧恒的头上。
萧恒的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已经入仕,也差不多可以考虑成亲的事情了。
裴氏一直惦记着萧燕绥的及笄礼,越想越觉得怕是没什么机会了,于是心情就变得难免有些焦虑,为了给自己找点事情,她干脆开始数着厚厚几大本世家谱,给长子扒拉那些适龄的、身份也适宜的小娘子,看看是有什么花会灯会的时候能参加一下,亦或是等到年节走亲访友时直接带着萧恒亲自拜访……
“噫,大哥最近一直躲着阿娘走路,他也有今天……”只是看着这句话里的文字,萧燕绥仿佛都能感受到萧悟那种幸灾乐祸时的口气,也眼睛里充满了看好戏的笑意和精神气。
萧燕绥继续往下看,不管是杜二郎还是赵君卓,因为他们和萧恒关系比较近,萧悟也时常能接触到,便也都简单的提了两笔。
不过,最让萧燕绥意外的,还是到了信件的最后,萧悟提到了李倓的事情。
“对了六娘,中秋宫宴上,东宫的李倓私下里过来找我搭了几句话,不过我知道,他明显是想要问你的情况。”萧悟在信中写道:“他知道你的生辰,还问到了你的及笄礼要怎么办,不过我也不知道,实在是回答不了了,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些失落。”
萧悟在信里又念叨了两句自己的想法,后面又继续猜测道:“东宫前一阵子处境堪忧,不过,我看最近的情况倒是平静了许多。”
萧燕绥不经意间,便想到了当初李倓私下里和她说话的时候,即使温和的微笑着,眼底深处却满是忧色的模样。说来也是好笑,李倓出身东宫,并且,他身上的压力其实并不是很大,结果,他反而是最不看好东宫处境的一个……
也不知道现在,李倓是终于稍稍松了口气,还是继续把不安和担忧独自压在心底,从不对其他旁人透露丝毫……
与此同时,从长安通往丝绸之路的古道上,正有一个身着劲装的男人骑马快马,在深沉的夜色中借着幽微的月光疾驰而过。
昨日,玄宗才刚刚下了诏书,哥舒翰带领麾下军中,多日鏖战后,终于拿下了石堡城,然而,玄宗却并不提及此役的惨烈战损一事,只道是石堡城大捷,合该论功行赏。此外,那传召的天使手中,更有数道玄宗对西北、东北边陲一带节度使的诏令。
第119章
待到旭日东升, 西北边境一带,抬眼望去, 便是黄沙古道, 胡杨红枫,风沙被风卷起时,发出另一种悠长而萧瑟的调子, 透出一股西北地区特有的苍凉。
那一位从长安城出来的天使,一路风尘仆仆,终于赶到了西北大营之中。
王思礼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也不过是刚刚从睡梦中转醒,洗漱过后, 鬓发间还带着些微湿润的水珠,唯独一双眼睛, 透着股冷静和微微厌倦的漠然。
一个王忠嗣身边的心腹将士刚刚便一路溜过来, 动作灵巧的直接凑过去,低声同王思礼小声提醒道:“是宫中的天使,想来是因为石堡城一战,将军让你过去。”
“喊我做什么?”王思礼低低的嗤笑了一声, 虽然和王忠嗣十分亲近,不过, 对于石堡城这惨烈一战, 王思礼却始终都难以接受。
多少军中将士的尸身还堆积在无尽黄沙之上,只待经年过去,便枯化成白骨, 被掩埋在浩渺的尘沙之下。
物伤其类也好,感同身受也罢,石堡城一战,王思礼作为旁观者,都对这件事产生了很大的抗拒,至于真正领兵作战的哥舒翰,这段日子里,更是内心备受煎熬。他麾下的军营中,无数同袍就此身陨石堡城,最近军中的气氛更是尤为低迷。
那心腹将士也有些讪讪的笑了笑,只是叹了口气,低声道:“毕竟是来自皇宫中的天使。”顿了顿,又继续道:“将军也希望你能过去。”
王忠嗣本身十分看重王思礼,就在他麾下的大营之中,即便王思礼如今的身份并非大将,可是,他却始终都被人视为了王忠嗣的继承人一般,这样特殊地位的重要性,自然是不言而喻。
王思礼扯了扯嘴角,微微垂下眼睛,颇有几分冷漠的淡淡道:“我知道了。”
等到王思礼找到王忠嗣和那位玄宗派来的天使的时候,屋中的两人正在谈论石堡城一战的后续事情,只不过,多数是那传信的天使说,王忠嗣就只是跟着随便笑笑,附和两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