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蓬上了叶明的船,她一脚踹在他膝盖上,“哟!你这个小白脸是个废物啊,文不成武不就,卖国倒是很有一套。你家主子呢,你家主子就没教你几套倭国刀法?你家的五峰船主呢,你这么不中用,他知道吗?”
叶明半跪在地上,崔蓬又踹他一脚,“跪下,对着沿岸,对着岸上的百姓,说你对得起大明朝的百姓吗?你说你是不是卖国贼,海盗!”
船板上有水有沙砾,叶明觉得膝盖磨得慌,崔蓬又踹他一脚,“别动!你涂脂啊,抹粉啊,抢钱啊,你抢啊!你这个不要脸的,你用鸟铳这种弹.药去对付海上手无寸铁的渔民,你怎么想的,你还要脸吗?你还是个人吗,你他妈的还是个男人吗?”
贝兆楹的人登上了叶明这艘船,贝参将开始研究叶明船上的子母机,他看了半晌,发现自己不会用。
‘咳’,崔蓬扭头看他,道:“你来看着他,我去放炮。”
崔蓬将炮筒对着海上,她准备放炮通知曹令君带人来收尾,殊不知就趁这么个空档,叶明跳海跑了。海波荡荡,贝兆楹要跳船去追,崔蓬摇头,道:“算了吧,别追了。”
这一回的横扫烈港很顺利,曹令君带着贝兆楹的军队来收尾的时候,收缴了海盗一百一十名,大船三十三艘,大弗朗机十二台,还有鸟铳四十支,并其他火器若干。
贝兆楹要整装部队,打道回府,曹令君与崔蓬随行。
几人共乘一船回宁波,在船上,贝兆楹想跟戚英姿说句多谢,女人明明就站在甲板上,他几回走上去,又几回退回来,他开不了口。
倒是崔蓬见了他,笑一笑,说:“贝参将又要立功了。”
贝兆楹感觉戚英姿这个女人还恨着他,肯定还恨他,要不然为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然为什么又拿刀子扎他的心。
当年是他用不光明竞争手段上位不假,可这世道本就如此,弱肉强食。再说了,他拿了几万两银子敬献上峰,就是让戚英姿拿钱去敬献上峰,她也拿不出来啊。
贝兆楹心想,总之此事怪不得我,原因是这世上本就没有甚么公平竞争之事。
这边贝兆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了烈港,在他们返程宁波的路上,马世远就收到消息了。马世远不知道贝兆楹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或者说魄力,他将他宁波卫的两千兵士全部调兵去烈港,这到底是谁同意的?
马世远不知道唐纵拿着兵部的调令去钳制贝兆楹,他更想不到贝兆楹竟然心甘情愿被唐纵指使,总之到头来,日本方面遣人来找马世远要个说法,说他们损失惨重,要求赔偿。
日本来的是两个浪人,不知道是哪家的武士,这两人操一口极难听的东南方言,马世远耐心听了几句,后头听说人家要他赔钱,赔金子、银子、玉器,还有女人,听到最后一桩的时候,马世远就更烦了。
女人?去哪里找女人?烟波楼被唐纵封了,他总不能去宁波府大街上抓几个女人回来吧?那还得了,那大明朝还有没有王法了?
马世远这时候就想起来了王法,在他和倭人合伙赚钱的时候,可没想到王法。那武士说:“我家主人说了,说马大人不赔偿的话,我们就将马大人的账簿公开,看看马大人这些年欠下我们钱庄多少钱,欠我们......”
马世远笑一笑,他站起来,“稍等,我去取钱,两位稍等。”
桌上有茶,有点心,过了片刻,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端了个酒壶过来,那姑娘脸圆圆的,看起来很年轻,也很细嫩,两个浪人呵呵笑,摸了小姑娘的手又摸脸,那小姑娘倒出来两杯水酒,“您们请。”
‘呲’,一人全部灌下去,一人慢了一步,先喝下去的那人瞬间就扼住自己喉咙,口吐白沫,眼珠子往上翻。
“你!”另一个浪人要杀了那小姑娘,后头却抛出来一根麻绳,正好套住他的头颅,那浪人挣扎几下,脸颊爆红之后,也停止呼吸了。
“丢化粪池里去。”
马世远可没有甚么耐性,他又不欠那几个倭啊寇啊的,他们的船不见了,自己可管不着。更别说压着他的头,让他签那甚么不平等条约。哼,想弄死他马世远的人,还没出生呢。
宁波卫指挥佥事马世远马大人预备去迎接参将贝兆楹凯旋,现在贝兆楹贝参将风头正盛,没必要和他拧着干,等唐纵一伙人走了,再回头收拾他也是一样的。
马家的酒里有乌.头.碱,沾一点就毙命,那倒酒的小姑娘望着马世远的背影,最后抿抿唇,退下去了。
唐纵也在海边上等他们归来,崔蓬一下船,就见唐大都督朝她招手。‘咳’,崔蓬低头咳嗽一声,贝兆楹已经开始拍马屁,“戚将军雄风不减当年,雄风不减当年......”
唐纵满脸笑意,他笑看着崔蓬,“嗯,我看也是。”
贝兆楹这回将功劳全部推在崔蓬身上,简直极尽夸张之能事。
站在旁边的曹令君不禁也多看了崔蓬几眼,心道,传言贝参将和戚将军不合,看起来不像是真的啊,果然传言靠不住。
冬生也随唐纵来了,他见了崔蓬和春生,细声说了几句,崔蓬蹙眉,“沈大人往南直隶去了?”
崔蓬与贝兆楹回来,她没见到傅默宁和沈约,听说是杨宝儿在南京遇到一些障碍,唐大都督让沈约去帮忙了。
至于唐大都督还有没有一些别的私心,那就不得而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大家觉得文章沉闷,没有过多的情爱,原因是作者早前写过一本《大明漕事》,是两年之前写的。
当年作者就想写一个结构完整的文章,正剧,有风骨。无奈,当年的作者水平糟糕,写出来一本腻腻歪歪的浆糊情爱,看过的观众无不说难看至极。
其实作者自己本身也很失望,觉得想象总是和现实差距太大,明明心中不是这样期望,最后成品却通篇的情情爱爱。
写海事的时候,作者原意并不是只想写个生死虐恋,我也明白有些读者们希望男女主互动同框,就像有人背地里问我,“你是不是感情缺失?”
我知道那个伙计的意思,就是说,你写的毛言情小说,连个亲吻摸手都没有,罢了,不好看,我不看了。
我实在是太懂这类大姑娘小媳妇的想法,平时生活那么累,谁尼玛要看你写这个,你既然在晋江混,知道晋江的规矩吗?
是的,我知道,晋江的卷首语是,“最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知道,但爱情有时候不是人生中的主旋律。作者年纪不轻,大概在十五年前,我自己读大学的时候,那个时候歌手们还年年出专辑,同学们几乎人手一部cd机。我有个同学是北方人,个头很高,骨架也大,她看起来是个汉子,但她有一颗极度的少女心。她最爱说的话就是“为爱而生,为爱而死。”
作者当然不能干涉人家的人生观,人家为爱而生,我不能说这样不好,但作者本人吧,听见这种话是头皮发麻的。
我们当年的大学时代,没有微博,我们那时候玩博客,还中意在博客上放音乐,毕竟人不中二枉少年嘛。
说实话,现在晋江小姑娘多,作者大多都年轻,我这种人掺和在里头,于我本人来说,有种白头翁入少年场的尴尬感觉。
无论如何,我觉得所谓爱情,所谓动人,都是在某种特定背景下才动人,例如家国大义。如果一男一女在村头村尾天天卿卿我我,爱来爱去,我估计咱们得照乡村爱情的套路来写。
作者本人也是被言情小说轰炸长大的,自小躲在被窝偷看口袋书,要不然就是将口袋书夹在课本里,乐不思蜀。后来工作了,也会被一些猎奇的东西吸引,甚么“小姨子和姐夫不得不说的故事”,“我好像爱上了我的哥哥”,诸如此类。
可人生啊,还是要点别的东西,例如信仰。作者也不敢说自己高大光明,特异独行,但在某些时候,还是想挣扎一下,写点有益处的东西的。
咱们的读者已经被大浪淘沙筛的差不多了,作者为什么要这么赶客,原因也简单,就是怕理念不合,后头天天追着作者骂,“你究竟在写甚么,这不是我们要看的东西,这不是我们喜欢的东西,这不是我们要的结果!”
最后说句玩笑话,说来惭愧,谁能想到貌不惊人的美丽的我,竟然是龙的传人。
第64章 嘉靖十年
杨宝儿从祁玉手里拿到了戚英姿一案的最原始的资料, 里头许多东西并不完善, 但致命的一点, 里头有戚英姿写的亲笔信, 她认罪的亲笔信。
杨宝儿反复比对过戚英姿抄写佛经的笔迹, 他来回看了许多次,觉得没有问题,但戚英姿如何又会写下这样的认罪信, 他决心请沈约来一同看看。
“沈兄, 你看, 这是不是戚将军的笔迹?”
沈约自杨宝儿手中接过种种资料的时候,他的心情其实很复杂, 早几年,他便很想看看其中的猫腻,看看戚英姿这个案件究竟是怎么办理的。可等他拿到了都察院给的档案, 又觉得此事很不简单, 并非是由贝兆楹一人就能办成的。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 心不动, 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 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戚英姿字字句句都透露出一‘苦’字。
沈约觉得他当时也苦, 是以忽略了戚英姿的苦。戚英姿苦在想爱又不能说,自己却苦在想上天无路,想求富贵却无门。
六年过去, 当年的新科进士已经年入中年,沈约其实也想娶个妻子,生几个孩子,所以等唐纵的橄榄枝抛到他手中的时候,他接受了。
沈约不甘心做个一辈子的六品七品小吏,他还有远大抱负,他还有他的济世理想,这些唐家都可以给他。他想要的,唐家都能给他。
于是沈约接住了唐三小姐的绣球,尽管他知道唐家的人口碑都不好,例如唐纵生活放荡,也例如唐三小姐是在陕西众豪门中嫁不出去了,才会低嫁给他。
沈约很想得通其中关窍,事实上他也死心了。他想,不管唐三小姐如何不贤惠、如何霸道,他都可以忍,总之夫妻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谁知戚英姿回来了,她不声不响地回来了,沈约觉得自己的心湖又漾出了了涟漪,他的心湖,起浪了。
那是不是心活了,沈约不知道,他忽然发现自己看见唐三从害怕转变成了漠视,从讨厌转变成了怠慢,他忽然不想去管唐三是个甚么怪物了,她想挖坟掘地也好,她想养蝎子毒物也好,都随她。
是的,都随她去吧,反正自己也不爱她,管她做甚么呢。
“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沈约捧着戚英姿手抄的佛经,逐字逐句往下读,他不知怎么的,竟想落泪,等他手指抚到‘泪’那一字的时候,那上头有晕染开的墨团。
沈约以为是戚英姿当年流下的泪,若要崔蓬自己去回想,她会想,约莫是汗吧。嘉靖十年,那年的太阳太烈了,兴许是汗。
其实是泪。这一段不是戚英姿在烈日下抄的,是在晚上,她点着灯,坐在沈约的门口抄的,而在一个时辰之前,沈约抱着她,吻了他的头发,他喊她:“母亲。”
沈约病了二十多天,他病得最厉害、病得要死的时候,戚英姿进去给他灌药,她捏着他的下颌骨,强行给他灌药,沈约许是觉得药太苦,心里也苦,便搂着戚英姿的腰,喊:“母亲,好苦。”
戚英姿的头发真长啊,沈约母亲的头发也很长,他搂着这军队行伍里唯一的一个女人,说:“母亲,我想你了。”
沈约吻过戚英姿的头发,沈约自己不知道,戚英姿知道,还有窗外的杨宝儿知道。等杨宝儿端着一盆清水进来的时候,戚英姿才站起来,说:“他糊涂了。”
杨宝儿不知道沈约是不是真的糊涂了,还是诈病装疯,或者单纯是想他母亲了,于是思念女人温柔,趁机占占戚将军的便宜。
这就是杨宝儿最看不上沈约的地方,戚英姿这么好的女子,人家用无私的心待他,可他沈大人心里全是心眼儿,全是算计。
沈约仰着头,他想不起来过去的种种,想不起来关于戚英姿的细节,还有他们经历的那些两灾三事了。
于是沈大人捧着卷轴,他想,原来戚英姿给自己写了这么多字,听说当年还焚烧了好些抄卷。
杨宝儿与傅默宁一道进来,沈约不知想甚么发了呆,他手碰到桌上的茶盏子,杨宝儿迅速用衣袖去拂,“当心,快当心弄湿了案卷。”
杨宝儿这么一拂,沈约也连忙去擦拭,他们两人忙了半晌,竟然将纸上的表皮擦掉一点下来。沈约与杨宝儿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水。”
傅默宁赶紧端了一盆清水进来,沈约将戚英姿的认罪信铺平展开在水里,纸上的墨没有化,沈约将手伸进去,慢慢揭开了信纸上的头层,又过片刻,纸上的字全部漂开了,水中出现无数个小方块字,小字从一张削得很薄的纸上浮起来,最后与底层的纸张剥离开来。
戚英姿认罪书的谜底解开了,这是一张伪造的认罪书,有人将戚英姿的字抠下来,贴在了一张经过处理的信纸上,然后呈交公堂。
杨宝儿的折子递上去的时候,庆王正在为他十岁的儿子请封,嘉靖帝扣下了庆王的请封奏折,也扣下了杨宝儿的奏折,庆王府的奏折如同石沉大海,暂无音讯。
庆王是不理解自己的折子出了甚么问题,但庆王妃隐隐约约感觉与自己有关,与祁玉有关。等钟水斋再次在他南京郊区的别院里请客的时候,庆王妃就知道了,杨宝儿和沈约发现了戚英姿一案的秘密,嘉靖帝生气了,她的儿子封王无望了。
祁氏是个很奇怪的女人,她出身平民小户,却野心勃勃,她家里明明一个栋梁之材都没有,却幻想依靠自己的兄弟们振兴家业,最好从此挤入贵族行列。
祁氏凭借姣好的容貌嫁入皇家,却嫌弃自己的丈夫没有出息,在宗室落寞的今天,她竟然践踏皇室尊严,企图维护自己一个不成器的弟弟的前程,最后葬送了自己亲生儿子的承袭之路。
庆王的奏折没有回音,祁氏心里很害怕,她也明白自己的事情暴露,难逃罪责,于是祁氏在别了钟水斋之后,回到庆王府就自尽了。
庆王妃悬了梁,丫鬟们推门进去,尖叫着跑了出来,庆王是个好安静的人,他不允许丫鬟们嚷叫喧哗。但祁氏死了,死在了她平生最爱的绸缎锦绣堆里。庆王妃穿着最时兴的翘头鞋子,穿着南京城的贵妇们都趋之若鹜的缂丝云锦,真是黄金带、金缕衣。
庆王不了解他的王妃为何要自尽,丫鬟们吓得乱作一团,祁玉早就被钟水斋所抛弃,兼之庆王妃祁氏去世,祁玉横了心,他去找了杨宝儿与沈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