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姐妹两人都不说话,生生把周暄晾在了一边。气氛古怪,周暄尴尬而别扭,感觉多坐一刻都是煎熬,后悔此行的她,琢磨着开口告辞。
周暄声称,离家时母亲吩咐,要早些回去云云。
林樾溪脸上难掩失望之色。才来这么一会儿!她有些埋怨姐姐,姐姐没过来时,一切还好好的呢!但她又不敢显出怨怼的神情来,脸颊鼓鼓的,眉毛也皱得紧紧的。
林樾蓉却是面色不改,心里几多赞许,几多感慨,心说,周暄果真同记忆里一样,听话而懂事。她有心想留周暄用饭,却又感到别扭,略一思索,想到不愿使周暄为难,也就作罢。
林家姐妹亲自送了周暄到二门外,殷殷叮嘱,要她以后常来。
周暄面上含笑,心说,再来是断断不能了。这林家古怪,跟她以往去过的人家都不同。她不愿多事,以后还是少掺和其中为妙。
见姑娘这么早就踏上归途,邢伯不禁意外,却不便多问。
周暄在马车中暗暗回想着她所听说过的林家。有人说,万安伯原配夫人姓张,貌美且贤,可惜红颜薄命,年纪轻轻就过世了,身后只留下一女。而万安伯在夫人过世后刚满一年,就迫不及待娶了新人进门。而这位新夫人钟氏,出身不详,却在进门六个月,就生下了女儿林樾溪。
这传言不知真假,不过听说万安伯府内宅一直不大安稳。周暄自己也看的出来。这浑水还是尽量少趟。
周暄回到家中,见家里甚是热闹,似是有客来访,不禁好奇。正欲使人去打探,连翘却过来笑道:“姑娘,状元公和探花郎到咱们家里来了。姑娘要不要偷偷去瞧一瞧?”
状元公探花郎都是稀罕人物,当初三甲打马游街,连翘不曾得见,颇觉遗憾。今日有机会,偷偷瞧一眼,也不打紧吧?
“状元公?探花郎?”周暄微愕,三年一次大比,连翘说的,应该是新科状元刘策和新科探花宋愈。
周暄听人说过,说状元刘策三十来岁,是寒门出身,性情耿介,一身正气,做得一手好文章。而宋愈,她就更不陌生了。
只是,这两人到她家里来做什么?
周暄眼皮突突直跳,不安油然而生。她随手拨弄着八音盒,久久不语。
她想,也许以后她该少出门,一出门就有事。
连翘紫苏商量着一道去远远瞧一眼,力邀周暄同去。
周暄道:“越发胡闹了!有什么好看的?难道还能长三只眼睛不成?”
连翘紫苏知晓姑娘好性儿,嘻嘻一笑,仍执意要去。
周暄也不阻拦,只叮嘱道:“瞧一眼就回来吧,可别教人发现了。”
若真让人发现,她面上也不好看。
两人笑着离去,周暄随手拨弄着八音盒,听着里面奇怪的声音,仍是心烦。
今天的事情,周恕也有些意外。他偶然遇到了结伴同行的刘策与宋愈。以往无甚来往的人,与他交谈之后,竟流露出想要到他家中做客的意思。周恕就顺势邀请了他们。
刘策倒罢了,跟他谈诗文,论朝堂,勉强称得上投契。而那个年轻些的宋愈,自进了周府,就开始神思不属。
周恕自然不会知道,宋愈心不在焉是因为在想他的女儿周暄。
宋愈端坐在座位上,眼神止不住往外瞟。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心头的不安越发浓重。
不该是这样的,明明不是这样的……
她应该会从外面走过才对的。她会从外面走过,而他偏巧回头,只一眼便瞧见了她。她婷婷袅袅走来,容颜清丽脱俗……
那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姻缘或是纠缠,由此开始。
这一天,他不会记错。他们之间的一切,他印象最深的便是这一幕了。那么,为什么都没有了呢?
忽地,他心头恍似一道惊雷掠过。是了,他重头来过了!
既然之前已经改变了一些事情,那么他们的初见发生变化也不足为奇。
他握了握拳头,也是,这一次,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公主府的柳树下。
他对自己说,不一样也好,就是要与上一世不同。可是,他又不禁担心,那他真的能达成心愿吗?
第14章 托人求亲
周恕留这二人共进晚餐,刘策耿介,婉拒不得,宋愈也只略推一推,便应了下来。
在宋愈的记忆里,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在周府用餐。周府的一切,对他而言,陌生而熟悉。他一直心神恍惚,暗暗期待着,直到他与刘策二人居于客座,面对满桌珍馐,他才清醒过来。
没有特意按照他的口味准备的食物,也没有他以为可能会出现的人。
宋愈难免失望,尽管他自己也明白,如今她尚是闺阁少女,是断断不会出来见他的,更遑论与他同处一室,共进晚餐了。
他颇有些食不知味,人也懒懒的,提不起精神。
宋愈心不在焉,周恕岂会看不出来?宋愈出身不错,少有才名,年纪轻轻就中了探花,前途一片大好,其父泾阳侯宋三爷又是朝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周恕对宋愈,不可谓不期待。
只是,今日相处下来,宋愈给周恕留的印象,却远不如刘策了。刘策出身寒门,性情耿介,腹中的确有真才实学,虽相貌平平,但是眼神坚定,一身正气,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而宋愈,则教人有些失望了。或许是他有心事,一直神思不属,状况频出。
周恕拧了眉,原本他还曾将宋愈作为未来女婿的人选考虑。如今看来,还是再看看吧。
两人离开周家打道回府时,已暮色四合。宋愈仍是怔怔的,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要感谢周家的招待。
回到府中后,随从来报,说是侯爷要他回家后到书房一见。
宋愈身形一顿,继而点头,当即前往父亲书房。
灯光下的泾阳侯一身家常衣衫,头发也只用一根发带松松系着,比平时多了一些随性。说来也怪,宋愈模样似他,气质却与他大相径庭。他身上没有宋愈的忧郁与颓然,却有上位者特有的威严。
泾阳侯十六岁成婚,十七岁便有了儿子宋愈,如今也不过三十四岁。丧偶多年的他,自不乏有人想以女妻之。还是后来他与绥阳长公主之事京城皆知,才没人再上门提亲。
宋愈行了礼,规规矩矩站立一旁,听父亲示下。
“我听人说,你近来常常告假?”泾阳侯抬头看着儿子,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宋愈心里一咯噔,他从小便惧怕自己的父亲,这种惧怕似乎刻在了骨子里,并为因他的改变而改变。他轻声道:“不敢欺瞒父亲,儿子确实告假过几次。”
——何止是几次!他此番归来,功名利禄在他眼中皆成了过眼云烟。他在乎的只有那么几个人,那么几件事。然而,他仍有些忐忑,唯恐承受父亲的怒火。
泾阳侯却只是皱了眉:“若是有事,那就让身边人料理;若是身子不适,就赶紧请了大夫好好调理,整日告假做什么?”
“是,父亲说的是。”
泾阳侯低着头,一面翻着案上的纸张,一面状似无意问道:“你年岁也不小了,咱们家后院也没个主事的人。对你的亲事,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宋愈闻言一怔,这话他听过的。他不大记得清他上辈子是怎么回复的了。
儿子久久不回答,泾阳侯有几分不耐,抬头喝道:“问你话呢!在我面前也心不在焉,平日里怎么当差的!”
宋愈忙道:“是儿子的不是。”
泾阳侯以手支额,脸上露出少见的疲态来,半晌才道:“你早日娶妻生子,为父稍微了却一桩心事,后院也能有个主事的人。姨娘当家,终归是不妥。”
——泾阳侯丧妻多年,不曾续娶,早先老夫人还在世,由她老人家照管家里。自她故世后,后院就只能交由桂姨娘打理了。
宋愈思忖了许久,终是咬了咬牙,说道:“不瞒父亲,儿子心中的确有妻子人选。”
“嗯?”泾阳侯似是有了兴致,“是谁家千金?”他略偏了偏头,笑道:“是那位万安伯家的大姑娘?”
——关于儿子的一些情感传言,他也听说过。他成亲早,娶妻时尚不知情爱滋味,于发妻也是责任敬重多于男女之情。如今跟绥阳长公主之间,也更多的是怜惜和利益。对少年人纯粹的感情,他挺欣赏。
“不是……”宋愈心中一阵钝痛,有些事情还未发生,对父亲也说不得。他紧握着拳头,努力使自己的内心平复下来。他看着父亲,神色复杂,好久才道:“不是林家的姑娘,不是。”
——他不会跟她再有任何牵扯。
“那是谁?”泾阳侯只当儿子的异样是因为尴尬,或许被一个姑娘当面示爱,对儿子而言并不是愉快的经历。
宋愈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是该决定下来了。他一字一字,极为坚定:“儿子思慕周尚书家的千金许久,望父亲成全。”
泾阳侯闻言点了点头:“哦,原来是他家。”
与周恕同朝为官,偶有来往,泾阳侯对周恕的印象不错。不过,转念想到周恕的夫人似乎出身不高,如此一来,周家姑娘的教养就未可知了。他沉吟片刻,道:“你若喜欢,那就请人去提亲。”
心愿达成,宋愈欣喜之余又有种不真实的茫然。他冲父亲施礼致谢。
泾阳侯摆手:“你我父子,不必言谢。”转而又板了脸:“以后不能再无故告假,若让人家周家知道你是个惫懒的,瞧不上你,看你如何自处!”
宋愈连忙保证,日后必勤于差事。
父子又略略闲谈一会儿,泾阳侯见时候不早了,挥手令儿子自去休息。
月色如水,宋愈翻来覆去,已经发生的、未发生的一幕一幕在他脑海里回现。父亲向来说到做到,既然允了他要去提亲,那么肯定会去提的。周大人会同意的吧?他们无论是看家世还是看才貌,都是天作之合。周大人没理由不同意。
先把她娶进门,日后他好好待她,他们一定会过得很好很好。他不会再去奢望不属于他的东西,他要和她好好的。
泾阳侯有心让儿子先娶妻,将后院交由宋愈的妻子来管。对绥阳长公主,他并不能完全放心。
他是个行动派,请人打听了周家姑娘,没听说有人品瑕疵或是教养极差,就在隔日委婉向周恕提起了此事。
他想,儿子才貌双全,前途一片大好,他又亲自为儿子求娶,料来周恕会同意。——诚然有些女眷为了亲事明争暗斗,却始终不敌外面男人的一句话。只要周恕同意了,这亲事也就能成了。周夫人无娘家亲族,对儿女婚事上自然无法置喙。而且,宋愈品貌不错,女儿一进门就能做当家太太,周夫人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不愿?他隐隐猜测儿子和那个周家姑娘见过面,兴许双方还有些情意。如此一来,就更容易了。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周恕却明显一愣,继而笑道:“宋老弟亲自提起,原不该拒绝。只是,事关小女婚事,周某一人做不得主,需与内子相商,才能答复。”
泾阳侯点头,虽意外却也理解。或许周恕畏妻不是谣言。他笑道:“也是,婚姻大事,理当慎重才是。”
两人不再谈论此事,改论其他,倒也颇为投契。
晚间周恕回府,与妻子提起此事,询问妻子意见。
杨氏对读书人有天然好感,宋愈又是新科探花,才名远播,她自然印象极佳。但是亲事关系到女儿一生幸福,马虎不得。她反问道:“你呢?你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