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征面上一热,心中微荡,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明明没有喝酒,却有种熏熏然感。
杨氏也略微察觉到女儿今日与往常不同,但也只当是因为宋家遣王媒婆一事,就没有多想,反而格外关照女儿。
饭后,众人闲话几句,也就各自散了。路征则理理衣衫,去找了舟山先生。
周恕在自己府上给舟山先生特意准备出了一间书房,舟山先生有夜读的习惯,书房里点了好几盏灯,亮堂堂的。
路征进得书房,冲舟山先生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舟山先生微微一愣,有些诧异。这般郑重,可不像是路征。他当即想到,莫不是这小子有事求他?不是在朝中惹下什么祸患,要他出面帮忙吧?
“说吧,什么事?”
路征思考了一下措辞,说道:“的确是有件事,想请先生帮忙。”
舟山先生道:“直说就好。”
路征拱了拱手,说道:“先生也知道,弟子自幼父母双亡,路家家丁不丰,我也没有亲近的长辈。唯有一个姐姐,还远在江南,尚未回还……”
“说重点!”舟山先生眼皮跳了一跳。
路征扶额道:“重点就是,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想让先生出面帮我求亲。”说完,颇诚恳地看着舟山先生:“先生,您也知道,我没别的亲人了。”
“等等,你喜欢上了一个姑娘?谁家姑娘?”舟山先生奇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何时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先生,您不是知道的吗?”
舟山先生更迷惑了:“你喜欢谁,我怎么会知道……呃,难道你说的是暄儿?”他最后一句声音提高了不少。不是吧?那次,他只是随口说说,想着能不能撮合两人。能的话最好,不能的话,其实也不打紧。
路征笑着点头:“是的,是她。”
舟山先生正要答应,忽然又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来。当初他劝路征时,似乎说周暄对他有意。男人对一个对自己有好感的女子,很难讨厌起来。路征不会是因为这个才对暄儿动心的吧?可是,他不知道周暄对路征是不是同样有意啊。呃,这下,似乎有麻烦了。
“怎么了?先生?”路征瞧着舟山先生的神情有点尴尬,不免不解。
舟山先生顿了一顿,笑得一脸慈爱:“来来来,阿征,你先坐下,咱们慢慢说。”
路征依言坐了。
舟山先生才道:“这个,物分阴阳,人分男女,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人之常情。自古以来呢,婚姻大事,皆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成。你能找我这老头子出面,我也很高兴。只是,阿征,有件事,我得问你一下。”
“先生,您说。”
“你跟暄儿,你们,你要求亲的事情,她可知道?我今日隐约听说,有人来求亲,没能成。她还哭了一场的。若是再惹得她哭了,是不是不大好?”舟山先生说的极其委婉,因为他也不知道周暄的心思。——当初自己信口胡诌,没承想路征真动心了。要是周暄不愿,这可就尴尬了。
路征皱眉道:“她哭了?”略微一顿后,他又辩解道:“先生,她哭不是因为别人求亲没成功。她想嫁的人,是我。”
“什么?”舟山先说,阿征,你别这么自信,当初我也只是随口一说。
路征奇道:“你不是也知道的么?她对我也有意,想嫁给我。”
“我……”舟山先生语塞。
路征笑了一笑:“先生,也是她暗示我来请您帮忙的。她说周伯父和周伯母听您的话,您出面,肯定能成。”
舟山先生愣了一愣,恍然大悟,哈哈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听路征的意思,这一对儿女是真的互有情意?所以说是他当日慧眼如炬,错有错着吗?
“先生……”
舟山先生拊掌而笑,畅快无比:“好,好,好,你是个好儿郎,暄儿也是好姑娘。这个亲,老头子帮你提。”
——他之前就希望他们能在一起,当时路征拒绝的态度极为坚定,他已经不抱希望了,没想到竟然事成了。他拉着路征,好奇地问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这么快就提亲了。
路征微微一笑,个中细节并不愿与人透露,哪怕这人是舟山先生。他轻声说道:“没有什么,就是喜欢了,想在一起啊。”
舟山先生呆了片刻,说道:“喜欢了,想在一起……”良久,他轻轻拍拍路征的肩膀,说道:“好小子,你就放心吧。”
——他是路征的师父,路征父母双亡,这婚事由他出头,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路征再三谢过舟山先生,这才告辞离去。
此时,夜已经深了。他顶着漫天星光,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想着在将来,他可以和周暄结婚,构建家庭,生儿育女。他也能在这世上,真正拥有血脉相连的亲人,他就觉得温暖感动。
在异时空,他也可以很幸福的,是不是?
舟山先生既已答应了路征,想着自然要办到。他细细思索了一番,辗转反侧,很晚才入睡。到了第二日,他就去找了杨氏。
杨氏对他恭恭敬敬,也不知他所为何事。
舟山先生静默了一会儿,饮了口茶,才开口说道:“真真也到了知命之年吧?”
这声“真真”教杨氏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真真是杨氏的小名,舟山先生初见杨氏时,杨氏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活泼可爱,舟山先生也曾跟着旁人叫她真真。后来,杨氏嫁与周恕为妻,舟山先生唤她“恕儿媳妇儿”,倒是不常叫起这个小名。
如今乍然听到舟山先生唤她小名,杨氏还真有些不习惯。她叹了口气,说道:“舅舅说的是,我已过了知命之年,现下都是做祖母的人啦。”
舟山先生点了点头,说道:“唉,时间过得真快。当初你还是跟暄儿差不多大小的小姑娘,现在暄儿都快该许亲了……”
杨氏不知舟山先生此话何意,就静静地听他追忆往昔。
舟山先生话锋一转,说道:“是这样的,我这次,是受人所托,来提亲的。”
“提亲?!”杨氏闻言,脸色一变,她立时就想到了昨日宋家请王媒婆提亲的事情。
她想,舟山先生受人所托,那么受谁所托?多半是宋愈了。——她还记得女儿昨日说过,忠勇侯也在劝女儿嫁给宋愈。杨氏有些倔强,越是劝说的人多,她越生逆反心理。想到昨日女儿哭泣的样子,她就心疼。
然而舟山先生是长辈,她不好流露出明显不悦的情绪来,只轻声说道:“舅舅,暄儿她还小,这事不急。”
——杨氏自小天真烂漫,做了几十年的深宅妇人,掩饰情绪的本事也没高明多少。她面上的不悦,岂能瞒得过舟山先生?
舟山先生道:“怎么还小?她都快及笄啦!你在她这么大的时候,跟周恕去城外月老庙都去了好几回了!”
——对于杨氏和周恕当年的事情,舟山先生知根知底,此刻说起来也毫不费力。
杨氏面上一红,说道:“舅舅!”顿了一顿,她喝了口茶,慢悠悠道:“舅舅,不是我不同意,只是暄儿从小被我们娇惯坏了,我就想着,她的夫婿要好好挑选一番,最好选个家里简单,知根知底的……”
“我说的这个就家里简单,知根知底啊。”舟山先生道,“家里简单,父母都没了,只有一个出嫁了的姐姐……”
杨氏皱眉道:“父母双亡?是不是命太硬了些?暄儿若真嫁过去,会不会太辛苦?”——她自己就是自幼父母双亡,深知其不易。如今给女儿挑选夫婿,至少得避开这一点。——她转念一想,父母双亡,那肯定不是宋愈了,却不知道是谁。莫不是舅舅在京城结识的青年才俊?
舟山先生挑了挑眉,心说,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只说是身世堪怜。
杨氏轻声道:“不知道舅舅说的是哪家公子?”
舟山先生道:“就是阿征啊。家里简单,知根知底。他是你们看着长大的,再也没有比他更知根知底的了……”
“什么?阿征?”
第49章 换亲与否
舟山先生原本想着,路征与周暄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年貌相当,这两人在一起可谓是般配之极。而且,周恕夫妇对路征的疼爱,他也看在眼里。他想,这两人在一起,杨氏应该乐见其成才是。
他轻抚胡须,笑道:“是啊,就是阿征。”
不料杨氏神情遽变,霍地站起,说道:“阿征?这怎么行?舅舅莫要说笑。”
“怎么是说笑?”舟山先生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也很不解,“这俩孩子我瞧着都挺好,他们结成夫妇,亲上加亲,有何不可?”
杨氏摇头道:“当然不可。舅舅忘了么?阿征的确跟咱们是亲戚,可他是旸儿媳妇儿的弟弟。他和暄儿不能的。这样一来,岂不是成了换亲?”
——本朝习俗,极少有甲家兄妹与乙家姐弟都成婚配的。只有穷得娶不了妻子的人,才会约定,你娶我妹妹,我娶你妹妹,互相不要聘礼和嫁妆。——这就是所谓的换亲了。稍微有些体面的人家都不会这样做。这样,是被人瞧不起的。
舟山先生闻言默然,他自然也听过换亲之说,只是他下意识不往那层去想,而且他年纪越大,越发任性纵情,心里隐隐觉得,即便是如此,那么又有何妨?
然而杨氏这话无异于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教他手足一僵。他沉默了片刻,才道:“怎么会是换亲?难道周家和路家看着像是吃不饱饭的样子么?”
杨氏重又坐下,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咱们自然知道这不是换亲,可教外人瞧见,会怎么说?这俩孩子都是好孩子,京城这么多人,还找不着合适的人家吗?咱们费费神,让阿征娶个名门淑女,给暄儿挑个如意郎君,岂不是又热闹又合适?”
——杨氏暗自猜测,兴许是舅舅突发奇想,要撮合这俩孩子。还好是提前跟她说了,若是教这俩孩子知道了,不知该有多尴尬。
杨氏说的原也不错,只是舟山先生听了,难免脸上热辣辣的。他讪然一笑,说道:“唉,其实是阿征他找了我,说是想让我出面帮忙提亲。我瞧着他们也很合适,才来跟你说的。要我说,外人怎么议论,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只要俩孩子过得好,不就行了?”
——周暄是杨氏的女儿,舟山先生说不出也不能说强逼的话,只能想法子从旁相劝。然而,即便是从旁相劝,他也底气不足。
“那怎么行?”杨氏摇头苦笑,“人活于世,岂能不在乎外人议论?”她顿了一顿,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舅舅,你方才说什么?阿征请你帮忙的?”
舟山点头:“是。”
“这孩子,在胡思乱想什么?不是在说笑?”杨氏不明白,路征此举何意。去年路征回京,她也曾提过帮他议亲,选个与之相配的姑娘,却被他拒绝了。他当时说还不想考虑婚姻之事,她为此还深感遗憾。这回是怎么了?竟然让舟山先生出面,想求娶周暄?路征不是一直拿暄儿当妹妹呢?怎么突然要娶她了?
“不是说笑。”舟山先生道,“真真,阿征的性子你还不晓得?他何曾跟长辈说笑来着?他是真心实意,想娶暄儿为妻。你别急,先听我说。你可能不知道,这俩孩子长久相处,彼此都有情意。男未婚,女未嫁,结为夫妇,有何不可?而且,周家也好,路家也罢,都算是有头有脸,谁还会真说这是为了换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