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这是怎么了?是妹妹做错什么了吗?”周一弦也慌了手脚,她与双生妹妹素来亲厚,幼时又坐卧一处,现下是长大了,两人都各自有了小秘密,可她们还是彼此最亲密的人。
妹妹做错了什么触怒了母亲?周一弦十分慌乱:“我让她给娘亲道歉认错……”
周一弦说着去拉妹妹,示意她快点服软。
之前她们也曾淘气犯错,可是只要一服软,母亲肯定会原谅她们。
谁让那是她们的母亲呢?她们可是母亲最疼爱的人啊。
周一柱有些莫名其妙,她也没做错什么啊。母亲这是做什么?不就是祖母说了母亲几句么?又没真的责罚母亲。而且她也给母亲求情了啊……
况且在孝期就给她议亲,原本就是与常理不符合。
错的是母亲啊,是母亲先做了不对的事情,她无奈才去找祖母的。
可是母亲看起来似乎不大开心的样子,想到母亲生她养她不易,她还是老老实实福了一福:“母亲,孩儿知错了,请母亲原谅!”
姜氏不看她,只摆了摆手:“别说什么原谅不原谅,你们先回去吧,我想歇一歇……”
沉默了好一会儿的高氏忽然开口道:“一弦一柱,你们听话,先回去。”
“是。”双胞胎姐妹应了一声,只得先行离去。
待两个孙女走远,高氏才道:“你这又是何苦?老婆子我只不过是跟你说一声,又没怪你,你何必伤心垂泪?连一弦一柱这俩不懂事的都知道你有身孕,当保重身体。怎么你这做母亲的,反倒不懂这道理了?”
姜氏摇头:“儿媳没有……”
然而眼泪却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她自认不是脆弱的人,无论是当初做人续弦,还是知道了自己一双女儿名字的由来,她再难过,也只是去闹别人,而不是自己去悄悄落泪。
仔细想想,她这十多年流的泪,都是因为她的儿女。
可到头来,也未必换得了他们的真心。
姜氏发狠想道:这些孩子,也不知道生下来做什么!
高氏观其神色,知道她可能钻了牛角尖,本打算离开的她,复又坐下来,跟儿媳妇闲谈起来。
她让小丫鬟继续给姜氏捶腿,并说道:“你只管像平日就好,不必顾忌我。女人本就不容易,更何况,你现在是双身子,越发不易……”
姜氏也不想自己不舒服,就从善如流,唤了小丫鬟来,继续给自己捶腿。
高氏看着儿媳妇,先从怀孕要注意的一些事项说起,说着说着,又说起自己当日怀孕时的种种,说起周忌幼时的二三事……
姜氏听着听着有些痴了。她记忆中的婆婆一向风光的很,可以公然给老侯爷没脸,老侯爷又得捧着她,敬着她。
按说老太太娘家一无嫡亲的兄弟侄子,老侯爷不像是惧怕她娘家。
她曾想过,会不会有一天,她也像婆婆那样风光?可以不看丈夫的脸色,得子女晚辈的敬重?
高氏又略略说了几句,姜氏听得心神荡漾。她得自己先立起来,她也可以不惧任何人的脸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也可以让子女对她恭恭敬敬,心甘情愿听她的话,愿意为她做事……
这么一想,她原本因为周一柱而生出的难受情绪倒消散了许多。——当然,也许是转移了注意力的缘故,因为她想起周一柱后,仍是难挡失望之情。
高氏看着姜氏的神色恢复得差不多了,脸色也不再青白,这才真正离去。
——高氏病刚好,大热天的到姜氏的院子,又与姜氏闲谈半天,觉得疲倦得很。她刚一回去,就吩咐焦妈妈,她要躺下休息,谁都不见。
其实早知道会有这么多事,她今日就不会来找姜氏,不会将这些事告知姜氏。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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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胞胎姐妹走出母亲的院子后,周一弦就甩开了妹妹的手,皱眉问道:“一柱,是怎么回事?母亲为什么说不想看见你?你做了什么惹怒了母亲?”
“我没有。”周一柱揉了揉胳膊,随口说道,“我怎么敢惹怒母亲?”
“你还不承认?娘一向最疼你,你做错了事,她也不忍心说你。你要不是真的伤透了她的心,她怎么会说出不愿意见你这样的话!”周一弦柳眉倒竖,“一柱,你懂事一点!娘怀着身孕呢,她本来年纪就不小了,大夫说,这一胎又凶险的很。你不想着照顾母亲,替她分忧也就罢了,还惹她伤心,她真是白疼你了……”
初时姐姐说话,周一柱还耐心听着。——她知道她的事做的有那么一点点不地道,当然,只有那么一点点。
可是姐姐越说越多,仿佛一切都是她周一柱的错,周一柱就受不了了!明明是母亲不顾孝期,不顾她的意愿,让舅母帮她相看人家,是母亲有错在先。她不过是将此事告诉了祖母而已,又没做别的事,怎么就是她惹母亲伤心了?还说母亲白疼她?
哈,母亲若真是疼她,会不问问她心里怎么想,会不顾她的意愿,要将她另许他人?
这真是她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母亲自己一生不快活,也想教自己的女儿不快活。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女儿身上,又怎么是疼爱她了?!
周一柱忍不住反驳:“娘疼我?她若真疼我,就不会害我!”
“害你?这话从何说起?娘何时害过你?”周一弦瞠目结舌。
这天下,哪有母亲会害自己孩子的?——即便是有,那人也不会是姜氏。
一样的容貌,双生的姐妹,周一弦不过是比妹妹早出生了一刻钟,母亲对妹妹的疼爱就超过的她。她小时不知道嫉妒过妹妹多少次,怎么妹妹反倒觉得娘亲要害她?!
周一柱看四下无人,她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你不知道吗?娘在托舅母给我相看人家……”
她声音压得极低,也觉得臊得很。
周一弦愣了愣:“舅母?”她有点不解:“舅母帮你相看人家,怎么了?”
那是她们嫡亲的舅母,有什么问题吗?
她这个样子,教周一弦更加愤怒了:“怎么了?你还问我怎么了?你不知道怎么了吗?哦,是了。舅母是你未来婆婆,你一听到她,什么妹妹啊廉耻啊什么都忘了。你怎么会记得你妹妹我心里想的是什么?是不是你连咱们还在孝期都忘了?!”
周一弦面上一红,强道:“你胡说什么!”
是,她是跟姜家表哥订了亲,那又怎样?舅母还是舅母啊?
“你心里想什么?你不会还想着那个小宋探花吧?”周一弦脸色微变,急切地道,“一柱,你听我说,那小宋探花是得罪了皇帝,你不知道吗?说是调往江南好地方,可我听说,原本皇上的意思是让他去岭南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对他的心思,可早早歇了吧……”
周一柱反驳:“你胡说什么?跟他没关系……”
她的确是记挂着宋公子,可是她又不愿意别人说出来。周一柱心里慌乱,轻声道:“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母亲在孝期就这样,我怕传出去不好……”
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周一柱又重复了一遍:“我是担心这话传出去对母亲不好,在孝期,不该这样的……”
周一弦与妹妹是双胞胎,两人自幼坐卧一处,同进同出,妹妹的心思,她也能猜出个一二来。真的是因为担心母亲此举不妥吗?
“如果真是这样你何不直接告诉母亲,她这样做不对?而是要转告祖母,要祖母出面?你越过母亲,你让她怎么想?”周一弦道,“要是祖母生气了呢?她要是因此而责罚母亲呢?一柱,母亲怀着身孕呢,那是我们的弟弟或者妹妹……即使母亲哪里真的不让你如愿了,你就不能好好跟她说吗……”
周一弦说着说着掉下泪来,她记得去年母亲与妹妹争执冲突,母亲气得头疼病都犯了。她也知道,那小宋探花是个俊秀儿郎,可是他再俊秀,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个俊秀的陌生人而已,难道还能比亲生母亲还亲么?
——母亲怀孕数月,母亲的不易,她也看在眼里。——这还是母亲只怀了一个孩子呢,当初怀他们姐妹时,母亲肚子里有两个孩子,承受的苦难是不是比现在还多?
——去年周一弦虽然在母亲与妹妹之间没有站队表态,可她私心里还是支持妹妹的。青春年少,情窦初开,觉得喜欢上一个人是天下最大,最要紧的事情了。——可是,今年,看着母亲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看母亲小腿浮肿,脸色苍白,什么都吃不下……她才知道母亲不易。
她心里的天平也一点一点倾斜。
或许妹妹是对的,可是母亲也没错。但是妹妹不该为了一个男人,那样地伤母亲的心。
“哈?你当然会这么说了!”周一柱哂笑,对姐姐道:“你心满意足,如愿以偿地许给了姜家表哥,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当然会偏帮母亲。若是你跟我易地而处,你还会这么说吗?”
——周一柱心里对姐姐不是毫无意见的,她们姐妹两人同时发现自己倾心他人,然而结局却迥然不同。姐姐如愿以偿与姜家表哥定亲,而她非但不能与宋公子结成夫妻,反而还要与其相隔千里。
相同的心思,不同的路,她自小都比姐姐获得更多的目光和赞美,甚至连她看上的人都比姐姐看上的优秀,为什么到头来,她反不如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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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弦呆愣住了,她万万没想到,她一向疼爱的妹妹竟然是这样想的,她气得身子发颤:“你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啊,我只说你自己心愿达成,当然不顾别人死活啊!”周一柱哂笑,“所以,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姐姐,你不知道!”
她说完就要越过姐姐扬长而去。
周一弦却伸臂拦住了妹妹的路,她上前一步,迫得妹妹后退。周一弦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妹妹,你真是这么想的?”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周一柱挺了挺胸,话都说开了,她也不想再隐藏了,心底里那些最隐秘的想法,她也不介意给姐姐知道。——反正她们是双胞胎,或许姐姐早就知道了她的心思。正如一开始姐姐就看出了她喜欢小宋探花一样。
周一弦扬起了手,她真想一巴掌打到妹妹的脸上,然而在手掌离那张熟悉的脸寸余距离时,她又生生停了下来。
这是她最疼爱的妹妹,她怎么舍得打她?
周一柱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要打我?”她的声音继续拔高:“你竟然要打我!姐姐,我的亲姐姐,你竟然要打我……”
她一面说,一面落泪。她后退,也不转身,直接倒着疾走。
周一柱本就生的美貌,这边梨花带雨的哭着,非但不损其美丽,反而更加让人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