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微柳越说,卫绍越怀疑她那些话的真实性,看在这位姑娘确实与他有些渊源的份上,他好意劝道:“温二姑娘,你的梦只是黄粱一梦。你往后的日子还有很长,千万不要被束缚住了。”
温微柳突然恨声道:“若今日与你说这些话的人是温含章,你是不是就不会如此生疑?”
卫绍念头一动,一颗心砰砰跳了起来:“钟夫人宅心仁厚,对我有活命之恩。温二姑娘千万不要再提起她的名字,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温微柳恨得不行,卫绍纵使这辈子和温含章擦身而过,对她还是如此维护。温微柳似乎又见着那个在新婚期为了抢救温含章的遗物一意冲进火中的卫绍,她胸中妒火中烧,深吸了一口气,笑出一朵凄凉的酒花:“大姐姐当然什么都好,只是你和她两辈子都有缘无分。有缘的是我与你,你若是不愿相救,我这辈子怕是就止步于此了。你难道真的忍心吗?上辈子夫妻一场,你就看着我这辈子惨死吗?”
卫绍见着她如此情真意切的模样,笑了笑:“姑娘若是觉着回去便是寻死,方才就不会在众人面前说那些话了。”这位温二姑娘,先前一直在众人面前铺垫伯府老太太不慈狠毒的形象,不就是逼着伯府留她一命吗。死是不会死的,生不如死却大有可能。就是如此,这位姑娘才一直想要他给出一个承诺。
若是今日面前的人是温含章,卫绍命都是她救的,区区名声算什么,大不了打道回乡当个教书先生,总是能衣食无忧的。但他与温微柳只是初次见面,谈不上情分,此时便也不会为着维护她倾尽所有。
温微柳见卫绍此时还在说风凉话,脸上似悲,似愤,眼眶中的泪珠转了几转,终归流了下来:“一世夫妻,你竟然如此凉薄。我上辈子为你抚养长子,操持家务,与娘家渐渐离心,现下就得你如此相报。是我想岔了,你卫绍就是个狼心狗肺之人!我待你一片真诚,从无二心,你离世之前跟我说,你这辈子做错了,你现在就是如此回报我的?”
温含章究竟有什么好的,她身死前用一个弃婴李代桃僵换了自己的儿子,直到二十年后事情才被揭发出来,他却仍旧对她念念不忘。
温微柳相貌清丽,泪眼婆娑中藏着千般情意万般指责,卫绍听着她声声哽咽,泪水滂沱,突然叹息一声:“卫某此时确实没有婚娶的念头,这点对不住了。但此事究根寻底,也与我有些相关,我给姑娘出一个主意。但姑娘要保证,以后不再与任何人谈起前生之事。”
温微柳擦了擦泪水,她知道卫绍是为了她好,立时答应下来。只是卫绍的主意,不能说好,只能说馊。他竟然让她去道观当道姑!温微柳当然是不肯的,她这辈子大好芳华,若是出了家不就浪费了吗,她此时真的觉着卫绍是不是为了摆脱她才出此下策。
卫绍看着院子大门处的人头攒动,方才他用银钱雇来的陈婆婆把守着正门不让人越雷池一步,以前他虽住在平民坊中,但周围的人敬畏他是官身,绝不敢将他的门前围得水泄不通,但今日个个胆子都上来了。
温微柳这名声,是绝保不住的。他想着现在应该在侯府守灵的温含章,有些为她担忧,但仍是道:“你现下还敢回伯府吗,伯府还会容你在京中吗,待会温家人过来了要带你归家,你反抗得了吗?”
三个问题。让温微柳鸦雀无声。
卫绍是个务实的人:“你现下要解决的是居身之所,我这里是绝不会容你住下的。三千烦恼丝,我看你是剃不掉的,只有去道观里头暂避风头,伯府要如何待你,都是后头的事。”
温微柳着急问道:“那我以后怎么办?”她想的是一定要嫁成卫绍,可不是为了相伴三清之前啊。
卫绍翻了个白眼:“你在做下这件事之前,就没有想过要怎么解决?我这里你是不用想的,我只能给你出这个主意。若是你愿意,我待会跟子明说一声,将你送到京郊的道观里头,先太后信奉道家,京郊附近的道观虽然生活清苦了些,却是十分正派,你去了道观,总不会有性命之危,打骂之苦。再者,主动皈依和被人送走,总是不一样的。”
温微柳怀疑地看着卫绍,卫绍淡定道:“你若是不答应,也与我无尤。”温微柳咬了咬牙,打算赌一把,她绝不会回去嫁人,经此一次,她只怕张氏会草草给她找一户人家,或者是像温晚夏那样被关起来,在道观出家,起码还能还俗。
温子明带着一伙人杀过来时,就见着温微柳十分虔诚地跪在三清像前的蒲团上,面前一个小铜炉中三柱清香,袅袅散开。
他呆了一呆。
温微柳这是在三清面前洗心革面了?
温子明把卫绍拉了出去,卫绍如此这般那般跟他细说了一遍,温微柳留声听着他们的对话,听见卫绍没有把那些前世今生的事情说出来,才安下心——若是卫绍真的不动心,为何要帮她隐瞒?
她笑了一笑,看着面前的三清画像,心中泛着一丝丝的得意和甜蜜。
温子明,温子明目瞪口呆地看着卫绍,他没想到卫绍竟然把温微柳忽悠出家了!而且在众目睽睽下心甘情愿出家。
院子里头种着几株美人芭蕉,微风袭来,芭蕉叶子飒飒而动,衬着外头的人声笑声,竟然有些安谧之意。
卫绍掸了掸袍子:“温姑娘先前痰迷了心窍,方才在三清面前突然清醒过来。我看她像是被什么魔怔住了,不如把她送到道观里头驱一驱邪晦再送回府,否则那邪晦要是再随温姑娘回府伤着了老太太,就不好了。”
温子明信他才有鬼!
他和卫绍能合得来,就是因着彼此都不是那等拘泥的人。这家伙长着一张老实俊美的脸,腹肚里头黑得很。
不得不说,卫绍这样做,对温氏与他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温微柳一人撞了邪,总比温氏阖族姑娘的名声都被她连累的好,就连卫绍也能保住他的清名。
这家伙,忒黑了!
第58章 怀孕
温微柳闹出的这桩丑事,温含章应该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温家人。
这一夜回家后,春暖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在塌上做好,冬藏将她的衬裤撩到膝盖上,从膝盖至小腿皆是青紫一片,十分恐怖。稍微一碰,温含章就倒抽了一口冷气。
冬藏歉意道:“夫人,您这伤我要用药酒给您揉开,否则淤血挤在里头就不好了。”
温含章也知道这个道理,她一边听苏嬷嬷说话,一边忍着不去感受膝盖上的痛。这几日天天都要跪着,冬藏每日回来都要帮她如此护理一番,温含章都习惯了。
非常时期,几个大丫鬟都被她又调回来了。苏嬷嬷也没有异议,最近府里头主子不在,温子明天天使唤他们准备扶灵要带去的衣物用度,温含章的大丫鬟毕竟是从小就跟她一起长大的,只看大姐姐还愿意把他们放在府中紧要之地,温子明就知道这几个丫鬟还是得用的。
既然得用,他直接就把人用上了。先前温含章到保定舅家时,就是这几个丫鬟服侍的,都有经验了。
苏嬷嬷也不在这时候跟大丫鬟们争一射之地,温含章便一边挣扎着往回缩腿,一边嘶牙咧嘴地听苏嬷嬷说话。苏嬷嬷的节奏把握得很好,冬藏一把她的裤脚放下来,苏嬷嬷便止住不语了。温含章额头上一片冷汗,她笑道:“你们这是配合好的,用这个故事来分散我的注意力。”
秋思上前用帕子擦着她脸上的汗水,忍不住道:“夫人,二姑娘做出这种事,您怎么一点都不心急啊!”她听着都急死了,温微柳不守闺训,偏偏又是夫人的姐妹,往后夫人和其他大家太太走动应酬,必是要被人家轻视的。
温含章笑了一笑,有些话不必多说,卫绍处理得很好。
反倒是温微柳,温含章十分不理解温微柳脑子里在想什么,纵使不愿接受张氏为她挑选的夫婿,也不必用如此激烈的方法进行反抗。况且她就对自己那么有信心,觉得卫绍必会匍匐在她的裙底之下?
若是没有这个前提,她这番作为就是鬼迷心窍,卫绍说她撞了邪真是没说错。
温含章一点都不想知道温微柳后续如何,张氏的名声被她用作自己的保命符顶在前头,温含章恨不得此时便能站在她面前煽她两个巴掌。若不是身上戴孝,温含章立时便想去看看张氏如何了。她想了想,按捺住心焦,写了一封信打发人送到伯府中去,又问府里头准备得怎么样了。
扶灵至蜀中不是个容易的事,天气炎热,光是保存老太太遗体的冰块就是一大笔花销,另有一路上的吃喝住行,舟车替换,跟着西下汶县的族亲和仆役如何安排,虽则宁远侯府为了面上好看,揽下了大部分事宜,但温含章和钟涵才是这件事的主事人,这几日旬氏窥着空当便要与她商量如何安排这一大摊子事。
温含章一概没二话,他们府里头就两个主子,这时候要是还拿捏着情绪不愿放下架子,路上出了事便后悔莫及了。古代交通不便利,到了人烟稀少之处连个像样的客栈都找不着,温含章上回去保定便已经体会过了。
苏嬷嬷道:“二爷已经帮着准备了夫人和老爷一路上的吃喝用度,还做了一个册子出来,说是夫人一见之下便能清晰明了。”
温含章接过了苏嬷嬷递上的小册子翻看一遍,温子明从小跟在她身边,耳濡目染,也习惯了任何事都做个表格出来比对。这上头打先几行就罗列着他这个总指挥这几日做了些什么事,邀功之意十分明显。
温含章笑了笑,一目十行看了下来。温子明准备的东西十分实用,厚薄衣物、铺盖被褥、药材银碳这些就不说了,守孝不能沾荤腥,他把京里头所有的干货铺子都搜刮了一遍,又让厨房做了一些能放久点的吃食,净水的明矾也备上了,其他的诸如浴桶、马桶、锅碗、茶具这些都一一列在其上,最重要的,他居然能在短短时间内用金银砸出一个愿意与他们一起出京的大夫。这真是不容易。
这一回连着仆从的家伙什得有十多辆车,这些都会在扶灵的队伍后头远远跟着。
温含章想了一下,也就这些了,她让人将小册子送到前头给钟涵,看看他有没有要补充的。
今日回来两人都十分疲累,钟涵知道他若是留在嘉年居,温含章还要分神伺候他,在马车上就跟她说了这两日就在外院歇着,只是她没想到,都这么晚了,钟涵还会过来嘉年居。
东面的案几上点着五根手腕大小的蜡烛,照得屋里头亮堂堂的。春暖正在张罗着小丫鬟打热水进来伺候她洗手净面,一个转头不小心撞着了钟涵,立时退了两步跪在地上,钟涵却挥手让人全都下去了。
他是过来看看温含章的。
两人在塌上并坐着,温含章眉眼间虽然有几分疲惫,却没有他想象中的着急和担心。钟涵这才放下心来的。
他伸臂揽住她,低声道:“我们出了京后,我会让人关注着伯府。”
方才在正义堂中,清谷、叶管事、高管事三人已经跟他汇报了下午突然发生的这件事。
钟涵把清谷放在外头经营店铺,是想用他当京里头的耳目,清谷也知道自己的重要性。今日他一闻知伯府的这桩丑事,就立刻着人到卫绍的府外蹲守着,自己则是往宁远侯府赶去。
但这几日侯府人来人往,里头不乏体面尊贵的大人物,门房处的安防用的都是皇上特旨拨过来的一支禁军队伍,他要混进去谈何容易,只得等到了现在才汇报此事。
清谷跟他道:“我派去的那个小子十分机灵,今日下午在温二爷带人过去之前,还帮着卫大人维持了一番秩序。后头二爷将温二姑娘安排在附近的一处民房,派人看守,又请了道士做法,晚些时候伯爷也过去了,看着脸色不是很好。二爷和伯爷似乎还起了一番争执,最后伯爷甩手而去。”
他一说完,叶、高两位管事就接着补充了下去,温子明抽调的是府中的家仆,他们比清谷知道的又更详细了些。三个人说的话结合起来,就是这件事的全部了。
钟涵先时已经怀疑卫夫人也是做过先知梦的,现在看来她忍不下去了。只是他实在没想到卫夫人不闹则已,一闹出来便是拉着整个温氏姑娘的名声垫底。只是卫绍的处置,看起来也不像是相信她的模样。卫夫人这一次算是栽了。
温含章一听,就知道钟涵知道温微柳的事情了,她摇了摇头,道:“我娘会一路给我写信的。”她和张氏这么多年母女情分,素来知道张氏不是那种怕你担心就不跟你说的那种人,越是着急险要的事,她越会跟他们姐弟两个分说清楚,按张氏的话,以后再碰上了,总不能吃第二次亏。
张氏向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人,温微柳这么做虽然能留下一命,但绝不要想着还能有其他出路。
别的不说,道姑虽然是出家人,但出家人也得吃喝拉撒。那些能在道观里头活得滋润清闲的,无不是有家人在后头为他们补贴供奉。出家容易生存难。伯府中虽有下人苛待怠慢,总不会少了温微柳的一份吃喝。在外头就不一定了。
到时候希望她还能秉承初心。
钟涵看着温含章心里头有成算,就不说什么了。他已经让清谷留意着京中的舆论,若是张氏的清誉被抹黑,就让玉璇报斋出手控制,一定要将张氏从这件事中择出来。卫夫人那里,她先前不过一个深宅妇人,卫绍没有听她的话,是他脑子清明,况且不过三月有余,整个局面便跟梦中完全两样,卫夫人许是因为如此才坐不住了。
先知先觉不一定靠谱,且看他布置了三个月都不能一举掀翻仇人便知道,世事变幻莫测,许多事情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屋内的蜡烛亮得有些刺眼,钟涵怀里抱着妻子,心中却有些发冷。他怎么也没想到,皇上对目前仅存于世的几根皇苗,居然能如此狠手。
那日温含章点破皇上的意图后,钟涵连日来都在看这十多年间的邸报,他发现皇上居然是有意把诸皇子和众武勋之家捆绑在一起的。他要利用这些人之间的龙争虎斗,削弱京中四家族的实力。
一个已经算是成功的例子。
袁家在南边经营多年,掌有怀平军大权。先太子和皇太孙的妻室均是袁家女,十年前先太子秋狩时死于虎口,当时跟随其后的袁国公世子便被盛怒之下的皇上当场射死,可皇上杀了袁国公世子,却没有动袁家女的正室之位,而是由着袁家在这十年间不断使力,将太子嫡长子推上了皇太孙的位置。
在世人看来,袁家手中握着皇太孙和二皇子,无论皇上立嫡还是立长,他们都是妥妥的胜利者。
却没人看到这十年里头,袁家大半的精力都放在朝中,对南边的掌握已经不如先时稳固。另有,袁家因着死了一个世子,世子底下四个庶子的心眼全都活动起来,邸报上最常出现的就是袁三叔和袁四叔的名字,两人骁勇善战,这几年与西夏作战拿下了不少胜绩。以前世子还在世,这两位可从来没这么卖力过。
钟涵甚至怀疑,若不是因着袁国公还在世,世子嫡长子许就和他一样,本是应他所得的爵位也会被皇上封给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