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政治手段罢了。
便是如此,钟涵当日在老太太灵前,才会作出与主家分宗的决定。他知道,二叔一定会心动。若他没有料错,他主动放弃之后,皇上下一步就会对二叔下手。
他退这一步,不是为了寻找海阔天空,是为了让他们狗咬狗。
二叔一直觉得皇上在他的掌握之中,这回就让他好好试一下皇上的厉害。
…………………………
正如温含章对张氏的信任,张氏已经派人在京郊寻找着一些规矩严格的道观庙宇了。按她的想法,规矩越严越好,要出家,就好好的出家,做个安分的姑子,一辈子侍奉三清,精研道法,一入空门深似海,绝不要想着还有回头的机会。
张氏一想起这件事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她看着温含章的信件,对送信的人道:“跟你们夫人说,不要惦记娘家的事,好好用膳,好好休息,一切等她回京再说。”
张氏话音刚落,张嬷嬷突然匆匆进来了,在她耳边小声道:“老太太,朱老姨娘吞金自绝了。”
张嬷嬷话音虽然很轻,但此时屋里头十分安静,送信的小厮耳朵又尖,一下子就听见了张嬷嬷的话,他的心忽的提了起来。张氏仍旧坐得很稳:“姨娘向来不能入温氏祖坟,让人先收殓着,把这个消息跟咱们府上的二姑娘说一说。她愿不愿意回来看她姨娘,是她自己的事,告诉她,若是她早点出家,还能赶上为她姨娘操持水陆道场。”
张嬷嬷立时就应下了,作为张氏的心腹嬷嬷,她对温微柳这一番作为简直是恨毒了,下午外头的闲话一传入府中,朱老姨娘就被张氏关了起来,倒也没虐待她,只是让人一波波地将温微柳的言行举止跟她说了个明白,朱老姨娘本来还在欢喜着要得个好女婿,这下子面上一下子灰败了下去,神色委顿,一直端坐着默默不语。
但谁也没想到朱老姨娘会自绝。
啧啧,这脸皮真是比不上她生的闺女。
张嬷嬷一边心生快意,一边又有些唏嘘,温微柳做下这件事的时候,是绝没有把她姨娘放在心上的。
这就是朱老姨娘护了那么多年的好女儿。这府里头张氏从小就不管庶女姨娘之间的相处,所有庶女都是姨娘一手一脚带大的,朱氏在温微柳身上所寄托的心血何止全心全意。
乌鸦反哺,羔羊跪乳,连只畜生都懂得心怀感恩之情,温微柳真是连畜生都比不上。
朱老姨娘的丧事绝不可能和宁远侯府老太太同日而语,张氏愿意让人为她收殓都是看在她素来安分的面上,而后见温微柳不肯回府,她就让人为她出殡落土,刚好和侯府老太太扶灵出京赶在一日完成了。
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不过一日左右,温含章就带着丫鬟婆子回了京城。
苏嬷嬷看着温含章的肚子,真的吓出了一身冷汗。温含章的月事一向准时,这一次迟了十多日,苏嬷嬷便记在了心中,老太太去世那两日,温含章的月事又如常而来,她又觉得是她弄错了。可是没想到温含章出京第一日便在路上晕倒了,幸好二爷先时准备了一位大夫。
大夫一诊出温含章有孕,苏嬷嬷便阿弥陀佛地念起来。因着大夫说,温含章有些流产的征兆。钟涵当时就做了决定,让温含章回京养胎。这一胎属于不可抗力,即使温含章缺席了扶灵之旅,别人也说不得什么了。
第59章 托付
张氏闻知温含章怀孕,不顾钟府热孝在身,硬是上了门。万氏怕冲撞了老太太,原还想着她自己过去看望便是,只是张氏心急如焚,万氏略说了两句就止住不语了。人家那是亲闺女,即使被冲撞了,看老太太的模样也是心甘情愿的。
温子明笑嘻嘻道:“多谢大嫂的好意,娘是担心大姐姐,您就多担待一些。”给万氏行了一个深深的揖礼,万氏看着唇红齿白的小叔子,心中倒也没多少气性,笑道:“我不过就是多句话,亲戚间这些忌讳原本就不同于旁人。”
张氏这是第一次到温含章的宅子里来,之前只是听温子明咕哝过几耳朵这宅子的格局,但一进了门心中就有数了,温含章先前也没接到张氏要上门的消息,苏嬷嬷急急走了出来接引,张氏却一路越过了她直向嘉年居走去。
这本领强的,身后跟着的温子明都觉得他大姐姐是不是给亲娘看过府中的堪舆图了。
因着老太太去世,钟府中处处批白饰素,就连嘉年居也不例外。温含章穿着一身素服,见着张氏就露出一个笑脸,脚丫子刚要从塌上下来,张氏却三两步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别动!”
张氏细细打量着温含章,见她脸上虽然苍白了些,精神却还好,手也是暖和的,便忍住心疼,为她扶了扶鬓上的银钗,道:“你身边的下人怎么伺候的,有孕了都不知道?”
张氏素有威严,她这一话一出,后头进来的苏嬷嬷连着在塌旁伺候茶水的春暖秋思都跪了下来,白着脸,额头紧贴着地面,温含章在塌上只能见着他们的头顶。
万氏和温子明比张氏慢了一步,一进来看这架势就知道张氏发威了。万氏笑道:“大妹妹这一次可真是让老太太吓得不行,刚出京就接到消息,咱们在家里担心了一个日夜,今日早上老太太就在家里呆不住了。”她有些羡慕地看着温含章,她和温子贤成亲四年,先前守孝就不说了,但现下也一直没有动静。
温含章先请万氏坐下,笑道:“我也没想到,我一向身子康健,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大夫给我看过了,只要卧床休息几日就能缓过来了。”要说温含章这会儿还在蒙呢,她是知道做那档子事肯定会有后遗症的,她也从没想过要避孕,只是没想到这个孩子会这么突如其来。
她摸着平平的肚子,心中十分不可思议。这个孩子真是命大,先前她在老太太灵前可是整整跪了七日,屋子里头放满了冰块,冻得就像寒冬一般,她日日回家都要用热水泡一泡脚才能缓过来。前两日她底下还见了红,温含章还以为是这些日子太忙了月事有些紊乱,也没放在心上。许是她给苏嬷嬷的印象一向稳健,见她从容淡定,苏嬷嬷也就消了怀疑。
这才会闹出这一起乌龙。
想着今日钟涵一听见她怀孕时的惊讶之态,温含章又摸了摸肚子,这个孩子来得真是猝不及防啊。温含章还没做好要当娘的准备,现下看见了张氏,这几日疲累交加的委屈劲突然上来了,忍不住想要撒娇。
只是总不能让苏嬷嬷几人一直跪着,她摇了摇张氏的手:“娘,反正都没事了,你就让他们起来吧。”那语气甜腻的,温子明在万氏下首坐着都有些想捂脸了,他大姐姐年纪都这么大了,可真是好意思。
张氏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既然伺候不好你,就再换一批人,咱们家不缺下人。”张氏先前在陪嫁中安了两位嬷嬷,就是怕小丫鬟不懂事误了温含章,现下看来嬷嬷也不靠谱,那就再换,总能换到有人能把主子的事记到心上。
苏嬷嬷跪伏在地上,抖着身子,牙齿打颤,不敢为自己辩白,伯府出来的人都是知道的,在老太太面前,你越是想要争个是非黑白,老太太罚得就越重。温含章看着张氏不像是要拿他们立威,而是要真的换了这批下人,不由得坐直了身子,道:“娘,现下府里不好大动干戈,我也没精力再理家管事,不如就先记下来,以后伺候好了再功过相抵?”
张氏无奈地看着她,温含章都这么说了,她还能怎么样。张氏这一次本是铁了心要把这些不成事的丫鬟婆子都换掉,替换的人都带了过来,都是她院子里得用的。女子十月怀胎,初期最为要紧,温含章竟然挺着身子在灵前跪了那么多日,若不是她从小帮她打下的好底子,多少妇人这一关倒下后身子就差了下去?
张氏一想起来这些就觉得后怕!
万氏见张氏脸上松动,也乐得做个好人,道:“我看大妹妹将这府里调理得很好,这些人也是她用惯的,娘不如就依了大妹妹吧。”张氏一向拿温含章当个宝,这一回直接就做了温含章的主,真是太过了些。再是宝贝女儿,人家现下也是从侯府自立门户出来的大家夫人了,总有自己的威严,在下人面前还让温含章做娘的好乖乖,岂不是故意下她面子吗?
万氏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纹思不敢动的苏嬷嬷,若是她,等他们走后就趁着这个机会离间了这两母女,一家只能有一个女主人,张氏这手也伸得太长了。
张氏想了一想,道:“其他的先不说,我把张嬷嬷留下给你?”温含章点头如捣蒜,她笑眯眯的,张嬷嬷做事最可靠了,若是不将她留下,张氏一定还会继续担心着。
张氏见温含章笑得可爱,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叹了一声:“你不知道,娘在府里一听说你又回了京,这心就提起来了。”
万氏听着张氏像是要和女儿说贴心话,体贴地站了起来,道:“说起来,我还没看过大妹妹这宅子呢,不如就让这下人将功折罪,带我到处走走?”万氏指了指苏嬷嬷,温含章当然道好。
只是她也知道,这院子里处处披白,哪里有什么好看的地方,万氏只是托词罢了。苏嬷嬷忙不迭扶了万氏出去,再在老太太的眼皮子底下,她全身的冷汗都冒个没完了。
苏嬷嬷和万氏一离开,春暖和秋思十分有眼色地下去了,把空间留给这三母子。
温子明管不住嘴,瞧着屋里的人都走光,立时打趣道:“大嫂真是个妙人。”万氏还以为她那些心眼没人知道呢,若不是这一次来看温含章不能单独撇下万氏,温子明真不想跟她一起过来。他和张氏忧心如焚,还要忍着跟她玩那些心眼,真是累死个人了。
温含章笑道:“这世上多是小人多,君子少。大嫂是个坦荡荡的小人,做人做事都留有余地,算是难得的了。”
温子明点了点头,极为认同温含章这话,他还想跟温含章打赌:“大姐姐你说,大嫂会不会撺掇你那个老嬷嬷干坏事?”温子明眼睛发亮,十分兴致勃勃。
张氏看他这样就骂道:“我看你大嫂不会干坏事,你这个真君子却也没做多少好事。你大姐姐身子不好,就别拿这些话引她思虑伤怀了。”甭以为过了这些日子,他前些时候做的那些不像样的事情就能压下去。这些日子,张氏想起来一回就骂他一回。
骂得温子明现下都有条件反射了,一听张氏说起这话就缩着脑袋,讨好地对温含章笑了一笑。
温含章见他在张氏手下乖得跟只猫似的,就忍不住手痒痒,可惜这会儿她躺在塌上呢,身上盖着一条素白云纹薄毯,方才万氏在场张氏都不容她下地,这会儿更是不可能。
温含章遗憾地看着温子明手感爆好的粉嫩脸颊:“明哥儿要是想将功赎罪,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你要是答应了,咱们就既往不咎。”
温子明当然是义不容辞!他先前存的心思虽说是为了温含章好,可他娘他大姐姐都是女子,那些话教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温子明有些感动地看着温含章,若是不知道他的意图,他带姐夫喝花酒的事就跟张氏说的一般,不干人事,可温含章居然还能原谅他,一时间温子明心中一酸,简直是泪眼花花地看着温含章。
温含章不知道他脑补了些什么,她从案几上取下一个小巧的雕木盒子,将一封信递给温子明,笑眯眯的:“你姐夫给你写的信,说是要拜托你一回,我也不知道他写了些什么。”
其实她是知道的。
钟涵当时那表情,就像被雷劈中一样,都想抛下一切不管跟着她留在原地养胎了。只是两人都有理智,知道这件事不能这么干。不仅如此,热孝之中,钟涵在人前也不能露出喜意,只能对着她点点头,所有的热情都涌现在他那双烧红的耳朵之上——他一高兴,就会开始红耳朵。这个小秘密温含章新婚第一日就知道了。
当时一行人正在搬行李辎重上大船,老太太的棺柩已经上去了,钟涵与她待在一起的时间只在片刻之间。其他人虽体谅他有突发喜事,但该他拿主意的,钟涵也不能推脱,只能立时写了封信,又细声叮嘱了她几句。温含章没想到,钟涵竟然那么信任温子明。
她还以为他会把她托付给秦思行或者他在京中的下属照看。没想到他第一个想到的竟然会是温子明,他还让她有事多找温子明商量,从前可看不出来他对明哥儿的看重。
温子明看完了信,也知道大姐夫给了他一个什么差事。
张氏看不得他们姐弟俩当哑谜,三两下把信拿过去看了一遍,直接发话道:“就按姑爷说的,明哥儿在他回京前都住到章姐儿这里来,白日里有功课就回伯府去请教李先生,晚上是一定要住过来的。”主要是温含章这里没个男子支应门户,她也不安心。
这个安排十分妥当,只是温子明就要累坏了。温子明也不是不愿意,他就是心里头有些复杂,他那日对大姐夫可没安什么好心眼,没想到大姐夫会不跟他计较。
万氏转了一圈回来,没想到温子明要留下了。她也不是没有眼色,人家才是一家子的人,怎么决定都与她无关,只是万氏道:“明哥儿过来照顾大妹妹,我是没有话的。但柳姐儿那边,明哥儿是不是要把她交给你大哥的人看管着,毕竟大妹妹这边事情多,明哥儿又要读书,一时间也顾不上其他的。”
温子明是知道温子贤想要干什么的,他笑道:“没事,不就是给二姐姐找个道观出家吗?这事娘已经在办着了,这几日我就送二姐姐过去,大哥公事繁多,这点子小事就不烦劳大哥了。”不是自己的亲娘,人家才不心疼。温微柳一交到温子贤手里,温子贤肯定会不管不顾的先出气再说。这一下不就坐实了张氏狠心不慈的名声了吗,温子明就是为着张氏,这一步也不能退了。
温微柳不就正是拿捏着这点,才敢把张氏推在前头。
温子明已经打定主意要给她寻个好去处,在万氏面前是一分都不愿相让。万氏有些恼怒,脸上现出一抹不虞之色。
温含章看着不对,赶紧救场:“明哥儿从小的脾气就是这样,对着外头的人口蜜舌滑,对着亲近人大咧咧的不懂事。我代他给大嫂道个歉。”
万氏有了个台阶下,也不跟他计较,只是还是道:“明哥儿年纪小,不知道外头的人怎么说的。你大哥才是温氏族长,这番你扣着柳姐儿不交出来,你让你大哥脸上怎么过得去?”
温子明还想说话,温含章对着他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又对万氏道:“大嫂这话,我是极认同的。最后几日在侯府里头,那么多人来往去,大嫂你不知道我是怎么撑下来的。只是柳姐儿这事已经是这样了,卫大人的处置是最好的,外头的人都觉得她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虽咱们都知道事情并非如此,但这话千万要保密。否则不仅会连累族内的姑娘们,就连温氏的爷们以后出去应酬都会被人家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