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涵看着她道:“明年九月,府中已是出孝。这两场婚事,你想出席哪一场都可以。”
温含章知道,钟涵的意思,是她可以由着自己的心意亲近朱仪秀一家,他不会对她的行为指手画脚。她想了想,道:“算了,咱们与五皇子有些隔阂,到时候便去四皇子府上祝贺。我会与仪秀说一声,给她备一份大礼。”
钟涵对温含章的决定并没有异议,他喝了一口茶,便打算回外院了。临走之时,温含章眼睛看着账册,手却扯住了他的袍子:“晚膳我等你回来。”
她说完这一句后,钟涵却定住不动了。温含章觉得奇怪,抬眼一看,钟涵却注视着她,道:“我们是夫妻,我在外头已经很累了,你若是有心事,不要让我猜。”
温含章听着钟涵的话,突然很想与钟涵说一说她与朱仪秀的情谊。若是有朝一日钟涵与五皇子不可避免对立起来,她也不希望自己与朱仪秀交恶。
第125章 年礼
外头寒风乍起, 吹着院子里的落叶四处飘飞。温含章与钟涵隔桌对坐,突然发现他的袍上有一处脏污。
印象中,钟涵就算在家里也要穿得光鲜亮丽, 极少有这般不修边幅之时。钟涵许是自己还没发现,他垂着眼眸,用茶盖拨着碗中的茶沫, 表情有些冷淡。
温含章心中突然有一丝发疼。钟涵从十二月份忙到现在一直没有歇过, 先前的两日假期也是一直奔波在京郊与京中, 熬到休沐日, 立刻就惦记着把他们母子接回来。道观与京城来回六个时辰, 钟涵必是从早上睁开眼睛就一直忙活到现在。
想了想,温含章起身绕过案几, 站到钟涵身后。
夫妻之间谈心说事, 不需要弄得跟上下级交谈汇报一般肃穆。
身后站了一个人, 钟涵腰背立刻挺直, 之后却感觉到一双柔嫩的小手搭在他肩膀上, 似乎想要为他按摩?
妻子主动为他松筋解乏, 钟涵本该觉得高兴才是,但他一想起方才两人说的事情,心中就觉得没劲。况且温含章手上缺乏力道, 为他捏着肩背时就跟在挠痒痒一般, 钟涵被她按了一小刻钟, 实在忍不住道:“你想说些什么?”
有什么话, 便赶紧说吧。若是等到了晚膳时再说出来, 钟涵怕自己吃不下饭。
温含章盯着他脖颈处的鸡皮疙瘩,俯低身子凑到了他发红的耳朵旁边,温热的气息弄得钟涵身上有些发烫,他轻咳了一声,将温含章轻轻推开。原本他还以为两人这回又要生出矛盾了,没想到温含章居然会使出这一招。
实在是……让他有些意想不到。
自从新婚过后,温含章就从没有使出过这种温柔手段。
钟涵看了温含章两眼,她的表情有些无辜,看得钟涵心中气闷,他揉了揉鼻梁:“我从未逼过你要为我做些什么,以前如此,以后也是如此。但,五皇子与延平侯府的婚事是大势所趋。夺嫡站位,容不得分毫温情。若你的仪秀姐姐以后要算计你,这便与我无关了。”
钟涵只能做到如此。朱仪秀一向有野心。他想了想,还是狠下心不去提醒温含章——只有直面了那个野心勃勃的朱皇后,她才会知道她现下想的事情有多不切实际。世界上许多关系都会随着利益不再纯粹,外头多得是一边借着旧情向你示好,一边毫不犹豫扎刀的人。
温含章却觉得钟涵有些误会她的意思,她希望她与朱仪秀这对旧时好友能在利益纷争中彼此保有一份情面,但若是朱仪秀率先算计,为着一家子的前途命运,温含章也不会心软。她叹了一声,这一点不需要说得太过于明白,她心里知道就可以了。
当日晚上,和谐过后,温含章打着哈欠躺在钟涵的怀里,听他说起这段时间京城的事情。有了先前张氏贡献的避子丸,钟涵真是极尽温柔缠绵,闹得温含章身子十分困乏。
从钟涵口中说的最多的便是卫绍的名字,温含章有些奇怪,钟涵不是一向不愿在她面前提及卫绍吗?
她好奇地问了一句,钟涵默了一下,才道:“温微柳地动时去逝了。”
一问一答风马牛不相干。温含章却秒懂,温微柳去世了,上辈子的事情便随着她的逝去尘封起来,卫绍无从得知真相。如此,钟涵才能放心。
钟涵有些喟叹,他不过是才起了个念头。之后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温微柳死了。京中地动,皇上带了许多高官大臣去了别宫,温子贤夫妇自然也在此列。伯府还要脸,不敢把温微柳一个人扔在府中,温子贤便把温微柳给带上了,可温微柳在大灾当夜却突然跑了出去,不小心被树木砸中了脑袋,下人发现时她已经脑浆迸裂死去多时。
温含章听着钟涵说着永平伯府中传来的消息,僵作的脑子清醒了不少。她道:“大哥怎么没有通知我?”
钟涵道:“大哥只给岳母去了信,说温微柳未婚去世乃是大凶,得赶紧入土为安,就没有将葬礼大办,听说温微柳最后与她的姨娘埋在了一起。”温子贤只在府中设了一日灵堂,之后便借口嫡庶尊卑之礼,连孝都没有守上一日。
温含章心中不知道是什么心情。温微柳就这么去世了,死得如此平淡,没有一丝水花。对比她先前的种种壮志,让人颇感唏嘘。温含章想了想,道:“我怎么觉得柳姐儿死得有些奇怪?”
钟涵毫不犹豫道:“她于你大哥,只是一个拖累。”温子贤那样的人,温微柳还想借着伯府得到与卫绍匹配的身份地位,真是异想天开。
听钟涵如此评说温微柳,温含章仰头看着帐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梦半醒间,她似乎梦见了小时候的温微柳,一幅怯弱的可爱模样,总是随在姨娘身后安安静静地到荣华院请安。那时候,温含章真没想到,她长大后会惹出这么多的麻烦。
不管温含章对温微柳最后剩下多少厌恶,听见自己认识的人死去,总是一件让人无法高兴的事情。
但是这个世上的坏事总是接踵而至。
温含章噙着微笑接了宫中梅贵妃的礼物,听梅贵妃身旁的大太监与她说起梅贵妃的赏赐缘由。原来朱仪秀进宫时提及她与温含章交情颇好,梅贵妃又一贯喜欢朱仪秀这个没过门的媳妇,才会在赐下年礼时一同赏赐了温含章。
大太监手中的拂尘甩了一甩,对着温含章笑得十分客气:“贵妃娘娘最是疼爱朱姑娘,朱姑娘昨日进宫时说起她与夫人从小的情谊,贵妃娘娘听着十分感慨,说夫人与朱姑娘的感情十分难得,便将早年珍藏的一对玉如意分别赏给了夫人与朱姑娘,希望夫人与朱姑娘能始终情同手足。”
伸手不打笑脸人,温含章问候了梅贵妃几句,又奉上了一个厚厚的荷包,大太监脸上的笑意更家深了。
待得送走宫中来人,苏嬷嬷便进来了。
快过年了,这几日宫中屡有赏赐下来,温贵太妃的、江皇后的、钟贵妃的、皇上的,这其中就属皇上的最为规制,属温贵太妃的最为厚重,苏嬷嬷都见怪不怪了。
她看着温含章瞧着一柄玉如意默默不语,还以为她想将如意摆在屋里,没想到温含章却命她收了起来。
温含章看着案上的赏赐单子,梅贵妃的这份礼物,与其说是赏,不如说是示好。
上头除了一柄通体无暇的玉如意,还有宝石头面各四幅,御锦十二匹。这些放在平时不起眼之物,现下真的十分惹人眼球。年末大灾,今年宫中一切都是清简着来,据闻皇后带头俭省衣食住行,想尽办法节省开支。过年给众妃嫔的赏赐也都比往年少了三分。
宫中要做形象工程,妃子们就要紧跟老板的脚步一起前进。最近许多妃嫔娘家接到的赏赐都比以前少了一半,这时候,梅贵妃送来这么一份礼物,实在让人瞩目。
温含章想了想,将单子收起来,打算等着钟涵回来后给他看。这些事情他们夫妻间一向是商量着来,纵使她在朱仪秀的事情上与钟涵有了分歧,也不妨碍他们在这上头的默契——府中对外只能有一个声音。
温含章摇了摇头,朱仪秀这般,真是让她为难。
与温含章不同,钟涵从户部回来后,听见宫中的赏赐,反而十分高兴。无论多聪慧的人,面对情感之事都会优柔寡断。温含章也是如此。让她早些看清楚朱仪秀的算计,她才能心存防范。
他弹了弹手中的单子,面色平静地问温含章:“你要如何?”
温含章不至于瞧不出钟涵的表里不一,她瞪了他一眼,又将送给几位皇子的礼单递给钟涵看。
钟涵只瞧了一眼,顿时笑得十分富有深意,他拧了拧她的脸颊,问道:“想清楚了?”
温含章默了一下:“让下人开库取礼物吧。”
钟涵与她提起过,他与五皇子私底下见过几回。朱仪秀为何要在梅贵妃面前提及她们两人的交情,无非是想在人前将钟涵与五皇子交好之事砸瓷实了。
钟涵与几位皇子皆都关系暧昧,但明面上走得最近的,只有卫绍。温含章知道钟涵想做些什么,他想让几位皇子心结加深,让皇家的这把火烧得越旺越好。
若是朱仪秀不起心算计,温含章这一回只会将给四皇子府的礼物加厚,其他几位都是如常。但现在,梅贵妃给她送了大礼,她也不好不回礼。
这份礼,只能是加到送给五皇子府的年礼里去了。
温含章这样做,如了钟涵的意思,误导了五皇子对形势的认知,也如了朱仪秀的意思,让人觉得宁远侯府与五皇子交好,钟涵瞧着是十分高兴的,不知道一切底定后,朱仪秀会是什么感觉。
第126章 过年
春节朝廷休沐七日,皇帝封笔, 百官封印。本来过年应该是阖府最忙之时, 但换到温含章府上,钟涵虽被夺情启用, 孝还是要照常守着,不能随意到别人家中拜年走动,把年礼往各府一送,温含章身上的担子就卸了一大半了。
因着年前地动,过年期间权宦人家吃酒宴饮都是十分低调。许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皇上赶在年休前, 对先前地动之事论功行赏。
温含章吩咐苏嬷嬷将赏赐的衣料头面搬到库房里,之后便回转了屋内。
明黄的圣旨被随意扔在案上,钟涵正在榻上与阿阳玩乐。九个月大的大胖儿子上个月就会蹦出些单音节字词, 到了现下,喊起爹娘来十分顺溜。
温含章看了一会儿白嫩可爱的儿子,突然道:“咱们家的阿阳, 倒是和皇上赏赐的那头白鹿有些相像。”
温含章方才已经去围观过那头祥瑞白鹿了,还是一头小奶鹿,通身雪白,圆溜溜的眼睛忽闪忽闪,一有人靠近就发出呦呦的声音。温含章仗着自己是主子,摸了小鹿好几把, 才在众人的羡慕眼光中回归了嘉年居。
白鹿对皇家来说并不是个稀奇物。太祖年间,江南有一大臣献上了三只白鹿, 繁衍至今已有四五代。不论这些年被明康帝赏出去的,宫中鹿房还有五六只在养着。
钟涵失笑道:“我还不知道你喜欢这些小动物。”他想了想,从温子明口中知道的讯息,温含章似乎从来就没有养过小动物。钟涵本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要为他人做嫁衣裳,没想到明康帝发下来的旨意却让他有些出乎意料。除了一些人人都有的赏赐外,皇帝还另外送了一头白鹿给他。
真是一个华而不实的物件。只是在其他人看来,就是皇帝对他的看重了。
温含章摇头:“我只喜欢温驯的。”她只喜欢那些亲近人的,要是需要她耐下心把它当祖宗伺候的,她就不喜欢了。
温含章叹了一声,喜欢她倒是挺喜欢的。但他们府上就这么丁点大,哪有地方养动物,太监把鹿笼送过来之后就什么都不管了,温含章只得让人在马棚那里单辟出一个房间暂时养着,里头放了干草,置了暖炉,让管事们小心伺候着,千万别把它给养死了。
白鹿可是祥瑞,皇帝把祥瑞赐给了他们家,要是祥瑞死了,外头人还不定怎么编排呢。
温含章现下就是过来找钟涵拿主意的。
钟涵道:“不然就先寄养到秦思行庄子上,他小时候养过一只,后头找了鹿房配种又得了一只,他养小鹿有经验。”
“可以吗?”温含章眼睛亮了起来。方才她过完手瘾后就开始烦恼这件事了,白鹿要是死了,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碰巧要是撞见了皇帝想拿他们家出气,这就是一个把柄。
温含章可不想让皇帝有机会收拾了他们家。
现下听到钟涵解决了白鹿的事情,她总算舒了口气。要温含章说,大过年的,皇帝可真是知道怎么让他们糟心。同样是赏赐,卫绍的才是真正的简在圣心。他在今日早上刚被授了郡王衔,封号为昭,现在要称呼他一句昭郡王了。皇家的几个皇子中,只有三皇子被加了郡王衔。卫绍现在的身价成倍往上涨着。
温含章见钟涵没有去新上任的昭郡王府上道贺的意思,想了想也就不问了。最近五皇子频频下帖邀钟涵一聚,钟涵皆都回绝。他的理由倒也简单,皇家新年御宴他都因着有孝在身请辞了,这会儿出去太惹眼。
除了五皇子,朱仪秀也送信过来解释了梅贵妃的赏赐。她在信中似乎觉得这件事并不值得大提特提。温含章很想与她讨论一下这件事。但她斟酌了又斟酌,回信的语气却是十分平常。朱仪秀是那样的敏锐,只要温含章说错了一句,她便能猜出许多事情。
有些事,就是这样有心无力,让人无可奈何。温含章珍惜她与朱仪秀之间的情分,但她却不能以钟涵的大事为代价。
除夕夜。
钟府中只简单摆了两桌筵席。温含章让人在中间隔了一道屏风,两两一桌。府中主子本来就少,先前地动时让李秉善与钟凉笙在一块,那是没有办法。有了条件,便要避讳男女之防。
女眷桌上,温含章夹了一筷子青菜到钟凉笙碗里,安抚道:“等过了年,我把庄头找来再让你问问,大过年的可要开开心心的才是。”
钟凉笙笑道:“嫂子,我想明白了。”经过了大半个月,钟凉笙确实已经想明白了。她叹了一声,先前地动时,她一再哀求温含章带上玉福,与他们一起到道观避灾。温含章拒绝了她,说是庄子上有避震训练,建筑又都是加固了的,玉福若是安心待着不会有事。
温含章都这么说了,当时钟涵身上又有差事,里里外外都要温含章担着,钟凉笙只得按捺下心焦。但她没想到,玉福居然会自己赎身。
她道:“我现在才明白什么叫世事难料。”钟凉笙从没想到,玉福已经与她外头的亲人联系上了。想起玉福一直说她在外头无依无靠,离了府上便活不下去,钟凉笙的心情很是复杂。
温含章却觉得玉福离开是一件好事,她离开后,钟凉笙才算是解脱了。听庄头说,玉福当时似乎是觉得钟凉笙已经不管她了,惊惧之下,才会暴露出自己已经与亲人联系上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