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子看着幼稚,但对付温子贤是极有用的。皇帝不敢把情绪发泄在她身上,每回一见着温子贤那眼神的小刀子就往他身上剐。温子贤那段时间不止要担心丢失虎符,还要怕皇帝特地找事折腾他,整个人瘦得都不成人样了。
温贵太妃见温含章不说话,就知道她心中还是不舒坦,叹道:“你大哥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
温含章顿了顿,她知道温子贤为何会如此,他先前丢失的虎符,钟涵一直没有送回去。钟涵本也没打算如此折腾温子贤,只是二皇子起了那个不好的念头后,钟涵就怕温子贤会被他拉拢过去,虎符归还之事才一再拖延。
温含章不愿意在中秋这种好日子里想起糟心的温子贤,便想把话题带过去。她想了想,突然问起温贵太妃一件事。
这件事在她心中藏了好长一段时间。先前张氏与温贵太妃都曾经断定,永平侯冒着风险把她嫁给钟涵,应该是钟涵身上另有玄机。玄机是什么,温含章猜了好久都没能猜出来。况且后头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让人措手不及,温含章只得将这个疑问搁置起来。
温贵太妃用手指敲了敲她的脑袋:“你们家最近的行事,不是都知道了这个玄机了吗?”见温含章面上露出不解之意,温贵太妃哼了一声:“昭郡王先前为何与钟小子走得这么近?”她在宫中多年屹立不倒,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温含章听着温贵太妃意味不明的话,心中莫名一跳。温贵太妃又低着声音问她,道:“我是近来才知道此事的,你娘先前进宫时说过钟小子与你无话不谈,你已是知道了吧?”
温含章心中一紧,呵呵呵呵地笑了一声,温贵太妃见侄孙女还在她面前装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道:“先前昭郡王办差时,许是与钟涵有些不睦,但事情已是如此,让钟涵与昭郡王趁早和好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谁能想到昭郡王与钟涵居然会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温贵太妃叹息了一声。在钟温两家婚事提起之时,侄子永平侯便提前将那些要命的证据放在她这里,交代若是有朝一日钟涵对温家生怨,就让她把这个东西交给钟涵。
当时听永平侯言语中不明不白,温贵太妃心中已是有些后悔。但侄子舌灿莲花,说他与钟家是想要结亲,不是想结仇,若是想要报仇,他不会赔上一个嫡女。这些话实在有理,温贵太妃不知不觉就被说服了。
但她没想到永平侯瞒下的是一件这么紧要的事情。温贵太妃了解侄子的为人,他对温含章一向疼爱有加,能拼上宝贝女儿的婚姻前程不要,必是因着其中有一些她没有看透的利益。
到了先前,她突然获知昭郡王是晋家女之子的事情,温贵太妃才想通了永平侯为何如此。皇帝对晋家女的迷恋简直是无法言说的疯狂。为了晋家女生的儿子,他把宫里所有皇子皇孙都扔在了一旁,一心一意为昭郡王铺路。
温贵太妃想起侄子一贯的秉性,说是端正守礼,但又有些疯狂的投机钻营。永平侯应该是不知道从哪里窥知了晋家女的事情,才会如此大胆下注。
温贵太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钟家大房夫妇都是明康帝做下的孽。但他是皇帝,这就注定,天底下无人能够处置他。
与皇帝有着血海深仇是极其危险的事情,看在昭郡王的份上,皇上不一定会处置了钟涵。但钟涵若是一直不愿认命,就只能抱着祖上的那点荣光,泯然众人。
温贵太妃伸手抚着温含章的侧脸,若是她先前知道皇家与钟涵仇怨如此深沉,她拼了得罪皇帝和永平侯,也一定会让这桩婚事作废。但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温含章若是想过得好,钟涵就不能沉湎于那些陈年往事。
屋里燃着薰炉,冷香袅袅散在空中。温贵太妃对温含章道:“你不在宫中不知道,五皇子近来一直想争取筹办迎延平侯回朝的差使。”
温含章疑惑道:“这件事不是昭郡王负责吗?”话一出口,她就明白了。同时,她也对温贵太妃如此多话的缘由也了然了。她含糊其辞道:“我前日才听夫君说过此事。”
温贵太妃不疑有他,拉着温含章的手:“延平侯是五皇子的未来岳丈,先前梅贵妃一直在我这里敲边鼓,就是想我在皇上面前帮五皇子说句话,让五皇子能得到这件差事。”梅贵妃是病急乱投医了。温贵太妃在宫中多年,一向秉承多听多看谨言慎行的准则。
也是这件事已经定下来负责的人选,温贵太妃才会拿出来与温含章一说。她看着温含章被她戳破后面上强装的镇定,笑道:“姑祖奶奶今年都八十六岁了,也不知道能活多久,有些事情我能仗着经验指导一下你们,有些事情我便无能为力了。”
温含章凑了过去,让温贵太妃能将她揽在怀里,才语气诙谐道:“姑祖奶奶你别这么说,你要一直活着,大哥才不敢随便做错事。”
见温含章还在记恨温子贤,温贵太妃摇了摇头,道:“你这孩子,记仇得很。”
温含章嘴角勾起一丝讽刺道:“大哥若是想让人原谅,就必须要有让人原谅的姿态。”
温贵太妃笑:“你大哥的事情隔日再说。”温贵太妃今日主要是为了劝谏温含章。她叹了一声,先前西北后勤与如今郊迎延平侯之事,按道理应该都由五皇子负责,延平侯是五皇子的未来岳丈,由他安排这些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皇上为了让昭郡王能攒些资历,把出彩的事都交给他办了。
就连五皇子都要在皇帝的决心下妥协,钟涵不过一个侯爵之位,更是拗不过至高皇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宫中的人说话,都是半遮半掩。耳边的嗓音一如从前老迈从容,其中饱含的丝丝疼宠让温含章心酸过后,心里头却是更加坚定。
从温子贤之事,温贵太妃就知道姑祖奶奶固然对她疼爱有加,但她同时也是温家的长辈,皇上的养母。若是温贵太妃知道钟涵与卫绍的那些算计,她会如何选择十分明显。
温含章将脑袋枕在温贵太妃的肩膀上,静静道:“姑祖奶奶别担心,夫君有了家累,对先前的事也动摇了许多。再过一些日子,他许就想通了。”
温含章说完话后,顿了顿,就听见温贵太妃欣慰道:“如此才好。”她想了想,低声道,“钟小子要是过不去心中的那一关,等到了下一朝就好了。”温贵太妃与皇帝多年的母子情分,皇帝的心思十分明显。明康帝已是耳顺之年,最近与江皇后屡次生隙,就是不愿意让皇太孙入朝参政。
——若是昭郡王提早几年出现在皇上面前,皇太孙未必能被册封为太孙。
她摇了摇头,皇上想做些什么,皇后从来拗不过他。昭郡王若是能为储君,他与钟涵有兄弟之情,总不至于令钟涵一直原地踏步。
温含章点了点头。在温贵太妃面前,她只能保持柔顺的姿态,不令她起一丝怀疑。借口要赶去宴会地点后,温含章便先一步从内室中出来了。旬氏正站在庭院里看着一朵娇艳的花。如水的月色下,她面前的青紫已经好了许多,看着温含章脸上便勾起一丝笑意。
直到进了宫,旬氏才知道为何有许多女官到了年龄便费尽心思想要出宫。温贵太妃是个极好的长辈,知道她初入深宫有些不适,处处为她大开方便之门,但每一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便如刚才,贵太妃想单独与温含章说些私房话,她就最好通些时务。
旬氏见着温含章心情似是不大好,想了想,便陪在她身边走了一段。
旬氏进宫到现在还从没有走出过慈安宫,但旁人看着她身上的女官服饰,也对她的身份了然于胸。京城高门女眷的圈子一向十分固定,温含章不想让旬氏遭受过多异样的目光,便捡了冷僻的小道随意走着。
旬氏心中感激于温含章的体贴,笑道:“从前我也跟着长辈进过宫,第一回 发现宫中还有这些小路。”
温含章呼出一口气,道:“都是小时候姑祖奶奶带我走过的。”人的记忆就是这么奇怪,有些以为已经忘记的小事,总会突如其来在脑海里涌现。
旬氏突然停了下来,不确定地问温含章:“那是钟贵妃与昭郡王吧?”
不远处一处四面环水的亭子里,昭郡王正站在钟贵妃面前说些什么。温含章与旬氏的脚步均都有些迟疑,但此处十分空阔,目之所及,两人的踪影一目了然。温含章想了想,也没什么可躲避的,便携了旬氏一起上前行礼。
钟贵妃比起两年多前看起来苍老了许多。她见着温含章时,面上的笑容顿了顿,之后又加深了许多。
第137章 序幕
钟贵妃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些莫名的笑意,看得温含章有些起鸡皮疙瘩。卫绍也没想过一进宫就碰见了钟贵妃。他对钟贵妃有些厌烦, 但又不好避之不见, 只能上前做足了礼数。
钟贵妃与卫绍说话时,面上隐约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了, 对着卫绍问长问短,几近关怀。卫绍的态度却十分生疏有礼。若不是温含章知道自己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她都要怀疑钟贵妃是故意做给她看的。
温含章自觉这里没她什么事情,便借口自己要参加宴会退下了。临走之际,她突然转头看了这两人一眼, 周围一片碧波荡漾, 在这和风拂面之时,温含章却隐约感受到一股风雨欲来山满楼的危险气息。
直到远离了那个小亭子,温含章还是觉得心上有股冷意。事后证明, 有些事情还是应该相信直觉的。
但温含章当时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小亭子里后头居然会发生一件与卫绍相干的宫闱丑闻,并且由这件丑闻开始, 拉开了紫禁城中血腥的序幕。
落后她两步的旬氏突然轻声与她道:“我听小宫女们说,钟贵妃最近喜欢亲手下厨,皇上似乎十分喜欢钟贵妃的手艺,近来经常到喜善宫中陪贵妃娘娘说话,就连先前一直伴驾的张贵人在这上头都比不上钟贵妃。”
温含章对着旬氏突如其来的八卦,有些惊讶。
旬氏对着温含章笑了笑, 她不过是为了报答温含章这些日子对她的照应。她继续道:“因着这般,贵妃娘娘昨日下厨时烫伤了手, 皇上怕她再伤着,便特旨她今夜可以不用出席宴会。”
温含章点了点头,并没有继续问下去,旬氏也只是点到为止,她把温含章送到举办宫宴的玉安宫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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熠熠生辉的玉安宫中,大红灯笼照得地上嫣红通明。
自从江皇后接掌后宫之后,每年中秋时总会带着阖宫妃嫔一起做月饼。明康帝的后宫里藏着许多青春貌美的小姑娘,心灵手巧,中秋宴时总会有一些巧思之作,又经过御厨加工,月饼的水准越发上了一层。
温含章的席上已经放置一碟子兔子形状的月饼。温含章用手帕包起一个咬了一口,心中有些想念在外的张氏和温子明。上个月温含章刚接到了温子明的来信,说是他们一行人中秋在苏州过节,随信还送来了一些苏州当地的特产。
想着温子明在信中的嘚瑟,温含章心中生出一股笑意。坐在她身边的古氏与万氏见着她一个人自得其乐,都有些讶然。
宫宴的座位顺序都是皇后安排下来的,依照温含章诰命的品级,她被安排在了延平侯府女眷与娘家人的身旁。温含章对座位在哪里,心里是没意见的。只是古氏方才一见着旁边是宁远侯府,面上的表情就变得不咸不淡起来。
因着家中夫婿儿郎争气,古氏在各处宴席中又成了一个人人亲近的香馍馍。本来按照朱家人与温含章的交情,古氏不该如此。但她这些日子听了许多钟涵在西北后勤上与昭郡王不睦的事情。她忍耐了许久都没有上门找钟涵要个说法,对温含章的态度也亲热不起来。
温含章对着古氏身后欲言又止的朱仪秀淡淡笑了笑,朱仪秀刚想过来与她说话,明康帝与皇后就相携入席了。
只是,不过一刻钟左右,皇帝就淡着面色起身离开了。
明康帝近年来每逢有宫宴都不会待到最后,但这么早就离席,还是第一回 ,众人看着都十分讶异。朱仪秀突然低声对温含章道:“你看男人那边,开宴至今,昭郡王一直不在席上。”随着朱仪秀的话,温含章将目光投射到皇子的筵席上,确实只有卫绍不在。
温含章想着方才在亭子中见到的卫绍,心中突然起了些不安的情绪。
她心不在焉地吃着案几上的膳食,突然她身后起了一些骚乱。温含章看着皇后身边的徐嬷嬷有些惊讶。她与皇后自来无甚交情,皇后居然会让人过来请她过去。
温含章在朱仪秀担忧的目光中站了起来。她下意识地将眼神放到对面的宴桌上,钟涵的位置上居然是空的。此时徐嬷嬷又催了一回,温含章只能与她一起过去。
坤宁宫中。
屋里一片如坟墓般的寂静。
明康帝看都没看跪在地上的卫绍,让人发渗的视线却在站立的人身上绕了一圈。
钟贵妃还好些,方才救下昭郡王与张娘娘的几个宫卫面色都有些苍白,仔细一看,还有人腿脚一直在哆嗦着。毕竟是头一回参与了这种宫闱阴私,所有人都怕被皇上给宰了。
若是他们早点知道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方才一定不会跳下水去救人。谁能想到,皇上最喜欢的张贵人,居然与进来最得皇上心意的昭郡王生了情意。两人趁着中秋宴时约好在亭中相见,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外,张贵人突然落水了。想起方才从水里把张贵人抱上来的情景,几人心中都有些火热。方才张贵人被救上来时,身上衣容不整,隐隐可看见身上的吻痕,可见昭郡王与张贵人在情事上有多热烈。
若不是身处禁宫之中,遇见这种事着实是一件香艳的事情。但现如今,宫卫们也只好强撑着颤抖的身体,期待能皇上能早点忘了他们的存在。
就在这般迫人发疯的氛围中,温含章进来了。
明康帝的眼神立刻转移到她身上,温含章从小就没少被皇帝用眼神射线攻击过,她在卫绍身旁跪下、行礼,隐约感觉到卫绍身上冒着一股湿气,就像刚从水里上来一样。
方才在路上时,温含章就从徐嬷嬷处知道发生了一件什么事情。她自觉十分倒霉,徐嬷嬷安慰了她一番,说是因着她今日也到过那个亭子,皇后才循例把她找过来问询一下。
明康帝敲了敲案桌,听着温含章在皇后的问话下把自己如何从慈安宫中出来,又如何在亭子里遇见钟贵妃与卫绍的经过描述了一遍。因着有旬氏为伴,温含章并不怕皇帝不相信她的证词。
她面容沉静,说起话来有条不紊,听得皇后不禁点了点头,正想再多问些什么,钟贵妃就接话道:“就是钟夫人说的这般,钟夫人走后,臣妾因想着昭郡王还要赴宴,便不敢留他说话。之后因着水边阴冷,臣妾也回了喜善宫。臣妾真不知道昭郡王为何会在亭子里与张贵人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