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独步——风储黛
时间:2018-04-17 13:43:44

  皇后摇头,“暂时不能。”
  军报果然传来,太子已发兵围困银陵,此时黄中谷已犹困兽,进不可破城攻出,退不可闯宫擒王,虽兵强马壮,但一时也僵持不下。
  皇后让春音替霍蘩祁与袅袅各备了一盏茶,到了午膳时分,又传来膳食。
  被围困半个月,宫中的果蔬已寥寥无几,只剩先前屯的肉食,即便是坤仪宫,那菜肴也不新鲜了,大锅肉汤熏得霍蘩祁腹中一阵翻滚,顾不上殿前失宜,她箭步冲出门外,捂着嘴唇,那恶心感直往胃上冲。
  皇后微愕,也是没想到霍蘩祁忽地干呕不止,袅袅也在场,虽愣着,但却忍不住算了一算,“娘娘,殿下离京一月有余了。”
  也是袅袅这么一提醒,皇后恍然过来,手攥住了春音,“去,传个御医来。”
  面对千军万马仍然镇定谈笑自若的皇后,也顷刻之间六神无主起来。
  霍蘩祁扶着漆金的红门干呕不止,但恶心归恶心,她好几日食欲不振了,肚子里也没什么货,吐不出来,只是要回去却也不敢,肉汤太腥了,她一个无肉不欢的人也用不得。
  但奇怪的是,放在以前她是完全可以的。
  在户外求生时,步微行曾经猎过野味,她也一点不矫情,没烤熟的燕子肉她也吃过。
  兴许是常日里吃着这些,少了素食?
  霍蘩祁偷偷回眸,瞟了一眼袅袅,袅袅善解人意,与皇后敛衽一礼,走下红阶去,扶住了霍蘩祁。外头鼓声退了,霍蘩祁却显得有些紧张,“袅袅,我用不下饭,你……帮我同母后说说。”
  袅袅“嗯”一声,“那阿祁喜欢什么,皇后娘娘通达和善,她不会不允的。”
  一股恶心感冲上来,霍蘩祁拍了拍胸口,余悸未消,正要说话时候御医却已来了。
  坤仪宫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又出了一桩秘闻。
  皇后将年迈太医的手扣住,蹙了柳叶眉,沉声道:“您行医多年,这种关头,该知道什么不该说。”
  太医只得点头,已向上人头作保,绝不泄露半点风声。
  霍蘩祁脸颊上的红云还没退,有点儿羞意,“母后不让人说出去?”
  皇后颔首,“此时让叛军知晓太子有后,他们决计会背水一战以命相搏冲入宫城。阿祁,兹事体大,但你不用多想,好好养着你的身子。”
  皇后满面愁容,让霍蘩祁心中突突,斗胆问了一句:“母后,不喜……么?”
  皇后的愁容里绽出一朵笑,想来是吓到孩子了,她抚了抚霍蘩祁的手背,“这是天大的喜事,母后怎能不喜。傻孩子!”
  经此之后,皇后也不再让霍蘩祁继续留在东宫,让其搬入坤仪宫暂住,袅袅自然也跟着。
  御医开的保胎安神的药方,日日煎来与她服用,不知是不是幻觉,她总觉着身子一日赛一日地沉,袅袅照顾她,便笑她傻,“以后会越来越沉,殿下这么喜欢阿祁,将来恐要将阿祁养成白白胖胖一个胖媳妇儿。”
  “袅袅,你敢笑话我!”
  不得了,连袅袅都开始笑话人了。
  霍蘩祁不敢与她打闹,隔着枕头轻轻护住了肚子,满眼温柔。
  上回她还撒娇暂时不想要孩子,是还想再等一年,等一切风平浪静之后……可祸福自有天定,由不得半点马虎。何况多一年她也还是长不大,就如此也挺好,听天由命,顺从安排。
  外头更紧张了,霍蘩祁已察觉到,近来坤仪宫亦开始骚动不安。
  袅袅说,有人已开始暗中收拾行囊,意图偷混出宫。
  霍蘩祁道:“出得去么?”
  袅袅蹙眉,“依稀听见,有婢女说她有表哥在叛军之中,能给她开个门。那话一出,果不其然,近来十几个宫人跟在她后头的,不一定能成,但想必人心已是涣散不安。”
  霍蘩祁蜷着腿,抱住了膝,忽想到一事,震惊地抬头,“当初我们入宫时,将师父他们安顿在了城门附近,要是两边打起来,云娘师父他们能逃过一劫么?”
  袅袅也正想着这事,但如今宫人是差遣不出去的,袅袅想了许久,握住了霍蘩祁的手,“这几日殿下在城外,叛军必然军心不稳,说不准宫城防守有漏洞,我一个潜逃出去,将云娘她们也带回来。”
  “不行,太危险了。”霍蘩祁直摇头,“即便你一个人能钻空子出宫,可回来时三人说什么逃不过叛军的耳目,何况师父也有孕在身,不宜冒险。袅袅,我不能拿你的性命去赌,去换师父的命。”
  两人正说着,只听闻远远的一声炮轰。
  整座宫殿,都瞬息狠狠一个发颤。
  阖宫的宫人都仓促逃窜,她们只知道,殿下要攻城了!
  霍蘩祁也待不住了,阿行在外头,强攻的话银陵会损伤多少无辜百姓性命这个无可预料的,何况,以武力解决就难免会陷入险境。
  霍蘩祁与袅袅到了后苑,皇后今日却不在,昨晚便去了披香宫一夜未归。
  素来姿态娴雅,剪花折梅的侍女们花容失色,仓皇逃命去了,花锄留在新挖的坭坑里,歪倒的蔷薇恹恹苍白。
  天飘下了细雨。
  霏霏绮错的烟雨里,回廊底下一片珠帘沉默。
  炮轰声又传来三声,地面都在震颤、晃动。袅袅扶着霍蘩祁,看着宫人们四下飞窜,轻声道:“阿祁,人命是真的脆弱。即便隔了这么远,还是能造成威胁的。”
  那在城墙下生存的百姓,不知此时是否已血流成河。
  “不好了!叛军杀进来了!”
  也不知道谁叫嚷了一声,霍蘩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原本逃出坤仪宫的宫人们又纷纷狼狈地退了回来。
  步微行攻城,里应外合之下叛军绝难活命,柿子捡软的捏,他们杀入宫中,此时只有一个目的——生擒皇帝威胁步微行退兵!
  霍蘩祁一怔,此时,一道矫捷的黑影穿过雨帘而来。
  鹞子翻身,干净利落,然后便从身后一把攥住了霍蘩祁与袅袅的手,“太子妃,与属下走。”
  霍蘩祁一扭头,雨里,言诤的湿发紧贴着他的下颌骨,她惊讶地问:“你一直在城里?”
  言诤道:“我随叛军暗混进来的,来不及解释许多了,殿下有命,让属下务必带您到披香宫与陛下会合。”
  霍蘩祁惶惶点头,袅袅也应了,三人一起退了出去。
  那叛军涌入得快,退出坤仪宫,立即便见到三个持刀而来的,将逃窜的宫女摁在墙上肆意轻薄,霍蘩祁吃了一惊,心瞬间冷如冰雪。
  但言诤是不会上前救她的,他接到的军令,就只有护住霍蘩祁。
  禁卫军也冲出了甬道,叛军见人来,便一把将侍女扔在脚下,拔刀与之厮杀起来。
  言诤带着两个女眷,无法施展轻功,正要后退,刀光如雪,忽地从身后砍来!
  叛军攻城之速远超殿下预估,所有人都没想到黄氏叛军竟会顷刻间便杀入了内宫,但他决不能让霍蘩祁有丝毫损伤。
  言诤为了避过,只得松了袅袅的手,回身一脚踢过去。
  一个孔武有力的叛军被踢飞出去,言诤要再去拉袅袅的手,却已不及,身旁有人提刀直刺霍蘩祁,言诤顾此失彼,拔剑迎上,霍蘩祁被言诤拉到背后,眼风瞅见,袅袅腹背受敌,只得飞快地往左边跑。
  “袅袅!”
  叛军越来越多,十几个人堵住了甬道,禁军只有六人,护得住霍蘩祁,护不住袅袅,袅袅已经被逼到了边缘,四五个人围困住她,举刀而来。
  袅袅的被抵着冰冷阴湿的墙,双臂颤抖,头激烈地抖着埋入掌心。
  不敢等刀剑落下,可该有的疼痛迟迟不来,跟着是剑锋入肉的声音,却不是她的。
  袅袅一惊,只见一个叛军正挡在自己眼前,一柄长刀已经扎入了他的左肋,他一手握住刀锋,一手提刀斜削出去,将两人砍翻在地。
  雨势大了,将他的鲜血冲刷在地。
  刺目的红融入冰凉的雨水里,顷刻之间融化褪色。
  袅袅颤抖着,一动不敢动。
  不敢看救命恩人的伤势,不敢抬起头,浑身冷得可怕。
  霍蘩祁与言诤终于冲了过来,言诤夺了一柄长剑掷给他,“顾公子,你护着袅袅先退,这边我等会掩护。”
  袅袅一惊之下,狠狠地一抖,忙乱地抬起了头。
  他将嵌入伤口的刀拔出,扔在地上,转过了身,拉下斗篷风帽的那一瞬,苍白清俊的脸滴着雨水,她惶然错愕地望着眼前本该死了的人。
  他不是……死了么?
  顾老夫人早押着他的棺椁灵柩回了秀宛!
  袅袅震惊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问不出来。
  形势紧迫,来不及解释,顾翊均握住了她冰冷颤抖的素手,温声道:“袅袅,跟我走。”
 
 
第86章 晴天
  袅袅浑浑噩噩地被他携着手拉走了, 滴水如瀑的宫墙,蜿蜒了满巷血水。
  袅袅惊慌失措,“你受伤了!”
  “无碍。”顾翊均沉着地拉着袅袅闪身越过了花苑, 依照言诤所说, 这御花园深处,有一间地窖, 因先帝好酒,地窖里头曾凿出一条密道直抵披香宫。
  一队人马跟着言诤断后, 袅袅回头看了眼, 霍蘩祁他们已经远得没了影儿。
  顾翊均知道她的担忧, “他们会追上来的。”
  他弯下腰,徒手将一块活的地砖掀了开,花丛深处, 一股淡淡的清甜的酒香飘了出来。
  但动作幅度太大了,牵扯住了顾翊均的伤口,他闷痛地哼了一声,将袅袅抱了下来。
  袅袅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水熨到了胸口, 她知道那是血。
  慌乱之下,她拿手紧紧护住了他的后腰。
  那伤口处汩汩地淌血,袅袅真怕他再有不测, 声音也哽咽了,慌了,“你……你没事么?”
  顾翊均费力将地板虚掩上了,幽暗之中, 他的呼吸显得十分急促,也许是因为受伤,也许大动之后精疲力竭,但袅袅知道,顾氏的公子自幼是不得习武的,顾翊均不过是走南闯北,见识广博,习过一些花招而已。
  她骇然得白了脸,顾翊均转过身,喘着粗气,握住了袅袅的手,声音时断时续的,“沿着这条密道,可以直抵陛下寝殿,我留下接应言诤,你先沿着这条密道出去。”
  袅袅捂住他的伤口,摇头,“不行啊,你受伤了,不能再久留了,要赶紧出去。我留下就行。”
  “这里也不安全。”顾翊均沉声道,“听话。”
  袅袅咬一下唇,忽问:“你不是……回秀宛去了么,跟着老夫人她们一起……”
  她问不下去,他既然活生生站在她眼前,顾氏发丧自然是假,他也没同顾夫人回秀宛,那个莫名其妙的妾侍又是怎么回事……袅袅脑中乱如麻,顾翊均忽抱着她的腰肢,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温柔的吻。
  “你在城中,我自然不会走。”
  袅袅凌乱了。
  密道后头有人来接应了,明黄的灯一盏一盏地被燃起。
  灯火幽微,掩映得那张苍白的俊脸,如星的眼眸,温润清绝。
  袅袅耳中只剩下他的低语,“袅袅,等你睡醒了,我再同你解释。”
  她张了张口,忽地后颈一痛,人便花钿委地失去了知觉。
  霍蘩祁与言诤边战边退,也退到了酒窖门口,言诤熟门熟路地搬开地砖,让霍蘩祁先下,自己断后,霍蘩祁的身手也很是灵活,三两下便到了底。
  言诤断后,只见花丛之中一名玄衣叛军探头探脑要钻出来,脸色凛然,扑上去,那人还待厮杀几招,便被言诤一剑割断了咽喉。
  他仰倒在地,绝了声息。
  言诤抽剑钻回酒窖,阖上了地砖。
  此时人已稀稀落落开始往回走,接应的禁军护在地道口,言诤带着霍蘩祁往披香宫一路探去。
  霍蘩祁不敢快跑,只能疾步跟上,一路上问步微行的安危和战况。
  言诤道:“事出突然,殿下本来绝不会此时攻城,但军中传来密信,黄中谷已决意火困齐宫,这才于今日五更部署,一路急攻猛打。”
  霍蘩祁道:“可这是天意,今日竟然下了一场大雨。”
  言诤摸鼻子笑,“是,是天意,黄中谷注定要辜负了他的野心。”
  霍蘩祁跟着走了几步,又问云娘,言诤道:“这个不用忧心,顾公子已有安排,他们暂且安全。”
  担忧的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这密道有些长,七拐八折,但好在没什么岔路口,霍蘩祁一路循着言诤的脚步,不一会儿,到得尽头处,明暖的光大把大把地抛过来,言诤面色一喜,“到了。”
  说罢,抢先一步跳出了地窖,回身用手拉住霍蘩祁,将她一并带出地窖。
  地窖上头,是披香宫的后院,霍蘩祁穿过一径滴水的廊檐,大殿里头,文帝正襟危坐,半点看不出病态,皇后候在他跟前,见到湿了一身的霍蘩祁,大惊,便迎了上去,“可算见着你,幸好有言诤护着。”
  “来人,寻些干净素雅的裳服来。”
  皇后吩咐,余人不敢不应。
  霍蘩祁轻手轻脚地走上前,问了陛下安好。
  文帝倏忽睁开眼,一身湿漉漉的狼狈不堪的霍蘩祁就跪在眼下,淡淡道:“去换了裳,安心等着罢。”
  文帝声音平静无波,霍蘩祁莫名感到一阵安定。
  她应了,便又退了出门。
  言诤提剑护在宫门口,此时巍巍然的大殿之下,有箭矢飞射,但由于披香宫筑基太高,易守难攻,那箭镞飞不上来。
  火油撒了满地,但顷刻之间又被雨水冲刷而下,流入叛军阵地,要是放火,死的绝对不是陛下和禁军。他们不敢动。
  一股硝石的味道弥漫了开来。
  倾洒的硫磺扑了满地,火折子点不燃引线,只能空置。
  也不知谁扯着嗓子呐喊了一声,“城破了!城破了!”
  叛军一时群龙无首、六神无主起来,士气渐弱。
  言诤护送霍蘩祁转入偏殿,“城破了,殿下很快会赶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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