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说不清是哪里不一样。
“味道很好。”宋景年看了眼食盒, 说道。
她嗯了声,在他身边坐下。
费心思做的点心, 味道怎么会不好。
见他还在吃, 她倒了杯茶, 说:“过会要去参加宴席,少吃些,待会倒吃不下了。”
宋景年其实刚刚才吃起来, 他一进屋子就看见食盒了, 只不过以为是其他宫里送来的,直到月嬷嬷方才说清楚,他才打开。
中秋宴席上的膳食, 不过也都是些形态各异的月饼罢了,哪里比得上她做的。
不吃也罢。
外头宫人摆置好了,进来通报了声,月嬷嬷便走出去看。
宋景年放下月饼, 突然凑到她跟前,苏皎月猝不及防被吓的脑袋往后一退,听到他说:“上次那张纸条上写的今日戌时,你记着别去。”
本来也没打算去,再者上头只有时间并无地点,也去不了。她点点头:“放心吧,我有分寸。”
宋景年笑着捏了捏她脸。
……
傍晚时分,大臣们陆陆续续进宫。
王善跌跌跑来,在帝王身边停下,拱手说:“皇上,王爷说不入宫了……”
帝王眉头一皱:“他如何说的?”
“王爷说。”王善有些犹豫,踌躇着道,“在江西一个人过惯了,宫里头太热闹……反倒不习惯。”
王善说完这话,见皇上脸色不是太好,急忙补充说:“依老奴看,王爷是因为身子还未大好,怕来迟了,又不便饮酒,扫了皇上兴致……再者王爷的心意,您是了解的。”
帝王揉了揉额角:“他就是顾忌着旁人会有非议,怕朕为难,什么一个人在江西惯了,不过是怕朕非逼着他入宫不可罢了。”
“也罢,就由着他去吧。”帝王复又抬起头问,“道长可过来了?”
王善点头:“道长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快请道长进来,就说朕有事与他商议。”
王善应声退下了。
***
苏皎月跟在宋景年身后,他穿着黑色的衮冕,腰间挂着玉佩,佩上有金钩,佩下副以四彩小绶,她很少见他穿着这般正式,整个人看上去说不出的英俊高大。
就算他不是原来的太子,只用了别人的身子,却仿佛浑然一股居高临下之感。
苏皎月不禁想,倘若他真的继位,所有人皆俯首称臣,他一人居于高顶,倒也像那么回事。
宋景年见她没跟上来,特地顿足等她,苏皎月着绯色大衫,凤冠霞帔,她模样生得娇艳,红色最是相衬,走哪儿都引得宫人侧目。
可衣服好看是好看,就是累赘太多,走不快。
宋景年估计也猜到了,几步走到她跟前,伸出一只手,并未摊开,而是直接牵过她。
她手很小,今日还好,并不是冰凉的,他转过身淡然一笑,步子放缓许多。
走到长廊时,难免碰到进宫赴宴的大臣,见了太子夫妇纷纷行礼,宋景年一一点头笑着回应。中秋宴席不是每位大臣都会到,大都是官居三品以内的,许多面孔苏皎月也并不陌生,皇后娘娘寿宴上都是见过的。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身后忽然传来声音,苏皎月停住回头,有些愣怔,来人正是原身的父亲母亲。
她第一反应想行礼,陈夫人察觉到了,忙给她使了个眼色。
宫里规矩严苛,今日来往的人又多,叫那有心之人看去了,岂不说月儿不识规矩。
苏皎月看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时竟也觉得自己莽撞了,面上有些臊。
宋景年一直牵着她手,此时低头将她毫无保留的情绪尽收眼底,动了动唇:“进去再说吧。”
苏季明自然拱手应诺。
进了殿内,已经来了许多官员了,宋景年带她到前面坐下,又有人过来打招呼,他起身离开时一手轻放在她肩上,压低声音说了句:“……别乱跑,待会有话和你说。”
苏皎月愣了一两秒,回神他已经走远了。
这人有什么话跟她说,应该就是担心她乱跑罢了。
宫殿很大,宫人扯着嗓子喊了声“皇上驾到!皇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殿内所有人霎时纷纷起身,苏皎月看了眼身旁座位空空,暗衬他怎么还未回来,就看到皇上等人已经落座了。
各个几案上摆满了月饼瓜果,由皇上看了时辰,亲自吩咐了开宴,众人才动筷。顷刻一群娥娜翩跹的女子便走进大殿里来。
有的手里抱着琵琶,进来后坐在几个小几上,其余的则是立于正中央。
琵琶声起,舞姿翩翩。
皇上带头笑的很是高兴,许是今晚气氛正佳的缘故,自他生病后,面容一直有些憔悴,今夜倒是好了许多了。
觥筹交错,一轮饮酒罢,歌舞罢,宋景年还没回来。
苏皎月估计皇上是知道的,不然这么重要身份的人不在,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正想着呢,珊瑚弯着身子走过来,这时候玉簪也过来了,两人似乎都有事要说,但珊瑚看见玉簪突然过来,竟往后退了一步。
玉簪低着头,没注意这些,便道:“娘娘,殿下请您去御花园一趟。”
珊瑚也听见了,动了动唇,想说什么终是没说出来。
苏皎月便让瑞香去跟皇后娘娘通报一声,自己便连忙起身从侧门退出去了。
今晚月亮很圆,真是如白玉盘一般,又大又亮,照的去御花园的路都染上淡淡的月色,朦胧又柔和。
说不清为什么,苏皎月隐隐有些心跳加速。
玉簪还跟在身后,她忍不住问:“殿下他,说了因为什么事了吗?”
玉簪摇摇头:“殿下只吩咐奴婢将娘娘叫出来。”
已是戌时了,莫不是他怕她真跑去见面,才叫她过来吧?
御花园离方才宫殿很近,没走几步便到了,她站在入口处看了一眼,临秋的夜晚有几分凉意,园子里很安静,一排排满是刚换上的金菊,与琉璃瓦一般颜色,黄的富丽堂皇。
但没见着宋景年在哪。
玉簪走上前给她指路,原来御花园前面有个亭子,格外地高,像望月台一样,是个中秋赏月的好景点。只不过因着地方窄小,楼层又高,帝王不爱在那处罢了。
越是靠近亭子,苏皎月心跳地越快,一颗心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但等到真正看见亭子下等着的人时,突然却平静了。
宋景年倚在门上,淡银色的月光在他身上铺开,有种奇异的温柔。
他似乎等了很久了,但脸上没有半分不耐,只是柔和地笑着看她。
再久的都等过了,怎么会在意这一时片刻。
苏皎月先说话:“怎么不去殿里?”
他直起身子走过来,越近神色愈发柔和,他长的本就清俊,鼻梁高挺,此刻更好看了。
“说了有话跟你说,殿里嘈杂,不适合谈事情。”他淡淡道。
“有什么话——”
苏皎月这话还没出口,措手不及面前那人竟突然弯腰将她抱起,待她意识过来,人已经在他怀里了。
“宋景年?你做什么呢?快放我下来呀!”
谈话不该坐下来好好谈吗?
宋景年没理她,抱着她就往楼上走,边走边耐着性子说:“不会把你怎样的,你穿着不方便,楼层高,我抱你上去轻松些。”
她本来还在乱动,听这话突然安分了,她穿的衣裳确实有些复杂,衣赏都有些重,何况再加个人。
算了,他愿意抱着就抱着吧。
这望月楼空无一人,苏皎月靠着的胸膛温热有力,她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耳边全是他的,不断在脑海里萦绕。
望月楼应该只有他们两个人,这路程格外的远,一分一秒磨地像是一日。苏皎月觉得他额头上兴许已经有汗滴了,因为他的呼吸声有些重,但他没说,她也不好意思拿手帕替他擦拭。
便只乖乖静默着。
半晌,终于到了楼顶,真的很高,一览无遗。
金黄色的金菊与琉璃瓦,朱红色的宫墙无限延伸直天尽头处,天上的灯,紫禁城外的熙熙攘攘的人,大概都能看见了。
宋景年轻轻放下她,踱步走到围栏旁,冷不丁问:“今晚月色如何?”
没来由的一句话,苏皎月向他的方向走去,能看见白月离他们很近,以前动画里头,牛郎与织女七夕在鹊桥上执手相看,月亮表面凸显出二人的身影。苏皎月觉得他们此刻离它近到,上面似乎也能照出影子了。
宋景年靠过来,从她身后慢慢将她环住,热气逼人,苏皎月心又跳起来,他的头低着,浅浅的呼吸往她侧脸上喷洒,隐隐有些痒。
他似乎承了些勇气,缓而慢的开口,开口就叹出一口气:“你果真是认不出我了吗?”
第52章
夜风清凉, 他一句落下,呼吸与凉风不融, 烫地她当场怔住。
宋景年依旧保持着抱紧她的姿势,继续说:“一点熟悉感都没有?我说的话,对你做的事,竟真没有半分熟悉么?”
苏皎月背对着他, 不知是否因着风扑面而来的缘故,她觉得眼睛里似乎慢慢聚起雾气,视线也开始模糊, 连近在咫尺的圆月都看不分明。
是哪本书上曾说过,眼睛不好的人, 以耳视物, 与常人无异?因为五官相通, 视线受阻,耳力便会特别的灵敏。
可她觉得这是假的,不然为什么他说的每句话她都听不清楚。
他人在耳边, 呼吸声在耳边, 说出的话却离她很远。
仿若黄粱梦,空中阁,根本抓不住。
怀里的人久久不回答, 宋景年抑制不住,想扳过她的身子与她对视,在手触上肩的那一瞬间顿住了——
她的双肩隐隐在颤抖。
宋景年将手收回,停在半空中。
她需要时间适应, 他愿意等。
半晌。
面前的人终于传来声音,极淡极淡,仿佛一阵风过,就会融化在空气里一般。
“我该熟悉你什么?”苏皎月想扯出笑,努力了很久还是没做到,她干脆闭上眼,“该认出你是谁?”
闭上眼她就后悔了,不该闭眼,闭眼就想起过去的一切,他是如何冷冰冰看她,如何牵着别人的手,如何不耐烦同她离婚。
包括她是如何死的。
原以为有幸重活一世,她习惯了另一个人的身体,学会了另一个人的记忆,从前那些早就忘了。
但直到现在才发现,根本没忘,还历历在目,如电影一样在回放。
像一根弦长久地卡在脑海中,平时看不见,关键时刻轻轻拨动,就痛的她喘不过气。
- 匕首多冰凉,人情多冷漠。
她清楚记得,终于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但苏皎月没抬手擦拭,没抽泣,拳头攥地死紧,用了全身的力气来压抑自己。
可爱人之间心意相通,就算她背对着不愿叫他看见,宋景年还是感觉到了。
“对不起。”他说。
苏皎月苦笑,想问他这句道歉是为什么,可喉咙里哽了一滩泪,她说不出话来。
很快却叫人又揽进怀里。
怀里身子冰凉,宋景年心中一痛:“早该与你坦白,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原来是为着这个道歉。
“不必道歉,就算你一直瞒着。”苏皎月轻声道,语气平淡,声音沙哑,叫人听了就心疼,是摊开胸膛,撕心裂肺的疼。
她自知没控制住情绪,宋景年应该知道她哭了,但她忍不住了,决然转过身来,让他看的更明白:“你瞒的挺好的,宋医生。”
“和过去一模一样,把我耍的团团转,看我整日像个傻子般,你是不是就觉得开心了?”
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几近破碎。
心上像裂了一道口,源源不断往里灌着冷风。
宋景年一怔,突然就抱紧了她,将她深深收在怀里,一遍遍地道歉:“对不起,我并非有意想瞒你,对不起,不会再瞒你了,对不起……”
苏皎月听着他缓慢有力的心跳,闭着眼没有回答。
“但有一件事,我得解释。”
他顿了顿:“上回你提起的出轨的事,不是我,那时我已经在平乐了。”
这话让她抬起头来,面露怀疑:“……不是你?”
“不是。”他低头看她,“怎么会是我,我爱你爱到三番五次在战场上甘愿中箭而亡。又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
“可是——”
她难以置信,不是他是谁?是像他们一样穿过来的灵魂吗?这怎么可能……
“你仔细想,那人的神态动作,言行举止,和我是一模一样的吗?”宋景年提醒道,他虽然不清楚,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不可能完全相似。
不解释清楚,她看他的目光都是冷的。
苏皎月低下头,思绪万千。那时他刚做了手术,车祸后短暂失忆什么的特别正常,她确实耐着性子教会他许多东西,从最简单用餐开始。
他的态度算不上好,还有些刻意疏离。但她没放在心上,只顾着照顾他。
现在想来,似乎真有几分不对劲。
宋景年见她一直低着头,久久不说话,也不知道她想到了哪一步,那是他没有的记忆,简直百爪挠心。
“我没有别人,从始至终只有你。”他叹气在上方,受不了此时此刻的安静,只想将真心拿给她看,“但是对不起,现在才说出来。”
他顾虑太多,满脑子想着她的不在乎,却没想过还会有出轨的事端。
“为什么一直不说?”苏皎月平缓了呼吸,又抬头问。
宋景年顷刻哑了声,只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你说我没认出来。”她笑了笑,“认出来又怎样,我觉得熟悉又怎样,在围场我问过你,绿釉坛子那回我也问过,你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