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被打断,她抬起头看他,灯光在璧上扑闪, 她眉心一动,说:“这灯是什么时候挂上的?”
“你来之前。”宋景年笑着回答, 早便吩咐宫人偷偷准备了, 怕被人发现了会告诉她, 所以一直等到刚刚才挂上。
苏皎月突然没说话了。
过了一会,楼梯走到一半的时候,那一层灯光有些微弱, 她垂着头轻声问了句:“重不重?”
声音若有似无, 宋景年失笑,莫不是他说重,她便要下来自己走了?
但他不相信两个人坦白后她会这么贴心。
于是他道:“重啊。”
果然, 她下一句便接上:“谁让你抱上来了?”
本来也是,爬了好高的楼,只为说几句话,她还以为他要给她看什么东西, 结果什么都没有,真只是单纯上来谈谈的。
“心疼我啊?”宋景年说。
声音有点痞,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苏皎月不想回答。
不过宋景年也并未逼问,下楼比上楼轻松,他个子高腿长,不一会就到了底。
走到小道上,他抱着的手松了松,苏皎月主动从他身上跳下来,捋了捋衣摆,转身欲走,宋景年却突然拉住她手。
“等等。”他说。
苏皎月不明所以,他倒牵着她继续往园林深处走。
两边花草树木整齐排开,香气浓郁,晚上有些凉,所以并未有什么杂虫,就只是一路淡淡的香。
“去哪里啊?”她忍不住问。
出来也有些时候了,他现在身份是一国的太子,回去晚了怕是不大好。
但宋景年没说,只道:“就快到了。”
她顿了顿,便不再问了。
走了一会,苏皎月隐约看见个小小亭子,檐上挂着两个灯笼,亭内光线昏黄。
四周都是金菊,这昏黄的光不像是被灯笼照的,倒像是因为金菊满地而衬的。
“到了。”宋景年停住转身,脸上挂着不甚柔和的笑。
苏皎月绕到他身前,看清了亭内的布置,一张圆圆的石桌和两个小小的石凳,其中一个石凳上似乎放着软软的绒垫,四四方方的。桌上摆着一壶茶,几牒点心,像是月饼和果酥。
凑近了,闻着还挺香。
宋景年从后面轻轻握着她手,走上青石阶,带她在放着绒垫的石凳上坐下,自己则走到另一边,同她面对面。
绒垫坐着很暖和,宋景年给她倒了茶,边倒边说:“本来准备了桂花酿,是陈大人从苏州带回来的,顾虑到你身子还未好,今日便不给你喝了。”
……
其实苏皎月一直都好奇,宋景年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酒量不好。
他话说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才将紫砂壶放下。
“怎么不回大殿里去?”苏皎月问,看着这布置,他像是早就预谋好了。
宋景年笑着看她,神色温柔:“本来便是两个人的节日,回去做什么。”
她抬眸,看他目光中都含笑,顷刻明白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中秋寓意团圆,这里人地生疏,若真要论起团圆之意,确实两个人便足够了。
“你怎么就敢保证,我一定原谅你了?”她瞪着眼睛,目光炯炯,在夜里莹莹发亮。
要是在高楼上她没妥协,没跟他说话,或是根本就没离开大殿,这些东西他便也准备了?
“这些是我们下楼的时候,宫人端过来的。”宋景年老老实实地说,“提前预估了时间,才吩咐下去了,现在看来似乎刚好。”
夜凉,东西送早了就冷了。
他不等她说话,给她夹了一块月饼:“快吃吧。”
模样并不是很好看。
所以苏皎月问:“你做的?”
宋景年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不过一直维持着严肃的语气:“正巧在内膳房给你熬药,看见几个厨子在做,顺便就试了一下。”
末了,他主动承认:“自然不及你做的好。”
苏皎月先咬了一口,馅是果馅,味道还好,她咀嚼完抬起头,才发现宋景年一直在看着。
眉心微蹙,薄唇微动,似乎想问些什么。
但是不好意思。
她没笑,但故意避开这个不谈,说起其他:“大殿里的月饼挺好吃的,芝麻核桃什么的都有,早知道不回去,我便给你带些出来了。”
宋景年却摇头:“我吃过才来的,并不饿。”
说完又看着她碗里的月饼,状似不经意说:“我第一次做,若实在不合口味——”
“好吃啊。”苏皎月点点头,低下头又咬了一口,咽下后才说,“甜而不腻,挺好的。”
宋景年笑了笑,端起茶杯啜着,她又问:“你怎么不吃?”
“不怎么饿。”他在东宫吃完了她放在食盒里的月饼,现在是真吃不下了。
苏皎月哦了一声,没多说,一个人默默吃着。
宋景年就一直看着她吃,等她唇边沾上颗粒了,就伸手用拇指轻轻替她擦拭,擦完后收回手又继续看着。
苏皎月被他看得心上一阵别扭。
就算知道是原来的人,但毕竟身体不一样了,还是有些习惯不过来。
其实宋景年有一肚子的话想跟她说。
但是他知道苏皎月亦是如此,不过她却一个字都没开口,像是有意要将它咽在心底,分毫都不吐露。
也罢,过去的就该过去,想起在高楼上她刚知道他的身份时,那样冷漠的目光,他以前从没在她身上见到过。
那是她的伤疤,不揭就不会痛。
所以他不会再提。
过了一会,宋景年以手托腮,漫不经心地问:“你觉得紫禁城怎么样?”
苏皎月喝了口茶,也吃饱了,便说:“你指哪方面?”
她像是很有感触,宋景年于是凑近了些:“哪方面都行。”
“生活的话。”她放下茶杯,很认真地回答,“很好,生活质量优越。”
宋景年笑,这是自然,没有哪个地方比皇宫里头还要富裕。
“但是也挺不容易。”她抬眼,“上次皇上中毒的事,绿釉坛子的事,一件件,马虎不得,生怕走错一步就万丈深渊。”
那几天晚上她都没怎么睡好。
宋景年当然知道,她也不是贪念富贵荣华的人,宫里生活不适合她,规矩太多,做什么都被束缚着。
他也一直在想,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带她出宫。太子之位也非他本意,只不过被逼到这一步,许多事不得不做罢了。
玉簪提着灯笼远远走过来,行了礼:“殿下,娘娘。皇后娘娘派人来问过几次了,说无事的话,让您们先回大殿里去。”
苏皎月站起身,出来待了很久,早该回去了。
宋景年便说:“吩咐宫人将这里收拾了。”
玉簪点头,遂跟在二人身后出了园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字数有点少对不起,主要是下一章纠结死我了,大家想看甜还是走剧情,甜的话可能会甜的过度被锁~~~~
第55章
回了大殿, 宋景年牵着她走到桌案前,苏皎月默默坐下。
有大臣看见了, 仗着节日氛围,就拱手打趣道:“皇上,太子殿下来晚了,可该罚酒!”
皇上闻言笑了笑, 转头应他:“朕不罚他。”
又看向宋景年,说:“你自个儿罚。”
大臣们有些本来私下在碰杯,此刻纷纷都停下了来, 哄笑着看他。
苏皎月也抿唇看了他一眼,有几分不安, 但宋景年倒觉得没什么, 吩咐宫人上来倒酒, 满上后端着酒杯起身,面向皇上:“儿臣来晚了,扫了父皇与各位的兴致, 先自罚几杯赔罪。”
一干臣子笑着叫好, 大殿里人声喧扰,沸沸扬扬的。
宋景年三杯喝尽了,才缓缓坐下。
苏皎月余光清晰地瞥见, 他的脸以肉眼可注意到的速度变红了。
她转过头,宋景年微眯了眼,像是察觉到什么,也转过来。
他的脸真的很红了。
面前还有舞女伴着琴声起舞, 显然人已经换了好几批了,但有共同点,个个身材高挑,细腰像是有生命力,自己在扭动,不断地欢呼雀跃,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苏皎月注意到,有几位大臣身边,坐着静心打扮过的女子,衣着裙纱,红唇美目,平添几分妖娆,应该是方才跳过舞的,正娇笑着帮他们倒酒。
许是皇上龙心大悦,将她们赏给了下属吧,她想。
苏皎月低下头喝茶,刚才吃饱了,现在没什么胃口,桌上堆着的月饼有些多余,偏偏还放着许多盘。她看了眼其他人桌上的,基本上都动的不多。
皇宫排场大,主要还是因为太奢华了。
百无聊赖之际,她又看了眼宋景年,缓和了一阵,他脸色好多了,正托着腮,漫不经心看着桌上,思绪飘忽,明显的心不在焉。
她估摸着他大概是有些不舒服,便拿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侧过身轻轻放在他面前,正欲坐直身子,手收回桌下的一瞬间却突然被另一只手拉住。
她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看上去,宋景年撑着头看她,淡淡笑着,目光里是说不出的柔和。
屋里灯光很亮,照在每个人的身上,仿佛笼上一层浅浅的鹅黄色的光晕。
这一幕似曾相识,苏皎月蓦地一顿。
他刚回宫那次,从皇上那儿喝了酒回来,也是这般模样。
再往前算,过去那几年,他哪次喝了酒不是这样?
苏皎月薄唇抿紧,破绽这么明显,她早该发现的。
***
夜色越来越重,月光皎洁,高高挂在深黑色的天空中,繁星也零零散散地聚集着,把夜空照的透亮,又有城外不断升起的天灯,仿若晴空万里。
宫里的规矩一贯是,等时辰到了,众大臣退下,各回各家,只留皇室的人去殿外赏月。
宫人轻声提醒着时辰差不多了,皇上点点头,便遣了舞女们下去,大臣们自然知道规矩,纷纷起了身拱手告退,待皇上摆了摆手,才依次退下。
大殿里忽然安静下来。
贵妃看上去就有些疲惫,团圆之夜,四皇子还被关在屋子里,她一想到便觉得忿忿不平,哪里有心情庆贺,只不过怕皇上生气,才一直忍着。
皇上起身出了屋子,皇后也被宫人扶着起身,其余妃嫔皇子便都跟在后面。
宋景年还牵着她,苏皎月站起来,扯了扯两人牵着的手:“起来了。”
他抬头,乖乖站起身。
殿外寒风乍起,刚才在高楼上见过了近在咫尺的月亮,苏皎月此刻并不觉得月亮有多大了。倒是其他的妃嫔,面露欣喜之色,因为月亮越圆代表的兆头越好。
深宫的人总是迷信的。
照以往来说,中秋夜赏月会到很晚,外面搭着桌椅,皇上还会考皇子们学问,吩咐其借由月亮作诗,谁做的好便会有奖赏。哪怕是屋子里的月饼,都会依次分下去,吃完才准离开。
但今夜皇上似乎很乏,和众人赏了会儿月便摆驾回乾清宫了。他一走,众人自然也没了兴致,皇太后近来身子愈发不好,今晚更是来都未曾来,这里于是只留了皇后一人。
她了解妃嫔的心思,吩咐下去说:“既然无事,夜里凉,便都回宫去吧。”
苏皎月福身告了退,牵着某人回宫,一路上他微微靠着她,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呼吸间有淡淡的酒香,交握的手心隐隐发烫。
他一贯不擅长喝酒,没想到换了个身子,这点竟还是没变。
宫人倒的酒度数并不高,其实宋景年意识是清醒的,只是脸色发红,但这个不受他控制,一直牵着她,也只是因为想牵着。
宫人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回了东宫,苏皎月有点热,便先进去沐浴。
待她出来后宋景年才又进去。
沐浴后身上凉爽多了,嬷嬷点了灯,她坐进软塌里,扯过被子盖着,身子放松下来。
月嬷嬷等人在屋外守着。
她闭着眼。
烛光不知什么时候被掐灭了,屋子里一片漆黑,莫不是被风吹灭了?想起宋景年去沐浴了,苏皎月蓦地坐起身,打算吩咐瑞香再将烛火点上。
但掀开帷帐的一瞬间,被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遮挡了视线。
“宋景年?”她轻声试探着问。
宋景年嗯了一声。
“是你灭了灯吗?”
“嗯。”
他既然沐浴完了,便也没什么大事了,苏皎月放下手里的帷帐,往里面挪了挪,榻上柔软,她竟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身侧被子被掀开,是他躺上了床。
苏皎月倏地闭上眼。
像往常的每个夜晚一样。
安静、恬淡,寂然无声。
除了腰间突然横过来的一只手。
苏皎月顷刻睁开眼睛。
宋景年以往也会抱着她睡,但就只是单纯抱着,动静很小,大多时候在她睡着后,半夜忽然醒来才发现自己在他怀里。
但今晚似乎有些不一样,那只手像是有意要引起她注意,不断地收紧,突然一用力,她整个人滑到他面前。
两目相交,她微眯眼,看进宋景年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他忽然低了头,呼吸在一瞬间逼近,微湿的发贴近她的额头,空气里流动着同以往不一样的气息,她下意识就想后退。
但她忘了背上还有只手,正是方才搂紧她的那只,此刻那手心在发热,融进她身体里,烫蚀着她的背脊。
她想说点什么,突然却被人夺走呼吸,宋景年不由分说地吻着她,先是浅浅吸吮,慢慢就有几分耐不住,置于她背上的手开始微微使力,将她抱地更紧了些,亲吻也越来越重。
像是干涸已久的人,终于寻到水源一般,唇齿相依,他什么都不想听,满脑子里都是面前的人。
长久的思念被压抑着,此刻像找到突破口,借着亲吻,似乎能吻到她心底去。
苏皎月头皮发麻,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情绪浮上心头,然后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