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芪也道:“陛下无需太过烦忧,李大人家中世代专攻儿科妇科,很有经验。”
她再有经验,巧言也疼啊。
荣锦棠眉毛都要宁程麻花,一声不吭继续在那转悠。
得,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淑太贵妃还真不知道他会这样,从小到大都没见他这么慌乱过,这一个时辰了,他一口水都没喝,也不知道个累。
不过既然要做父亲,就让他这么折腾一回吧。
淑太贵妃喝了口茶,听着产房里的动静,估摸着午膳前就差不多了。
这娃娃真省心,知道心疼母亲,不可劲折腾她。
荣锦棠虽然自己在外面慌乱,可也知道不能进去打扰,就一直没拍门叫喊吓唬人。可不喊出来他又着急,只好自己跟自己较劲,非得转晕自己不可。
不一会儿李文燕出来一趟,对他道:“娘娘产道开得快,胎位很正,只要到了时候一准能顺产,娘娘刚吃一碗参汤,有了些力气。”
有她这个保证,荣锦棠这才略松了松,坐回椅子上不言不语盯着紧闭的房门看。
产房里,付巧言这会儿浑身都是汗。
晴画给她擦汗,明棋伺候她喝汤,李文燕和甄姑姑在一边守着,就怕出任何事。
产娘又看了看付巧言的情况,转身问李文燕:“李大人,娘娘情况差不多了。”
李文燕过来瞧了瞧,又诊了脉,便问付巧言:“娘娘若是还有力气,咱们使使劲,就这一回了。”
付巧言点点头,她嘴唇都白了,泛着青色。
李文燕跟她说:“陛下一直等在外面没有离开。”
付巧言一口咬住软帕:“来吧。”
仿佛用尽她所有力气,那仿佛碾碎身体一般的疼痛席卷她全身,付巧言实在咬不住口里的帕子,软软地哀叫着。
“好疼,好疼。”
确实很疼。
她这么能吃苦的人,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荣锦棠在外面简直心如刀割。
淑太贵妃见他那样子不由也着急,就道:“你快去跟巧言说句话,叫她好过些。”
荣锦棠这才扑到门边,终于喊了出来:“巧言乖,你最厉害。”
付巧言流着眼泪笑。
她一仰头,再次用力,只听产娘惊呼道:“娘娘再用力,瞧见头了。”
付巧言咬着牙,最后嘶吼一声,终于软软躺回床上。
伴随着巨大的疼痛而来的,还有孩子洪亮的哭声。
那声音真有力气。
付巧言只觉得鼻尖满满都是血味,她累得不行,身体仿佛碾碎了,一动都不能动。
产娘赶紧忙碌起来,一个去伺候小殿下,一个给付巧言清理身体。
李文燕凑到付巧言边上,见她已经闭上眼睛,便笑着说:“恭喜娘娘,是位小皇子。”
一滴泪滑落枕边,付巧言终于沉入梦乡。
第150章 皇贵妃
荣锦棠从未觉得时光这般漫长。
光阴仿佛被晒成细沙, 在指缝间四下飞散。
明明厅里烧着火盆, 他还是觉得手脚冰冷, 四肢发麻。
直到听见产房里传来一阵洪亮的婴儿啼哭,他才踉跄着退后两步, 歪倒在椅子上。
倒是淑太贵妃激动地起身,凑到门边问:“生了?母子均安?”
晴画隔着门答:“诺,母子均安。”
淑太贵妃这才放下心来。
不多时,产房的门“吱吖”一声开了,甄姑姑抱着个一丁点大的襁褓缓步而出,直接给荣锦棠看过去:“恭喜陛下,是位健康的小皇子。”
荣锦棠长出口气。
他坐直身体,抬头去看自己同巧言的长子。
那孩子正闭着眼睛安睡, 脸蛋红红的,胎发倒是很黑。
荣锦棠浅浅笑了。
这一刻, 哪怕是堂堂七尺男儿,他也红了眼睛。
“赏,都赏。”
他伸手想要摸摸他的脸, 又觉得他太小太嫩了,好半天没敢摸下去。
淑太贵妃就笑,叫甄姑姑过来给她抱抱, 在怀里掂了掂:“不轻呢,巧言是辛苦了。”
荣锦棠见她抱得正好,便起身走到门边,问晴画:“可以进否?”
晴画冲他行礼, 打开门迎他进来。
刺鼻的血味扑面而来,哪怕屋里早就被收拾得干净利落,也无法掩盖付巧言刚才的艰难。
他轻手轻脚走到暖炕边上,见她已经沉沉睡了过去,脸色疲惫,嘴唇泛白,心里疼的要命。
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顾上了。
荣锦棠低下头,在她唇上印了一个吻:“辛苦你了,我的囡囡。”
付巧言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还在自己青石巷的家中,夏日花开灿烂,父亲领着他们在院子里摘葡萄吃。
母亲刚做好饭,出来叫人:“你们爷三也坐得住呢,快进来帮我端饭。”
付巧言就看弟弟乖乖进了厨房,帮母亲盛饭。
父亲就在边上对她笑:“有个这样的男孩子,多好?”
付巧言想跟父亲说些什么,可那小院子仿佛一瞬间就消失在她眼前,她迷茫地站在黑暗之中,只觉得浑身都疼痛难忍。
耳边传来熟悉的嗓音:“巧言,巧言?”
付巧言猛地睁开眼睛,入目便是荣锦棠的英俊面容。
似乎也就几个时辰没见,他下巴上的胡渣都冒出来,莫名也有些疲惫。
“陛下。”她轻轻唤他一声,嗓子还是嘶哑的。
荣锦棠摸了摸她的脸,紧紧握着她的手。
“囡囡,你生了个小皇子。”他笑着说。
付巧言这会儿连转身的力气都无,腰部以下仿佛被什么压着,动弹不得。
“陛下,我想瞧瞧他。”她小声说着。
“宝宝吃了奶,正睡得香呢。”荣锦棠起身让开位置,“你先用些汤药,再看他好不好?”
付巧言动都不想动,她难得在他面前露出狰狞的表情,是真的忍受不住疼。
可人总要用膳的。
等付巧言挣扎着坐起身来,仿佛过了一天一夜那么久。
晴画给她垫了大软枕在身后,叫她能舒舒服服靠住,然后才开始吃药膳。
坐月子这段时间,李文燕依旧要日日过来伺候她。她会喂宝宝吃几日奶,等药用的差不多了就停止,回奶回的好,她也不会遭罪。
荣锦棠就坐在那看着她用膳,那目光温柔坏了,仿佛在看刚生的小囡囡。
付巧言用了药用了膳,就又有了力气,她现在身上倒是清爽,已经仔细清洁过了。
冬日里躺在暖炕上也算舒适,屋子里开了很小的高窗,并不憋气,她觉得尚可忍受。
“陛下怎么这么看我?”付巧言笑着问。
她现在整个人看起来都邋遢透了,蓬头垢面面色青白,可他就是看得专注,一刻也移不开眼。
“看你这么小一个人,怎么这么大力气呢。”
上午那一声嘶吼,现在他想起来都觉得耳根发麻,更何况是发出声音的她了。
付巧言笑笑,抿了一口李文燕特地给调的温补代茶饮:“我也不知道。”
那时候或许想,也就剩最后那一下,使使劲努努力,过去就过去了。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奶娘就抱着金贵的小殿下进来了,小宝贝如今就住在她对面偏殿,方便她看孩子。
其中一个奶娘瞧着眉目良善,透着一股子欢喜气,付巧言看着顺眼,就叫她抱着宝贝上前。
孩子脸上已经退了些红,这会儿略展露出几分俊朗来。
荣锦棠又坐回炕边,看她手脚别扭地保住孩子,不由就笑:“中午时候他睁眼了,跟你一眼的圆眼,很漂亮。”
付巧言跟他头凑着头,靠在一起望着怀中的小宝贝。
那是上天赐予他们的最好的礼物。
“也很像陛下,现在瞧着鼻子就很挺,长大一定俊得很。”付巧言怎么也看不够,恨不得把他再揉进怀里。
小宝贝哼了两声,嘴里竟吐了小泡泡,看入迷的年轻爹娘也不由得跟着傻傻笑,别提多开心了。
荣锦棠搂住她,低声道:“真好。”
付巧言也笑:“真好。”
坐月子的时候感觉特别难熬,每一天都是数着日子过。最开始的几日付巧言浑身都难受,不能下床也不能走路,只能炕上发呆,要不就是逗弄好不容易醒了的小宝贝。
等她几乎全好利索,也差不多该出月子了。
出月子那日她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才觉得彻底缓过劲来。
她肚子上还是软软的,因为李文燕给开的药效好,又有宫人天天给按摩,已经比刚生产完时收回去许多,如今再看也就四五个月刚显怀那时候的样子了。
她一天天好起来,小宝贝也一日日长大,他清醒的时候长了,就渐渐显露出同她一模一样的杏圆眼。
他的眼睛如同黑葡萄,笑起来的样子美得仿佛观音座下的金童儿,怎么看怎么叫人喜欢。
坐月子那段时候,荣锦棠每日忙完政事都要去产房瞧瞧她,跟她一起逗逗儿子,然后就掰着指头数她什么时候能回寝殿住。
付巧言还笑话他:“怎么陛下比我还急呢?”
荣锦棠叹了口气:“习惯有人陪伴,你不在身边就觉得孤枕难眠。”
也确实是如此,陪伴日久,分开便成了磨难。
大皇子过了洗三礼,荣锦棠就请淑太贵妃给起了个小名叫安安,不仅求他身体康健,也求国泰民安。
小安安才丁点大,就被满朝文武惦记上了,都想知道大名叫什么。
这位诞下皇长子的宸妃娘娘十分了得,哪怕是在坐月子,陛下每日也都是歇在景玉宫,从来不曾去过他处。
古时有言母以子贵,但景玉宫这对母子,可是一个比一个金贵。
朝臣们心里大多都有数,荣锦棠的脾气实在是惹不得,他说好的人,就必须得好,一个不字都不喜欢听。
因此哪怕知道荣锦棠依旧还是只去景玉宫,也无大臣敢再次上表,现在他长子也有了,更是腰杆子硬,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自从大皇子降生,前朝更是喜事不断。
十二月底边关传来捷报,因及时调整了攻防战术,越军连连大捷,几乎要把乌鞑打回颍州。
荣锦棠十分高兴,在早朝时就表示:“古时就有成祖皇帝‘天子守国门’的气魄,如今边关战事频发,朕独坐殿中实不安心。”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一人敢言。
倒是楚延有些气魄,出列回禀:“陛下圣言,臣实在振聋发聩,边关百姓于水火之中,臣也无法安眠于上京,只陛下真龙天子,还望以已为重,方为我大越之幸。”
荣锦棠只问:“颍州百姓三载不还家,这仗,是否要打到底?”
楚延早知他打算,此番不过是说给百官听,他恭敬跪倒地上,行了大礼:“陛下大义。”
大年初一,荣锦棠祭天而归,于乾清宫下旨,册封宸妃为宸皇贵妃,为皇长子起名荣鸿熠。
复又下旨,言五日后御驾亲征,不破乌鞑不还家。
离京之季,以宸皇贵妃主理宫事,太后娘娘及淑太贵妃娘娘辅理。
以睿王并明王主理政事,以安和殿、三省六部辅理,若重事不决,可再请奏太后娘娘。
太后主理后宫四十余年,先帝重病时也曾代理朝政,荣锦棠敢把家给她当,自然是极信任她。
正月初六,荣锦棠领着三万精兵,一路奔扑颍州。
长信宫白虎门楼上,付巧言身穿皇贵妃最高规格的大衫霞帔,目送他高大的身影渐行渐远。
皇贵妃大衫颜色几近正红,艳丽得仿佛烧起来的太阳,刺目又张扬。
她面容沉静,气质卓然,稳稳站在那里,竟丝毫没有小女儿的痴缠与不舍。
颍州一行,是他作为帝王此生应走的路。
无论如何他都要去一趟,何不笑着送别?
荣锦棠似心有所感,遥遥回望,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赤色身影。
巧言,等朕凯旋而归。
第151章 护国 二更
颍州, 原布政使司。
胡尔汗坐在前厅里, 脸色难看得吓人。
这一回哪怕乌鞑的骑兵再勇猛, 也实在抵抗不住大越仿佛用之不竭的火铳。
每至战末,大越火凤卫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穿透力极强的火药弹横扫战场,乌鞑铁骑也不过血肉之躯,两月便损失殆尽,一步一步从汉阳关缩回颍州。
多亏颍州城高大的城墙,才保住乌鞑最后的残部。
到了这一刻,大越反而不好攻了。
城里还有那么多百姓,布政使司还住着公主,弄个不好就是两败俱伤, 哪怕夺回颍州也只能剩下一座空城。
这给了胡尔汗最后的喘息机会。
麾下将军们也很疲累,却还是道:“大汗, 我们如今只剩两万骑兵,大越军营就驻守一里之外,我们无论如何也冲不出去颍州。”
胡尔汗紧紧拧着眉:“步兵营还有五千人。”
时至今日, 他依旧不死心。
他们打到今天用了多少年?死了多少人?如果就这样退走,也对不起那些死难的兄弟和族人。
“三年了,我们这么辛苦操练, 为何还是无法跨过汉阳关一步?”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他。
当年大越可以打出汉阳关,平鲜卑各族,把颍州变成大越领土。两百年来百姓繁衍生息,已经彻底成为大越的子民。
他们乌鞑也不过就占领颍州三年, 时至今日依旧一步都没走出去,只能狼狈死守在这里。
国师呼延亭看了他一眼,终于出声道:“大汗,听闻越国皇帝已经出京,往颍州这里来了。”
胡尔汗捏着匕首的大手一顿,沉声说:“正是,只不知到了哪里,我们在关内的探子已经联络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