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门给冯秀莲指路,前面两院一个用以会客,另外一个则是餐厅。中间两院一边是荣锦棠的卧房,一边是书房。后面则都用来储物。
小院侧边都有偏殿,黄门们都住在这里。
冯秀莲默默听了,只问:“那小主们分开住?”
小黄门笑道:“自然是住一院的,只中间是主殿,宁大伴还要同你商量。”
冯秀莲瞬间就懂了。
她没讲话,小黄门也没再说别的。
他能被派来接冯秀莲,肯定是宁城手下教出来的,一句话都不会说错。
等到会客正厅到了,宁城已经等在那里,忙上来迎:“莲姑姑,许久未见。”
冯秀莲眯着眼睛瞧他,见他还是以前那个高瘦利索样子,也笑着打趣:“您是高升了,以后说不得得靠您抚照。”
“哎呦莲姑姑,这话可不能乱说,您这不是逗我玩吗?”
“行了,咱们也不说别的,这三位小主是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亲自给殿下选的,你看怎么安排,是不是还得有伺候的小宫女?”
宁城转过头来瞧站在冯秀莲身后的三位,三人里面付巧言个头最高也最窈窕,只低着头看不清样子。
另外两个一人丰腴一些,另一个就是矮矮小小的,看着年岁都不太足。
宁城问:“三位小主可否告知下名讳?”
冯秀莲先指付巧言:“这位姓付,名巧言,原是淑妃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
“这位姓孙,名慧慧,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
付巧言一听这名字,手上一痛,紧紧攥住了拳头。
她微微偏头去看,打眼才发现原来这位旧相识已经同她走了一路了。
孙慧慧也正瞧她,一双凤眼瞪得极大,脸上的敌意不用细看都能体会到。
付巧言没有理她。
虽然在辛娘那短短相处一月有余,她也多少了解了孙慧慧这个人,你越理她她越来劲,欺软怕硬得可以。
因为见了孙慧慧,付巧言紧张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只觉得没那么慌了。
另一位小宫人叫兰若,也是皇后娘娘身边伺候过的。
宁城给她们三个安排在了荣锦棠寝殿后面的院子里,一间正殿两间偏殿,哪一位住正殿就有些门道了。
冯秀莲倒是机敏,她给皇后娘娘做事几十年了,很是知道她脾气。
见宁城有些为难,便主动道:“付小主居长。”
宁城脸上一松,紧跟着道:“那自是好办一些。”
到了这里事已经办的差不多了,宁城又请冯秀莲吃了一杯茶,给她送了八殿下的赏赐,这才客客气气把人送走。
等到了文墨院门口,冯秀莲扭头回来看三个小宫女,最后目光停在付巧言的脸上:“还请三位小主好生伺候殿下,不负娘娘们的期望。”
三人老老实实同她行礼,口中称诺。
等到冯秀莲走了,宁城这才回身打量三位小主,他目光倒是很平和,仿佛只是在记三人的样貌,片刻就停住了:“三位小主这边请,你们住的地方在后院,伺候你们的小宫女也已经等在屋里了,三个小丫头都是新来的,有什么事小主们找我或者张伴伴即可。”
文墨院里面没有姑姑,事都是宁城和张德宝管。不过张德宝主要是跟着荣锦棠外出行走,在院中的时候并不多。
几人趁着天色还亮很快就到了后院,这里倒是清静极了,一正两篇的行制,院中还摆了石桌石椅且栽种了些耐寒的花草。小院正中间栽种了一棵晚梅,同景玉宫的那一棵很像。
宁城笑眯眯道:“付小主居长,便先在主殿住下,孙小主和兰小主多多担待。”
她们三个位份是一样的,也都还没有承宠,按理说以年龄分居所是很恰当的。
但很明显有的人是不干的。
孙慧慧当即就道:“大伴,也不能这么分吧?凭什么我们一个品级,就她为正?”
宁城显然极有耐心,他长相同另一位皇帝身边的宁大伴有几分相似,却是个笑脸人。
“孙小主,这是莲姑姑安排的。”
孙慧慧一向不是个能妥协的人,或许王皇后选她时只看了长相身段,性格之类的方面是未曾考虑的。
她说到底只是嫡母,对荣锦棠的喜好一无所知,也没有那么多的慈母心肠去为儿子考虑。
无论是孙慧慧还是兰若,都是一等一的长相,却看起来都不如付巧言稳重。
一个人的美不能只看脸。宁城即使是个阉人,也还是男人。
他没有再搭理孙慧慧,只说:“请三位小主回去收拾一二,你们行礼稍后就到,这两日小主且先打理干净。”
付巧言没有多言,向他行了个礼,很快就进了屋。
屋里已经点燃了宫灯,正摇曳着炫目的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宫人正忐忑等在屋子里,见付巧言推门进来,忙冲过来要行礼。
“娘娘……”
付巧言一把捂住她的嘴:“记住,我是良媛,你要叫小主。”
小丫头眨巴眨巴眼睛,乖乖应声:“诺,小主大吉。”
第49章 舍得
文墨院的后院以前是库房, 许久都没住人了。这会儿宁城安排小黄门费了好大功夫给收拾出来, 只家具都是半旧不新的。
墙上也没刷大白, 看起来有些斑驳。实在不太好看的地儿就挂上字画,好歹亮堂一些。
屋子里依旧有一股子尘土味。
付巧言倒是不介意这些。
让她住正殿, 就意味着比偏殿大许多。一共三间的屋子,左边是小书房,中间是堂屋,右边则是她的卧房。
这还是进宫以来她第一次能有自己的屋子。
分给她的小宫人看起来年纪轻幼,也不过沈安如那般大小,身上还一团孩子气。
她正怯生生站在桌边,看着付巧言不知所措。
付巧言不由想起坤和宫的辛娘和萱草,她们也是主仆两人, 无名无分住在偏僻的小屋里,寂寞度日。
“你叫什么名儿?”付巧言温言问。
她其实也没比这小丫头高贵多少, 一样都是宫女的命,就在昨天她们还是一样人。
小宫人怯怯道:“奴婢叫晴画。”
“倒是个好名字,进宫以后起的?”
晴画见她十分和善, 也渐渐没那么忐忑了,脸上带了点笑:“奴婢以前是在尚宫局的,那边姑姑给起的。”
进宫后没有分宫的小宫人都在尚宫局, 其实就是没有娘娘要,只能留在那做些杂事。
不过这样也好,八殿下瞧着就不像是会用跟别的宫妃有瓜葛的宫女,尚宫局这样刚进宫每两年的小丫头最是合适。
付巧言站起身来, 在屋子里看:“你也不用拘谨,我对你页眉旁的要求,只两点要记得。”
晴画跟在她身后,略圆的杏眼睁得大大的:“小主请说。”
“第一,以后说话谨慎着些,能说不能说都先心里想想。对我的称呼、对旁人的称呼半点都不能错,要是你不知道说什么,就不说。”
晴画赶紧点头。
付巧言又说:“第二,咱们自己屋子里的事半句都不能跟外人说,无论是我还是八殿下,甚至是你自己的,都不行。”
晴画忙道:“我知道的!小主我以后不会说错话的。”
付巧言看了一眼干净宽敞的书房,心里倒是有些开心,她温言道:“我们其实是一体的,你念着我,我也便念着你。”
晴画听到这里,才笑了出来。
付巧言也笑:“你看我们这里多大,就两个人住,多好。”
晴画抿嘴笑:“我以前在尚宫局,是住大通铺的,一个屋十来个人,总是没地方存自己的东西。”
付巧言在桌边坐下,见晴画手脚麻利地跑去煮茶,倒是有些满意。
“以后这边书柜下的小柜子就放你自己的东西,晚上你就跟我屋里塌上睡,被褥都收拾好了?”
让小丫头睡在榻上,也不是她故意磋磨人。
宫里头贴身大宫女得主子恩典才能跟在卧房里睡,像晴画这样的贴身宫女,她们这能有地方睡已经极好了。
一共就三开间,她也没那个脸面能给晴画要来一张床,即使要来也没地方摆。
晴画一听能睡榻上,高兴极了。
那塌很宽敞,放上被褥舒服的很,比大通铺要好得多。
“宁大伴早就给备好了,小主的有两床换洗被褥,我的也有。”
付巧言转身进了卧房,见这边也就比辛娘那宽敞两尺有余,便知道皇后待辛娘也是有些情面的。
要知道早些年这里住的还是皇子。
除了一个小炕,和炕上的一整排雕花炕柜,便只有床边的那把贵妃榻了。
付巧言摸了摸炕上的被褥,入手很滑,显然是新的。
来时她还担心是睡架子床,看到这炕,心里是大石落地,一点都不慌了。
她依旧吃着那药,淑妃也说吩咐了女医使到日子来这边给她送药。
药是管些事,不过她还是多少有些畏寒,自然更是喜欢暖和的抗。
不过这些她都没讲,只说:“宁大伴说一会儿行礼就送来了,晚上你辛苦些,都收拾出来。”
晴画赶紧摇了摇头:“不辛苦!”
主仆两个说话的功夫,外面就有小黄门敲门,等两个箱子都抬进来,狭小的堂屋一下子就满了。
卧房的炕边是空的,正好能放得下妆箱。
付巧言让晴画打开箱子,先把收拾、银票、荷包等物件取出锁进炕柜里,后又把常吃的药丸拿来存好,这才说:“衣裳有四身,先捡这三身并两身小衣放上面箱子,这些旧衣就放下面的。”
地方狭窄,两个箱子没办法并排放,只能摞在一起。
付巧言身上依旧穿着宫女的冬装,这会儿还未到晚膳时分,便说:“我先换身衣裳,你去外面收拾厅堂,叫膳吧。”
这一番吩咐下来,倒是有条不紊。
倒也不是她多老练,只这些进宫时都有教,她也好歹轮过那么多宫室了,能学到的不少。
就拿叫膳这一遭,早去和晚去领回的东西肯定不同。
等晴画领了晚膳,付巧言扫了一眼,心里就更是有数。
这边的饭食都比景玉宫做宫女时讲究一些,到底是有四菜一汤,分量比那边的少些,油水却足。比如那碟油豆腐炒白菜,就看起来香极了。
晴画给取了一碗米一碗粥,并两个白面枣饽饽,问她要吃哪个。
付巧言便又想起辛娘和萱草来,迟疑片刻还是道:“以后你同我一起吃吧,别叫人看着就是了。”
晴画忙摇头,一张小脸都憋红了。
付巧言先坐到主位:“我也不是单为你,等我吃完你再吃屋里总有股子味道,还不如用完赶紧收拾干净,你说是不是?”
晴画年纪小,虽是刚认识的,倒也很知道听她的,就没再推辞。
只吃的时候小心翼翼,不敢去夹小炒肉里焦香软烂的五花肉片。
付巧言也没管她,自顾自吃的高兴,她也不知为何,总归心里是有些踏实的。
来之前那些彷徨和害怕都不见了,大抵是既来之则安之,她改变不了任何事,还不如好好过。
饭后知画又找小黄门要了水,付巧言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穿着新作的小衣躺到暖和的炕上,轻轻舒了口气。
晴画坐在榻上,就着灯做活。
“小主,你要休息就知会奴婢一声。”
付巧言也无事可做,便拿出从景玉宫带来的绣品慢慢做。
“你这手艺是谁教的?”
“回小主话,是带我的姑姑教的,我只学了些皮毛,缝补小衣袜子还是使得的。”
两个人简单聊了会儿天,付巧言就有些困了,她让晴画熄了灯,整个人埋进暖融融的被窝里。
一夜无梦。
第二日付巧言醒的很早,她在景玉宫早起惯了,这会儿一起来发现无事可做,顿时就有些不知所措。
只第一日过这样日子,她就多少体会了淑妃的那些寂寥和落寞。
等待,是漫长而又残酷的。
怕他来了又走,又怕永远不会来。
她努力给自己找了件事做,既娘娘说要好好忠心于殿下,她便给殿下先做双冬日里穿的棉袜吧。
有活干,日子就快起来。
到了第三日晚上,晚膳时她就听到外面有些人声,待晴画去领了水回来,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付巧言问她:“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晴画摇了摇头:“小主,殿下去了兰小主那。”
付巧言一下子没了声音。
她有些茫然地坐在那里,既没有太多的悲伤,也无更多的欢喜,她不难过,也不彷徨。
这一刻,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这样逆来顺受。
因为没有太多期望,所以也没有更多的失望。
付巧言轻声笑了一下:“自然要先去那里的。”
晴画有些不解:“为何?”
付巧言把手里刚绣好的棉袜放到一边,又拿起另一只:“因为皇后娘娘,总是嫡母。”
第四日清晨,小黄门送赏赐的动静惊醒了一院子里的女人。
付巧言坐在窗边往外看,入眼是孙慧慧青白的脸。
她就站在那颗晚梅下,恨恨地看向兰若的偏殿。
付巧言离开座位,又继续绣剩下的那只短袜,袜子做的很仔细,袜口处盘旋着一圈精致的柳叶纹,简单却又十分用心。
第六日晚上,付巧言很早就让晴画去领了水。
晴画刚从外面回来,转身便瞧见当初刚来时那小黄门笑嘻嘻敲门而入:“付小主,殿下点了您的名,晚些时候会过来。”
付巧言轻轻掐了一把手心,冲晴画点了点头。
晴画倒也不是蠢笨的,过去一把拉住小黄门,往他袖子里飞快塞了银子:“沈哥哥,劳烦您跑这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