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为后——鹊上心头
时间:2018-04-18 13:27:39

  可给娘娘侍疾这件事是她真心实意发自内心的,她不想叫他误会自己。
  荣锦棠这才松了眉头,伸手在她胳膊上轻轻捏了一下:“傻丫头,没人会那么想你的。”
  “但这些事你都做了,也加倍地孝顺了娘娘,怎么不能叫外人知道呢?诏书上那句‘至孝至诚’就是为了让满朝文武知道你是个多么孝顺的好姑娘,这没有什么不好的。”
  宫里头人人都忠义诚孝,这里面有几分真心,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付巧言其实有些钻牛角尖。
  在她的思维里,她努力去做一件事,无论是孝顺娘娘还是用心伺候他,都是她的本分,已经不需要再去额外地夸奖和表彰了。
  因为这样的事被夸赞,仿佛她的用心就不纯洁了,沾了名为“势利”的杂质。
  荣锦棠心里头微叹,以前他怎么没发现,自己的小姑娘竟是这样的性格。
  她为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努力去做,从来也不需要别人评判,也完全不是为了做给别人看的。
  这样的性格,实在难能可贵。
  可在宫里头要想走到最后,却不能只凭自己良心活着。
  荣锦棠把她搂进怀里,道:“我和娘娘心里都知道你是怎样的人,这样足够吗?”
  付巧言呆愣在那里,那些阻碍在内心的枷锁与迷雾都消散开去,只留下那颗热意满盈的心房。
  “您真的会一直相信我?娘娘也是吗?”
  一直到现在,她才把心里最忐忑的隐忧说了出来。
  哪怕这已经是荣锦棠认为最稳妥的升位方式了,可在付巧言眼中,却仿佛飞在风筝上。一下子她便翱翔于天地间,只有一条细细的绳牵着她。
  那条绳子握在他的手上。
  她不怕在天上飞,却怕他不知何时松开手。
  当绳子断了,她就再也回不来了。
  荣锦棠拍了拍她僵硬的后背,苦笑着道:“傻姑娘,你这是不相信我啊。”
  这话叫他说的有些苦涩。他们两个人是这样身份,付巧言对他能这样坦诚相言已经非常难得。
  他只觉得心里头一阵冷一阵热,那些苦闷、烦躁一下子涌上心头,他讲不出来那是什么滋味,只是很难受。
  这一年来,他与她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到相知,已经到了如今这样相伴的地步。
  可她仍然没有对他全然放心,还是小心翼翼活在她的小世界里,害怕着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荣锦棠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五味杂陈。
  荣锦棠又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已经表现的足够明白,也对她足够坦诚,在这一瞬间他竟然有些失望。
  为什么巧言不懂我的心呢?
  我明明这么爱护她了啊?
  “你告诉我,你心里最怕的是什么?”荣锦棠看着她问。
  他连嗓子都哑了,这句话说出来,连他都觉得声音难听。
  付巧言紧紧咬着嘴唇,刚才的那些忐忑和担心都不见了,现在看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心里既苦又甜。
  她不是不想全心全意相信他。
  只是这宫里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她与他身份天差地别,真的没有办法假装什么都看不见。
  “我也不知道的。”付巧言呢喃道。
  她依赖他、关心他、敬仰他甚至爱护他,每天心里面都是他,在她这里他已经成为最重要的那个人。
  可在他心里呢?又会是谁呢?
  付巧言真的不敢问。
  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此时此刻,她都觉得自己矫情得面目可憎。
  荣锦棠嘴里都泛起苦味来。
  他沉思很久,久到外面人影晃动,显然是晚膳早就摆好,张德宝有些急了。
  荣锦棠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先用膳吧?用完膳我们晚上继续说,好不好?”
  付巧言抬起头看他,小声问:“晚上,不走了吧?”
  “走去那里?”荣锦棠竟觉得她傻得可爱,问她,“我一直都是回来这里的。”
  那个回字仿佛带着千军万马,一下子驱散了付巧言心里的不安,她深吸口气,道:“先用膳吧,都是妾不好,耽误了陛下用膳。”
  荣锦棠又皱起眉头,他郑重道:“以后在朕面前不用自称妾了,你就是你,记得了吗?”
  付巧言终于扯开一抹笑来,叫荣锦棠心里的石头稍微轻了轻。
  晚膳用得很安静,哪怕今日有付巧言特别喜爱的松鼠桂鱼,她也没有多用,全程都很乖地晴书夹什么吃什么,没再专挑甜口的菜用。
  反而是荣锦棠看不下去,给她夹了两块桂花糯米藕,见她乖乖吃了才舒坦些。
  用完膳,付巧言吩咐晴书备好茶点,就叫宫人们都退了出去。
  荣锦棠难得没心思处理折子,陪着她去了茶室。
  茶室里专做了一扇圆窗,用的单片琉璃做格挡,远远就能看到庭院中婀娜多姿的晚梅。
  月色打进窗棱,在两个人脸上留下独一无二的痕迹。
  他们就坐在圆窗旁的矮踏上,面对着品茶。
  这回用的是今年新下的柑芳草,岭南一共就进贡了两斤,除荣锦棠、太后和淑太贵妃那各三两,就只付巧言这给分了二两。
  这茶有一股柑橘的清香味,回甘悠长,非常好喝。
  在这香味里,两个人的表情都舒缓下来,没刚才那么紧绷了。
  有些事有些话,总需要摊开来讲的。
  他们都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眼前时机正好,确实需要畅谈一番。
  荣锦棠轻声问她:“就问你这一回,你告诉我,到底怕什么?”
  付巧言低着头沉默一会儿,才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讲:“怕你以后嫌弃我,又找别的娘娘去。”
  荣锦棠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惊讶地问:“什么?”
  付巧言也觉得脸上火烧似的,但她现在最怕的也确实是这个。
  宫里头的女人,就没有不怕的。
  他是大越最独一无二的帝王,他想要什么人,想做什么事,没有任何人能阻挡。
  原来的她豁达从容,她也从来都没仔细想过这事。她过她自己的,荣锦棠找她就去,不找就过她的小日子。
  可经从八月至今,他们朝夕相处越来越融洽,她已经习惯跟他一起读过每一日晨昏。他不停地用行动告诉她他有多好,多体贴,多仔细。
  方方面面,经年累月,她真的很难再放下了。
  如果有一天他头也不回离她而去,她现在想来都不知如何是好。
  到了那个时候,日子还要如何过下去呢?她不知道。
  “怕您将来有一天,不来我这景玉宫。”
  梅花静好,岁月无痕,今日里的花团锦簇,可能明日就成了满地凋零。
  世事无常,人心易变,面对未来她第一回 彷徨无措。
  荣锦棠叹了口气。
  付巧言小声道:“我今日讲些心里话,陛下别生气。”
  “在跟陛下之前我同娘娘求过的,将来若您不喜欢我厌弃我,就请娘娘发发慈悲,还叫我回去伺候她。我那时候想,陪着娘娘,守着她过日子也是有些念想的。”
  这是荣锦棠第一次听讲这事,心里头不由得一疼。
  心头仿佛沉甸甸坠着个大石头,扯得他五脏六肺都要移位。
  付巧言小心翼翼抬头看他,见他似乎并没有太过生气,还是咬牙继续道:“原来我也告诉自己,不要太往心里去,您过您的,我过我的,总能过得很好。”
  “有一段时间,也是成功了的。”
  荣锦棠大概回忆了一下同她的过往,可能是去行宫之前吧?那会儿小姑娘清清淡淡的,同他最多的话题也只在娘娘身上,别的话题很少说。
  她自己的事也大多是他问一句她答一句,从来不会主动讲。
  哪像现在呢?什么都要跟他讲,什么都不瞒着他。
  心里头那石头似乎小了一些,扯得他没那么疼了。
  她对自己上不上心,其实很轻易就能看出来,她也从来学不会伪装。
  付巧言有点扭捏:“从行宫回来,您一直就同我在一起,叫我……”
  “叫我忍不住会多想。”
  荣锦棠问她:“想什么?”
  付巧言偏过头去瞧那棵晚梅,精致美丽的脸在月光下散着莹润的光。
  她轻声道:“我想啊,要是一辈子都能这样该多好。”
  一辈子是个漫长而优美的词,人人生来所求,都是一辈子平安喜乐。
  荣锦棠只觉得喉咙里那回甘蜂拥而上,那些甜蜜的他平素最不爱品尝的味道充斥着他的口腔,却教他觉得浑身都舒坦了。
  有一种莫名的,他原来从来没有意识到过的感情渐渐浮出水面。
  他有些迷茫,又有些彷徨,不知道那是对的还是不对的。
  他只是说:“确实也很好。”
 
 
第113章 未许 二更
  这几个月来, 他确实体会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幸福感。
  朝夕相伴, 晨昏交融, 当日子有了些奔头,那滋味就美妙起来。
  每日在她温柔目光里精神抖擞去上朝, 又或者回来景玉宫看见她安静看书的小脸,总让他觉得再忙碌的日子都是甜的。他所忙碌的那些政事,不仅能叫天下百姓平安生活,也能叫她安安稳稳居于景玉宫,不受任何风吹雨打。
  国家家国,有国才有家,有家便是国。
  当辛苦的一切都有了意义,那就不能再称之为辛苦了。
  他是年轻, 却也很是经过事的。
  年少时在母亲宫里头无忧无虑的生活叫幸福,现在同她如胶似漆也是一种幸福。
  那感觉大概是舒心, 是安逸,是他每次批完奏折都想早点回来的急切,是见了她就满心欢喜的甜蜜。
  她是他人生里唯一一个想要真心守护的人。
  那些幸福和美好的过往里, 他从来都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同寻常,或者说付巧言都把不安和忐忑埋藏进心底,叫他一个人满心欢喜, 叫他一个人舒心安逸。
  她表现的特别好,好到他全然没看出来。但要说她一直是不安害怕的,也并不准确。
  大部分的时间里她都是高高兴兴的,那张笑脸仿佛会发光, 叫院中梅花都黯然失色。
  付巧言的性格摆在这里,她不可能怨天尤人或自怨自艾,她总是很努力,把所有能做好的都做好,该认真的也从来不懈怠。
  这几个月来,两个人和和美美,仿佛平常人家的新婚小夫妻,平日里甚至连争吵都无。
  可能是因为太忙了,又或者她表现得太好,是以荣锦棠一直都没发现她心里头藏着这么多事。
  说到底,她还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父母俱亡的她孤身一人在宫里头挣扎,经历了那么些事才到他身边,想的多些,谨慎一些也是应当的。
  荣锦堂不由自主就偏心她了,现在已经一点气都没有了,反而一门心思觉得小姑娘可怜巴巴的。
  当然,这也只是他自己的一门心思罢了。
  他听付巧言又说:“其实在接到这份圣旨之前我并没有那么不安,只是走的越高路就越窄,我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很不对劲。”
  荣锦棠微叹:“这两个月你实在是辛苦,原本年前给你升位昭仪是想叫你高兴高兴。”
  男人和女人终归是不同的,他的想法是好的,因为她为宫事操劳很辛苦,又尽心尽力照顾母亲,给她升位份是理所应当的。
  过年了,也叫她好好高兴一回。
  若不是想稳妥些,叫别人少说些闲话,这个昭仪他甚至都嫌太低。
  没看百姓书馆里贵妃娘娘当年的话本有多少?除了说她美丽过人,戏词里从来没夸过她别的。
  虽然在荣锦棠看来她甚至连脸都没付巧言美,但他也不想叫外人这样说她。
  她那么聪明那么好,在话本子里怎么也应该是才貌双全的才女啊。
  诏书上的那些言辞,就是给外人看的。必须要叫他们知道这位宸娘娘是多好的人,以后她的路才不至于难走。
  只是没想到,她想的太多也太细了。
  他真的觉得遇到了人生里最难的一件事,他跟她居然没有想到一起去。
  付巧言见他专注而认真地听着自己的话,心里头也安稳下来。
  只要他还愿意听她说,她就会把一切都讲给他听。
  “一直以来您对我太好了,我觉得您不是那样见异思迁的人。”
  荣锦棠默默点了点头:“说得对。”
  付巧言就笑开了去。
  她道:“可我一看到圣旨上那些句子,莫名就开始仓惶起来。”
  “我能有今天全是陛下在推着我往前走,如果哪天您不愿意推着我了或者烦我了,该怎么办呢?”
  她说的确实很有道理,荣锦棠不由深思起来。
  他其实想批评批评她,说她想得太多,对他的信任太少,可他自己偶尔也会忍不住想很多。
  比如现在想她到底为什么不信任他?以前就会觉得她更关心母亲更喜爱母亲?有时候又要猜测在她心里是她弟弟更重要还是他更重要呢?
  那些个疑问只是偶尔闪过他的心,繁忙的政事就又叫他没工夫思考了。
  可能人都一样,再坚强沉稳的人,也经常会胡思乱想,会彷徨无措。
  就像付巧言担心的那些事,她问他会不会烦她呢?他其实也没准确答案。
  他们太年轻而人生又太长,他不能不负责任地给她胡乱承诺。
  君子一诺,重若千金。
  他不仅仅是君子,他还是真龙天子,他只能金口玉言,说出来的话就一定要实现。
  越是重视,才越不能潦草对待。
  荣锦棠想了很久,一时间茶室里安静极了,谁都没说话。
  大概话都说开,付巧言心里头更舒坦一些。她品着茶,竟觉得时光停留在这一刻也是很美。
  无论荣锦棠的答案是什么,总归现在的她能体会出难以名状的幸福。
  月影婆娑,晚风轻盈。
  荣锦棠终于下定决心,他还是说:“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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