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巧言看了荣锦棠一眼,就见他笑着说:“全凭夫人做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要使坏去逗她,付巧言在他胳膊上轻轻捏了一下,然后就冲那管事笑笑随她上了楼。
二楼被隔成许多小雅间,也方便要买金贵物件的夫人小姐们,倒很是贴心。
管事引他们往最大的一间雅间去,正站那等管事开门,旁边另一扇门就从里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从里面缓步而出。
她正在跟身后的几位账房吩咐事,见有客人,原本只是稍往边上让让,却不料那老太太抬头不经意看了荣锦棠一眼,顿时愣在那里。
荣锦棠倒是没注意这边,正低着头听付巧言跟他小声讲话。
老太太身后的那几个账房都停在那里,有些不明所以看着她。
她眯起眼睛,又仔细看了一眼付巧言,心里略定了定,挥手就叫账房们都走了。
等人都下了楼,她才凑过来笑着开口:“少爷夫人是头回来吧?正巧我今天来店里一趟,不如我给两位讲讲细节?”
那女管事一见她就往后退了一步,冲两人解释:“这是我们老板。”
付巧言很是吃了一惊,大越这些年是渐渐有了改观的,就拿这次出来玩讲,路上看到的女管事账房并不少,老板可就见到这一位。
还是个年纪这样大,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太太。
老太太笑眯眯站在那里,看起来就慈眉善目,很能叫人心生好感。
她笑道:“两位里边请。”
付巧言和荣锦棠对视一眼,两个人就进了雅间里面。
这里摆设很静雅,一盆吊篮挂在窗口,剩下便是一组茶桌茶椅,靠门边上还有一个妆台,为了让夫人小姐们试戴用的。
雅间里还燃着淡淡的香。
付巧言坐在荣锦棠身边,问她:“老人家多大年纪了?身体瞧着很硬朗。”
老太太依旧是满面笑容,她一边快速给那管事吩咐取什么样的货上来,一边答:“老太婆今年就六十啦,在家里闲不住,就老想来铺子里看看。”
荣锦棠也笑,他眼睛多毒,看出老太太态度不太寻常,也道:“老人家很厉害。”
老太太没张罗着要给茶吃,就坐在那给他们讲玲珑阁的历史。这些事,当年她觉得难熬,现在看不过是过往云烟。
“儿女都管了别的分店,只我对这老店有感情,一直抛不开手。”
“那倒是好,一直有事做,人才精神呢。”付巧言笑道。
她从来都是个和善人,见谁都笑意盈盈,讲话也客客气气,瞧着就舒心。
老太太发自内心想:果真跟旁人是不同的。
不一会儿,女管事就领着几个小二捧了盒子进来。
等所有物件都摆在付巧言面前,她才发现老太太叫拿的这几样有一半都是纯金打造,剩下的虽然是银鎏金的,也精美绝伦。
单看那刻花镂空的手艺,就叫人忍不住瞧了又瞧。
荣锦棠见她喜欢,不由赞赏地看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还是很沉稳,她笑眯眯坐在一边,轻声开始讲那些金银器的细节。
“这里都是我们琳琅阁大师傅的手艺,他隐退好些年,这是仅剩的几件藏品,一直不舍得拿出来卖。”
她取了其中一件仙人登楼的掐丝发钗给付巧言看,这件发钗的坠子处做了一整个镂空的阁楼,上面有云水假山,甚至还有九个仙人在围着阁楼做着不同的动作,每晃荡一下,那些仙人就仿佛活了,看起来极富诗意。
荣锦棠意有所指:“那老人家今日怎么舍得拿出来了?”
老太太看了看正在看下一样物件的付巧言,笑道:“夫人面善,好物当然要有好主人。”
第118章 归途
这话倒是说到荣锦棠心里去了, 夸她可比夸他更令他高兴。
老太太这把年纪, 大抵已经活成了人精, 一张嘴就是毫不叫人尴尬的恭维话,实在也是能耐。
荣锦棠心情好, 看起来也很放松,他笑:“老人家这是把家底都拿出来了吧。”
付巧言正拿起一环金镶玉的白玉手镯瞧,那镶金的部分雕刻有镂空缠枝纹,相当精细。
就这一样,那手艺也跟宫里头的匠师也相差无几。
老太太看着那一桌子的摆件,笑得很是感慨:“头些年生意好,全靠大师傅一人撑着,后来他带出些徒弟才回家养老的。”
“这几样是他做的器物里最好也是最漂亮的, 老太婆原来想当做我们玲珑阁的传家宝传下去的,只没想到今日碰到有缘人, 拿出来叫您二位瞧瞧也是好的。”
荣锦棠点点头,帮付巧言把那金镶玉的平安镯扣到手上,动作仔细又认真。
那镯子收口很细, 刚好跟付巧言的手腕完美贴合,莹润的白玉,精致的镶金, 衬得付巧言一双手修长美丽。
荣锦棠握着她的手掂了掂:“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沉了,平日里你读书写字不太方便。”
付巧言就笑拉着他的手晃:“这些金贵东西都是大日子才用呢,平时过日子, 谁穿戴得这样华丽。”
“你说的是,”荣锦棠轻声笑笑,“不过平日里吃茶逛园子,也是能戴上一戴的。”
现在付巧言宫里头事多得很,天天有各宫的管事要去找她,自然得妆点得亮堂些,哪怕她不爱这个,头上手上一件却不能少。
两人说话的神态十分随意,仿佛寻常人家的小夫妻那般,一点高高在上的气息都没有。
老太太安静坐在一旁,手里缓慢地盘着佛珠。
他们也不用老太太给再讲,一件一件看过一遍,荣锦棠就说:“喜欢就都买下,回去慢慢把玩。”
付巧言自然不缺这些东西,就选了最合眼缘的发钗、金镶玉平安镯还有一个镂空香囊。
“这三样瞧着最合心,老人家若是舍得出手,割爱给我可好?”
十几样东西里她就挑了三样,倒是一点都不贪心。
老太太叫女管事把东西仔细给包好:“瞧夫人说的,怎么会不舍得。这些东西放在库房才是明珠蒙尘,只有到了有缘人手上才能发出光华。”
她捧起盒子,郑重交到晴画手上:“还要多谢夫人慧眼识珠。”
付巧言就笑:“那是自然,我确实很是喜欢。”
这一趟出来时间本就不很充裕,玲珑阁逛完两个人就马不停蹄去了笔墨斋,看荣锦棠那架势,仿佛不把每家店都买一遍不罢休。
衣食住行都看一遍,东西买了一堆,都叫张德宝安排搬到马车上了。
付巧言小声笑他:“陛下也好久没出来逛过了?”
荣锦棠正拿一盒松墨端详,闻言笑:“出来看看其实挺好,要知道百姓过得怎么样,光看大臣那浮华锦绣的折子根本不行。”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付巧言挑了一盒狼毫,叫晴画取了一会儿结账,“下回陛下要是还出来,我厚脸皮求个陪玩的名儿。”
荣锦棠瞧她一眼,眼中满满都是笑意:“肯定少不了你。”
临到日落时分,天色渐渐暗下来,橘红的晚霞飘在天际,映红了朱雀大街的牌坊。
富丽而堂皇。
一条街粗粗逛完,最后付巧言意犹未尽,两个人便去草木书局挑书。二楼靠窗的位置视野开阔,他们便坐在这里消磨最后的闲暇时光。
荣锦棠喝着茶,目光一直落在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里。
外面很热闹,百姓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却一点也不叫人觉吵。
那可能是荣锦棠耳中最动听的乐曲。
趁着宵禁时辰还未到,忙碌了一天的百姓们拖家带口,都出来采买年货。
这一年算是风调雨顺,边关未打仗,中原未暴雪,也算是平安富足了。
那些热闹的声音从窗户里钻进来,落到荣锦棠的耳朵里,他看得专注,脸上慢慢爬上笑意。
四季轮转,辛苦耕耘,就为了这一刻的丰年。
在这条朱雀大街上,大越最繁华的一面毫发毕现。
付巧言最后挑了几本农耕水利的书,催着他要走:“天色已暗,得赶着回去了。”
若是只有她自己是不怕的,可他也在身边,付巧言就总是过分担心他的安危。
见过一次那样场面,这些事就在她心里生了根,再也拔不出去。
张德宝麻利去结了账,两个人就下楼回到马车上。马车里已经备好了茶点,付巧言就跟荣锦棠一人取一块,先垫补垫补饿了的肚子。
青顶马车一路飞驰,很快消失在朱雀大街巷口。
玲珑阁的二楼,老太太坐在临街的窗户边,平静看着那马车驶去。
刚才那女管事正在她身边对账,见她脸上带着笑,不由好奇问:“老板怎么今日叫把所有的宝贝取出来?那可是咱们大师傅的关门手艺。”
老太太笑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大概是有缘人吧。”
“刚我也讲过,明珠蒙尘实在可惜。”
女管事见她含糊其辞,不由悄悄撇嘴。上回安国侯夫人来铺子里,老太太也没说叫拿出来给人瞧啊?
这得什么身份,比安国侯夫人还了得?
那两位瞧着可可客气的,可比安国侯夫人架子小多了,或许真是缘分也说不定。
女管事想半天没想透,就自顾自对账去了。
老太太还靠坐在那里,望着大街上车水马龙。
她记性极好,偌大的家产维持到今天这样地步全靠她自己耳聪目明。
哪怕年纪这样大了,打她见过一面的人也没有忘记过的。
七月末那次皇帝出宫避暑,她正巧在这二楼瞧见了年轻皇帝的真容。
就跟今天那位青年公子一样,英俊挺拔,仪表堂堂,天生带着一股贵气。
“今日我们玲珑阁可是走了大运哦。”老太太最后道。
两个人刚回到景玉宫,宫门就落了锁,所幸景玉宫的宫人手脚麻利,热水晚膳早就备好,一直在宫里头等。
晴画不在,这些都是陆六吩咐的。
付巧言先是夸了一回,转头又跟晴画道:“这小子倒是麻利。”
晴画就笑,压根不怕他顶了自己位置,也跟着夸:“他麻利才好,以后外面的事就都交给他去办了。”
因着时候有些晚了,荣锦棠也没叫更衣,两个人简单用了晚膳,沐浴过后就安置了。
屋子里烧了火龙,驱散了年根底下的寒意,付巧言凑在他身边,小声嘀咕白天里的趣事。
大概是太兴奋了些,两个人都没什么睡意。
讲了一会儿,荣锦棠就问:“以前在家里时也爱出去玩?”
付巧言道:“倒也不是,我那会儿下学就喜欢去茶馆听书,每旬说书先生都要换本子,若是身上的闲钱够,我还能给打个赏的。”
“哦?岳父岳母倒是开明,还给你零花钱使。”
岳父岳母这称呼白日里他对李娘子讲过,付巧言倒没想到他晚上还要再讲一回,脸上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陛下怎么能胡说呢。”
荣锦棠顺顺她的头发,笑着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都是心里话,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妃子,叫一声岳父岳母不为过。”
付巧言把头埋进他胸膛里,小声说:“今日能再遇婶娘,我心里头好高兴,谢谢你说了那样一番话。”
他给李娘子的保证无论是发自内心还是维持场面,都十足十给了她面子。
那些话哪怕这辈子只听那么一回,她也觉得值了。
荣锦棠拍拍她后背:“傻姑娘,这不是说给她听的,是说给你听的。”
他盯着她看,目光干净有纯粹。
“以后有朕呢,我知道你不爱求人,但以后有任何事都要同我讲。”
“这不是在求朕,是在告诉朕你的心里话,知道吗?”
付巧言只觉得心口怦怦直跳,她抬起头来,用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他。
“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她轻声开口。
荣锦棠低下头,在她眼皮上轻轻印了一个吻。
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低声道:“明日只有小朝的。”
付巧言的脸微微泛起红来,她迅速在荣锦棠脸上亲了一下,然后缩进他怀里。
有些话,也只有他好意思说出口。
荣锦棠低声笑笑,伸手扯松了她小衣的衣带。
一时间红烛飘香,满室都是甜蜜气息。
那味道甜甜的,仿佛她以前每回吃完药后的小甜瓜,一颗就能甜到心坎里。
暖意融融,言浅情深。
隔日便是小年,付巧言次日早早醒来,荣锦棠已经上朝去了。
晴书跟在她身边,给她说:“尚宫局送来了三个小宫人,娘娘是否要见?”
付巧言想了想,道:“这事就交给晴画去操办,你帮她掌掌眼,我就不见了,小丫头乖巧懂事便可。”
晴书“诺”了一声,麻利地伺候她洗漱:“昨日收到六公主的帖,道想来宫里一叙,问娘娘什么时候空闲。”
付巧言叫跟在一边的明棋取宫事单子来,仔细瞧了一遍,叹口气道:“年前许是没得空闲了,只能年后初五以后才成。”
从今日起,作为荣锦棠后宫位分最高的妃嫔,她要开始忙碌了。
第119章 坦白 二更
年节时宫宴膳单、炭火单、酒水单等一一压在付巧言的案头, 还有三日祭祀大臣休息场所安排事宜、御膳房采购米面肉菜事宜、织造局所用器物安排与回收等事宜, 杂七杂八全递到了景玉宫。
两位太娘娘整日里就直接用印, 瞧都是不瞧的。
因着荣锦棠讲祭祀时会有楚云彤和顾红缨跟在她身旁,所以她也请了她们二人来宫里帮忙。
不过跟顾红缨所讲一样, 楚云彤真的是个妙人。
她面容秀美娟丽,透着一股大家闺秀的气质,一看就是深宅大院教养出来的姑娘。
只她一张口,就显露些许不同来:“宸娘娘,要看相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