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灵——颜凉雨
时间:2018-04-18 13:29:16

  她有些期待,以至于声音都轻快起来。
  谭云山低头扒开领口,愣住,好半晌,才呆呆抬头,有点不可置信道:“佞方?”
  既灵用力点头,提起六尘金笼把第四个亮起的孔给他看。后颈的伤也好,身上的疼也好,这一刻都没了,只剩下掩不住的开心,和一丝小小的得意骄傲。
  谭云山信了,然而脸上并没如她所料的喜悦,反而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既灵蹙眉:“怎么了?”
  就算不夸她厉害,也不至于这种表情吧?
  谭云山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他不想成仙了?也不尽然。可太多奇怪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发生,似乎都挤到了这怡州景亭,让人很不踏实。
  他喜欢一切尽在掌控。
  但却越来越觉得正被人牵着鼻子走。
  谭云山晦暗不明的反应,也让既灵渐渐冷静下来。
  几个时辰就到了怡州。
  突然而起又突然而散的雾。
  诡异的风沙。
  消失的索桥。
  突然昏迷的谭云山和冯不羁。
  最后给佞方致命一击的金色光束。
  千钧一发将她从坠落中托起的云……
  大战佞方背后,说不通的事情太多了。
  一个地方奇怪,可能有人会忽略,但从头到尾都很奇怪,那别说精明如谭云山,亲历如既灵,就算迟钝如白流双,大咧咧如冯不羁,也要想上一想。
  但这种凭空冥想是想不出结果的。
  不如直接揪住某个许久没说话一看就多少知道点内情的人……
  “别、别这么看我,我也云里雾里……”八道威胁目光的压迫力是巨大的,南钰不住后退,艰难开口。
  四伙伴不语,就眯眼看他,往死里看。
  南钰欲哭无泪:“我就知道一个云雾仙桥!”
  压迫暂歇,换成四头雾水:“那是什么?”
  南钰:“一种仙法,可以在任两地间架起索桥,无论距离多远,过桥即到。”
  白流双:“是你送我们来到怡州的?”
  南钰:“怎么可能,这是极玄妙的仙法,我才几百年修行,又是凡胎成仙,根本没资格修。”
  谭云山:“所以你是不放心我们,便又去了尘水镜台看,恰好看到这云雾仙桥,觉得事情不简单,才又急匆匆下凡?”
  南钰:“你绝对在仙界安插了眼线……”
  “如果不是你,还会有哪个神仙这么帮我们?”既灵犯愁地皱起眉。
  南钰想敲醒她:“你差点死了,这叫帮吗?云雾仙桥只是个名字,不是说桥出现了就必须有雾。如果这人真想帮你们,就不会刻意用大雾让你们分散,又迷晕谭云山和冯不羁,引你和白流双去撞见佞方。”
  南钰虽不知事件全貌,但以他所见所闻所历,只能推出这么一个让人高兴不起来的结论。
  “有神仙想害我和姐姐?”白流双愿意相信这个刚刚救了自己的臭神仙,于是搜肠刮肚,终于寻出一个疑凶,“绮碧上仙?”
  南钰摇头。
  白流双皱眉:“不是她?”
  南钰再次摇头:“不知是不是。”
  白流双郁闷至极:“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确定,这神仙让你当的……”
  南钰:“但有一个人,可能知道。”
  围听的三伙伴瞬间打起精神,和白流双异口同声:“谁?”
  叹口气,南钰抬头望天:“师父,躲够了就出来吧,你要真想藏,刚才就不应该出手杀佞方——”
 
 
第47章 
  对于南钰这位师父,四人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怎么也没料到,择日不如撞日,竟就这样毫无预警地相见了。
  未见时,南钰将这位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作为师父,乃世间最高大伟岸;作为上仙,乃九天最博学广闻。
  如今见了……呃,生而为凡人,的确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力。
  发如乱草,脸如沟壑,胡眉纠缠,难觅双眼,破铜烂铁环绕,线头补丁傍身,别人乘清风而来,他携尘土而至,当真非一般俗仙。
  “不必拘礼。”来者一扬手,又是一袭灰。
  四人相顾无言。
  他们压根也没准备施礼好吗!
  南钰绝望扶额:“师父,难得下凡,您就不能收拾一下门面吗?”
  郑驳老没好气地给徒弟脑袋一下:“我是能收拾,这丫头能等吗,但凡为师晚下来一点,她就给佞方填肚子了。”
  “师父,你怎么知道这里遇险了?”其实南钰有一肚子问题,比如“为何出手”,“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这云雾仙桥是谁做的”等等,但又怕这其中有些事情不便说,不好讲,便挑了个相对比较稳妥的。
  郑驳老看看自家徒弟,又看看另外四张年轻脸庞——冯不羁在他看来亦可勉强归为少年人,示意去景亭里再说。
  五人随郑驳老进入亭子,后者施法,亭子四周霎时竖起金色光墙,墙壁最终在亭子正上方封顶,将景亭与外面、甚至与九天仙界都彻底隔绝。
  南钰知道,师父是怕隔墙有耳。
  这也意味着接下来师父要讲的事情,非同小可。
  “我这蠢徒弟第一次说起你们时,我便占过一卦,”无视南钰抗议的哀怨眼神,郑驳老看向谭云山,“他应该已经说过了,你,注定要成仙的。”
  随心所欲、不修边幅的只是外貌,说到正事,这位庚辰上仙的眼睛里就有了非凡的气度。
  谭云山肃然起敬,收敛随性,正色答道:“是的。”
  郑驳老点点头,继续道:“其实这世上没有什么注定的事,尤其成仙,再大的仙缘,也未必就能修成正果。所以你的卦象越笃定,内里便越蹊跷。”
  “有人希望我成仙,甚至提前为我铺好了路。”谭云山心中已有判断。如果说先前只是隐约的直觉和猜测,那经过刚刚的“仙志阁一游”后,再无动摇。
  郑驳老微微挑眉,有点意外,又不算太意外:“你比我这蠢徒弟聪明多了。”
  谭云山摇头笑笑:“吃过苦头的才会多思多想,他不是蠢,是有福气。”
  南钰不知道他是真的夸自己还是仅仅客气客气,更闹不明白为何会从那云淡风轻的声音里品出……一丝苦涩?
  白流双和冯不羁是彻头彻尾的局外人,没南钰那般思来想去,满心满眼只有等待揭秘的好奇。
  既灵却懂。
  她见过谭家的人情冷暖,她听得出谭云山是羡慕南钰的。
  原来这人也不是真的不在乎,只是除了“想得开”,别无他法。
  “你既如此通透,干脆猜一下背后之人是谁如何?”郑驳老道。
  南钰惊讶:“师父你真的查出来了?!”
  刚酝酿起来的郑重氛围被搅和得七零八落,郑驳老扯下肩膀的铁瓢就给了徒弟脑袋瓜一下,“当”一声,那叫个清脆。
  南钰揉着脑袋闭嘴,不可谓不可怜。
  谭云山忍俊不禁,淡淡的声音里还带着没来得及敛起的笑意:“珞宓?”
  起初郑驳老还以为他在调侃自家徒弟,待听清那两个字,是真有点吃惊了,自下凡后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年轻人,啧啧赞叹:“你若上天,必成大器。”
  谭云山道:“庚辰上仙抬举了。从踏上这尘水修仙路,那羽瑶上仙便前后两次下凡,第一次尚有缘由,第二次连个由头都不扯了,稍微想想,便知与我有关。”
  郑驳老叹口气,讶异散去,重重的失落让他眼角眉梢都耷拉下来:“老夫这趟算是白来了,还当自己雪中送炭呢,现下看,怕是连个锦上添花都难喽。”
  “上仙千万别这样讲,”谭云山知道对方在打趣,但对着这唯一能得到真相的机会,他不敢有半点怠慢,“猜到珞宓不难,但她为何要助我成仙?若无上仙指点,我就是想一辈子也想不明白。”
  这话还是很顺心悦耳的,但郑驳老依然不愿意轻易开口,谁让这小子啥啥都想得到,让他好没成就感:“不用想一辈子,成仙之后自然就知道了嘛。”
  “师父——”南钰先急了,他和这帮家伙把自己师父夸得一朵花似的,如今形象是已然幻灭了,要是连一丝上仙气度都浪没了,他这个做徒弟的以后甭想抬头!
  “知道了知道了,”郑驳老白自家没出息的徒弟一眼。几个凡人,不,还混着一只妖,自家徒弟全当宝贝似的,也不知道是劫数还是孽缘。重新看向谭云山,他再不卖关子,“你前世是九天的一个散仙,居蓬莱,羽瑶宫也在蓬莱,你与珞宓算半个邻居。”
  “交好?”无关好恶,谭云山纯粹是顺着推测。
  郑驳老道:“你与她是否交好我不清楚,但她显然待你是不一般的,至少我旁敲侧击了一些蓬莱的仙友,他们都记得曾有一位长乐仙人,是唯一可直接入羽瑶宫而不必通传的。”
  “我……那位长乐仙人,总去羽瑶宫吗?”谭云山还是没办法将自己与之勾连融合。
  “不总去,”郑驳老歪头想了想,似在回忆仙友们东一句西一句的说词,“倒是羽瑶上仙,总满蓬莱的找你。”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既灵有些别扭地看向旁处。听得心里闷,然而风景都被仙墙挡住了,看得人愈发闷。
  她不想听长乐仙人和羽瑶上仙的前尘往事,可谭云山和郑驳老的声音还是交替入耳——
  “依上仙所见,此二人该是如何?”
  “你们少年人的事情,我一个老头子哪里懂。”
  “怕上仙探来的不止如此,还望直言相告。”
  “当真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小子……如此说吧,姑娘定然是有意的,至于郎有没有情,只你自己心里清楚。”
  “仙人贬谪投胎,定是犯错,上仙可知长乐所犯何错?”
  “老夫久不出庚辰宫,能寻到的也都是些深居简出的老家伙了,个中缘由尚未寻获。”
  “此番云雾仙桥也是珞宓所为?”
  “你这话锋转得也太快……”
  “是,或不是?”
  郑驳老微微眯眼,他竟从一个毛头小子身上觉出了压迫感。
  捋了下胡子,再无废话,干净利落一个字:“是。”
  谭云山垂下眼睛,沉默半晌。
  郑驳老静静等待,前所未有的耐心。一番“言语来往”让他对这位“前仙友”起了无穷兴趣,而有意思的事情,是值得付出精力的。
  “多谢上仙下凡搭救。”谭云山再度开口,却已与九天前尘无关。
  对方目光平静淡然,声音和缓从容。真心还是佯装?郑驳老居然也一时辨不清了。他不无郁闷地想,这大几百年的神仙算是白当了。
  “别多想,下凡不是为你们,是为我这蠢徒弟。”
  “不管怎么说,仍是上仙降服佞方,救我们脱困。”
  郑驳老不再推辞。非亲非故,出手相帮,得声谢是天经地义的,甚至,这谢来得都有些晚了:“问清了前因后果再道谢,谨慎可佳,但容易让人寒心。”
  谭云山浅浅一笑:“倘若上仙是我,发现自己这一世都在别人的算计里,还能毫无防备对每一个初相识的人坦诚以待吗?”
  郑驳老无言以对,第一次庆幸自己胡子眉毛一把抓,即使尴尬,也无影无形。
  “上仙知道《九天散仙志》吗?”谭云山忽然问。
  这时候转话头的都是品性温柔者,郑驳老颇感欣慰:“当然,九天散仙虽多,但每一位仙友均要录于此仙志,做到有生平,记来处,明仙缘,清功德……”太过放松的结果,便是话基本说完了,才意识到问题,“慢着,此书卷藏于仙志阁,你是如何得知的?”
  问完不等谭云山回答,他先瞪自家徒弟。
  南钰简直想击鼓鸣冤:“不是我!我一百年不去一回仙志阁,你就是让我说书名我还得想半天呢!”
  “与南钰兄弟无关,”谭云山不疾不徐道,“刚刚昏迷之中,有人带我神游了九天仙界,恰好去了仙志阁,恰好见了这本书,又恰好看了长乐仙人那一页。”
  郑驳老无奈笑笑:“世上哪有这般恰好的事。”
  谭云山轻轻挑眉:“上仙不好奇那一页写了什么吗?”
  郑驳老神情复杂地看他,最后投降似的叹息:“想瞒你点东西,真是比占九天星运还难。”叹完不等谭云山开口,直接坦白,“的确,在查到你前世乃长乐仙人后,我便去了仙志阁。”
  “已知身份,探究背景,人之常情,”谭云山道,“只是上仙已出手相助,为何还要瞒这一段?”
  郑驳老叹口气,从刚刚开始,他就一直在叹气:“我料想你未必喜欢听,又不是太过紧要的,何必节外生枝。”
  谭云山:“所以我没有心的事情是真的。”
  郑驳老:“仙志不会有一字虚假。”
  谭云山:“那转世投胎后呢,也还没有心吗?”
  郑驳老:“天帝允你留魄而去心,金口玉言,便是永生永世。”
  “尘水仙缘图,梨亭仙梦,云雾仙桥,神游九天仙志阁……”谭云山笑一下,似有若无,“为了让我顺利成仙,快些记起前尘往事,羽瑶上仙还真是煞费苦心。”
  郑驳老不语,算默认。
  以谭云山的敏捷思绪,这么多线索、事情摆在眼前,闭眼睛都拼得出全貌了。
  作为旁观者,郑驳老没有任何立场倾向,但如果他是珞宓的师父,那这会儿绝对要把她叫到跟前,把一个“蠢”字写上一万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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