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津予挑了挑眉, 露出了一个疑惑的笑,刚要说话, 温歆突然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摘的腊梅花递给雁津予, 脸上还带着点羞意, 轻声说:“呐,鲜花赠英雄。” 他看着那枝开得灿烂的腊梅,一瞬间让雁津予想起自己向温歌永远送不出去的那束花,等回过神时, 自己已经不由自主接了过来。
于是雁津予持着腊梅, 接着说:“公主殿下似乎忘记臣已经和陛下成亲了。”
“但这只是交易, 不是吗?而且你们大婚仪式也没完成,根本算不上成亲了,”温歆抿了抿嘴,理直气壮地反驳, “姐姐不喜欢你, 但是我喜欢你。”
雁津予听到后面那句话,一丝不豫从他脸上闪过, 很快他又笑了:“可是臣喜欢皇帝陛下呀。”
话音刚落,他没再理会温歆,绕过她径自走掉了。
没走几步路,他听到温歆在后面喊:“你就不能稍微喜欢下我吗?”
“不能,”雁津予的声音带着点稀薄的笑意 ,但是语气干净利落。 ——
主持所住院落清净,也格外偏僻。
秦杨的手抬起刚要敲门,房间里面隐隐的敲木鱼声便消失了,接着传来主持的声音:“进来吧。”
他和温歌对视了一眼,门轻轻一推便开了。
主持似乎等候已久,双手合十微微向他们一躬身,给他们分别倒上了一杯热茶后,这才看向温歌,微笑道:“温施主,好久不见。”
确实是很久了,自从给母后点亮一盏长明灯后,温歌称帝后,不同于前几任帝王,她在位五年都再未来过。
“这是萧瑜,”温歌向他介绍。
她介绍得简单,主持看向秦杨,眼神微微一凝:“这位萧施主,命格倒有些奇妙。”
温歌手指不自觉抽动了一下,语气略带急切,道:“主持可有看出什么?”
主持不再看秦杨,反而道:“请坐,茶水现在已经可以入口了。”
等两人坐下后,主持不再说话,只是缓缓拨动着手中的念珠,表情像是了然一切。看着他们饮了茶,主持这才终于道:“老衲明白两位施主前来的目的,只是那对镜子和秘法并非出自老衲之手。”
“谁?”
温歌刚问出口,房门就从外被急匆匆推开,伴随着一人兴高采烈的声音:“老秃驴,快来尝尝贫道我摘下来的柚子,甜得很,摘下来可费了贫道九牛二虎……” 大门敞开,那人看着里面端坐的三人,带着诧异喃喃说完了剩下的二个字:“……之力。”
温歌瞧着他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那人眼珠子溜溜往温歌身上一转,踏进来的一只脚又慢慢缩了回去,刚打算溜走,就听见主持淡淡说了句:“进来,坐下,把门关上。”
身子僵了僵,那人看了主持一眼,还是灰溜溜找了个离门口最近的板凳坐下,怀里还抱着两颗柚子,一直低着头像是在看着柚子似的。
“抬头,”主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那人极其不情愿,过了好一会儿,才表情视死如归地抬起头来。
看着他扭曲的表情,温歌猛然便想了起来,是那个她吩咐暗卫去找但是不见踪影的疯道士,没想到现在打扮齐整一时没认出来。
主持这时道:“对镜和秘法便出于他手。”
“有回去的方法吗?”温歌看了眼秦杨,也不绕圈子,单刀直入。
“啊!”闻言疯道士像是崩溃地叫了一声,困扰地疯狂挠头,“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也就算了,怎么又来找贫道我?!”
“既然如此,道长为何之前要以主持的名义交出秘法?”温歌看着他狂躁的模样。
“之前拦御驾就是想透露下那块沧石的消息,想说的夸张一点引起注意,结果就被几十板子,”屁股现在还有些隐隐作痛,疯道长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后来一开始就只想做好事而已,皇帝昏迷不醒说不准天下就大乱了呢?谁知道竟然有奇葩皇帝愿意抛下皇位不要!”
温歌没理会他语气的不客气,纠正他的错误:“想必道长弄错了,是他要回去。”
“贫道就说哪有人真会舍弃皇帝这位子,”疯道长才终于把目光放在了秦杨身上,眼睛一下子移不开了,他随手把柚子放回桌上,走近秦杨上下打量:“浑身这人气跟没有一样,啧啧啧……”
秦杨任他打量,终于开口说:“这具身体的灵魂能回来吗?”
“当然……”疯道士顿了顿,接着又嘿嘿一笑,“可以,原主灵魂被你这外来的挤到角落沉睡呢,你要腾出地了,自然人家就回来了,不过……”
“秦杨回得去吗?”温歌急切问道。
“真以为穿越时空小菜一碟呀,”疯道士现在打开话匣,可一点都顾忌不上她是个皇帝,“要说你原来的壳子还完好无损那还好说,要是你原本就死了,那最好的结局就是做个游魂,要不然就只有灰飞烟灭一条路喽。”
温歌的心猛地向下沉,像是掉进了深不见底的空井。
秦杨脸色平静,他不看温歌,只是道:“怎么做?”
“这么干脆?!”疯道士惊讶不已,转而又道,“哎我都忘问了,到底你是怎么过来的?不应该啊,对镜只会带回本该带回的人。”
讲完了前因后果,一直坐在一旁的主持突然起身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木盒,取出里面的佛珠:“想必就是这一串了。”
秦杨把佛珠拿在手中,发现除了自己的那串佛珠更为陈旧一些,两者几乎是一模一样。
疯道士凑过来瞟了几眼,很快又坐回椅子上,开始徒手剥柚子皮,还一边道:“这样就更简单了,你带上这串佛珠,不出三天你就魂魄离体了,不过是死是活就得看天意了。”
最后一句话,说的漫不经心,又有些残忍。
“收下吧,佛珠赠有缘人,”主持没再说更多。
秦杨道了一声谢,两人告辞。
“那句佛偈温施主如今读懂了?”她刚踏出门外,就听见背后传来主持的声音。
温歌回头看他,依旧是慈眉善目的模样,她淡淡一笑:“懂了。”
声音轻得像声叹息。 ——
两个人不再对视。
等到快要出了院落,他们才终于停住了脚步,面对着彼此,似乎都有些哑口无言。
“已经决定好了吗?”温歌突然开口。 秦杨静静看着她,点了点头。
温歌不做声,垂下头看了眼他手中拿着的木盒,毫无征兆地抢了过来。秦杨没有拦住她,心里突然有一个念头闪过。
只要你毁了佛珠,我就陪着你不走了。
但这念头实在太卑劣了。
而温歌像当初一样,把佛珠拆开来,分成两串重又打好结,她自己戴上一串,另一串递给秦杨,秦杨接过的手有些抖。
她眼神有些闪躲地抬头看着他,声音有些哑:“我们看天意。”
秦杨忍不住揽过她把她抱在怀里,但还是很快又松开了。他认真看着温歌,如今面目全非,只有眼神依旧。
“我不应该抱你,因为这不是我,”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或者说,我知道抱着你的是我,但我依旧还会吃醋。”
温歌心里钝痛,她勉强笑了笑,轻声道:“我明白,那……我回房了。”
秦杨“嗯”了一声,他站着不动,看着温歌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
但她又突然朝他回过头来,笑着道:“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就回去了。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如果每天早朝上见着的还是你,你跪拜的时候就悄悄抬起头看我一眼。等到有一天你不再抬头看我了,我就知道你回去了。”
秦杨像是没听见一样,好一会儿没有反应,终于他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温歌朝着他扬起大大的笑,眼角含泪。 ——
温歌回到自己的院子时,雪芷轻声禀报她,雁津予已经在房间里等候多时了。
她的手隔着袖子摸了摸回到自己手腕上的佛珠,推门进去。
雁津予执着白子看着棋盘,仿佛在和自己对弈,见她进门抬头笑道:“阿歌来得正巧,黑子隐露颓势我正头疼呢,阿歌不如过来试试是否还有转机。”
温歌没说话,干脆地坐在雁津予的对面,看了一眼棋局,迅速就下了一颗子。
一见她动作,雁津予笑眯眯接着将白子落在棋盘上,懒懒说了一声:“阿歌杀气腾腾呢。”
两个人下子速度飞快,眼看棋盘就要摆满了。
雁津予刚要落下的白子又突然移到了另一个位置,他舒了口气,看着温歌笑道:“啊,差点就落入阿歌的陷阱了呢。”
第50章 最后
雁津予刚要落下的白子又突然移到了另一个位置, 他舒了口气, 看着温歌笑道:“啊,差点就落入阿歌的陷阱了呢。”
“不,你已经落入了,”温歌接着下了一子。
他眼睛从温歌脸上落到了棋盘上,看着局势,脸上流露出孩子气般的懊丧:“大意了, 原本以为我先占优势的。”
“你太小看我了,雁津予, ”温歌放下棋子, 抿了口茶。
雁津予难以察觉地怔了下, 接着他懒散靠在椅子上,投子认负,突然问道:“刚刚去哪了?”
“我以为你查得到,”她语气平淡。
“不过最近阿歌这两天大清洗了一番, 所以……”他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 “现在有些麻烦, 倒不如直接问你。”
“看上去你似乎决定逆来顺受了?”温歌的声音带了些揶揄。
“‘独守空闺的皇夫’听上去就很逆来顺受,”雁津予耸了耸肩,眼睛突然一亮,看向温歌, 又道, “所以阿歌要不要让我显得不那么……幽怨?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做些什么,毕竟幽怨使人失去理智。”
温歌专注打量着杯壁上的花纹, 像是随口问了句:“或者你想自己当皇帝?”
“不不不,阿歌你又曲解我的意思了,”他摇了摇头,朝温歌的方向倾身,看着她眼睛认真道,“我所有的筹码只是为了让你嫁给我,但是现在是什么情况?阿歌,我需要个名分。” 话一出口还没等温歌回答,他又忍不住笑了:“名分这个词从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古怪?”
曾经的温歌愿意用联姻换取政治利益最大化,但遇到秦杨之后,她没法想象自己和别人结婚生子。而如今,雁津予也不会仅仅满足于有名无实的皇夫这个名头。 漫长的寂静中,雁津予的笑容逐渐淡了下来,他慢慢道:“阿歌不如和我谈谈接下来的计划?”
“重新举行大婚典礼,回去我会让钦天监确定好日子,”温歌突然回答,表情平静。
“听到阿歌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雁津予一笑,全然不见之前的压迫感,“天色不早,那津予先告辞了。”
离开的时候,温歌看见雁津予手上还拿着腊梅花枝。 ——
又一次早朝,天色微微亮。
温歌端坐在龙座之上,群臣看不到龙纹阔袖之下,她手中握着的那串佛珠。
阶下群臣分列而站,朝温歌撩袍而跪,她在“万万岁”的声音里眼里只看着一人,而那人恭谨垂首始终未抬起头。
群臣久未听见玉阶之上皇帝的声音,皆有些不安。
她一时像头脑昏沉,看着那人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佯装无事地
温歌知道不过这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罢了,但她难免还心存侥幸,前期所做的心理准备一瞬间就被击溃。她逼自己听着群臣禀报国事,只觉得叽叽喳喳像群麻雀。 群臣之间暗潮涌动,在不痛不痒的小事皆禀报完毕后,一人出列上前。
“臣徐冉有本要奏,”大理寺卿徐冉举着玉笏,朗声道,“雁津予实为乱臣贼子,结党营私,惑乱朝廷,当杀之以正国法。微臣上陈雁贼十大罪状,叩请皇上圣裁。” 乌泱泱一群人跪下,齐声道:“叩请皇上圣裁。”
放眼望去,只剩下雁津予一人站在大殿之内,竟无一人为雁津予辩驳,秦杨手段确实狠厉。而雁津予只望着温歌而不争辩。
太监接过徐冉递上的奏折,连着证据一同呈给温歌。她看了眼静立的雁津予,打开奏折,一眼便看出上面是秦杨的字迹。
温歌捏紧了榜纸,很快扫过奏折上密密麻麻的字,递给太监:“念。”
“一大罪:窃皇上之大权……”十项罪名念下去足足花了半个时辰,大殿之内群臣屏息,只余太监诵读之声。
等十项罪名念完,殿内鸦雀无声。
温歌撑着额头,看不清神色:“雁津予有何要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雁津予脸色平静,“全听皇上定夺。”
但他遥遥在玉阶下凝视着温歌,期待温歌顾念着旧情,像是对温歌已经孤注一掷。
十大罪项说得夸张唬人,细究其实并无确凿证据。定罪与否,听由温歌意愿。温歌明白秦杨写出这份罪状的目的,不过将选择权全部交给温歌罢了。
温歌跟他对视,她冷漠移开眼睛,淡淡道:“将雁津予押入天牢。” ——
温歌去了一趟天牢。
走道阴森,可以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和潮湿霉味,两端点着微小的烛火。温歌看见雁津予靠坐在墙上,像是闭眼假寐,听见脚步声后缓缓睁开眼睛。
“我以为阿歌不会过来看我,”雁津予还带着云淡风轻的笑。
温歌隔着木栏看着他:“来看你最后一面。”
闻言雁津予怔了怔,笑着叹了一口气:“我以为你会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