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知浅说给无念,更是说给自己听。
无念的声音在她体内疯狂地叫嚣着:“不、不,你这个疯女人,快停手!”
知浅丝毫不去理会他,而是将全部的力量凝结起来,汇聚到自己的心口处。她深吸一口气,唇齿之间干脆利落地吐出一个“破”,金色的灵力毫无保留,猛然钻入心里,如利刃般猛然搅碎她的心脏,搅碎潜伏在其中的灭世之力,搅碎她的仙元、身躯……
不远处,梓芜看着知浅的身体一点一点在消失。金色的光点遍布她的身体,她在用自己的力量去化解无念的力量。金光夺目而灿烂,是她用自己的生命在绽放燃烧。无念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知浅却从始至终未曾发出一丝声音。直到无念的声音戛然而止,金光一瞬间闪烁如日华,点亮黑暗的永夜!
等到所有人能睁开眼睛去看的时候,知浅连同无念,一起消失无踪了。空气中只剩下无数金色的光点,纷纷扬扬地飘洒着。月亮和星辰渐渐沉入西海,只待暮色降临之时,再照亮黑夜。乌云退散,雷电被遏止,一轮红日自云层中钻出,阳光重新照耀六界。黑色的恶灵在日光之下来不及躲闪,如水汽般被迅速蒸发。四海重归于平静,海浪轻柔地拍打着岸边的细沙。大地的裂痕慢慢合拢,业火被熄灭,只留一缕青烟。天劫消除,天地之间的一切都恢复如初。
原来,这个平静安宁的世界是如此美好。曾经拥有时,似乎无人珍惜。如今失而复得,才明白其中的珍贵。
残留的金色光斑一闪一烁,围绕在梓芜周围,温柔缱绻,流连着不肯离去。梓芜伸出手,想要抓住一点点。可那光影,终究还是在指尖溢出,留也留不住。最终,仅剩的一点金光越来越淡,像浮尘一样,被风一吹,就消散地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到底,没能在这世上,留下一丝痕迹。
“结束了……”梓芜轻轻地说道,眼中火辣辣的疼,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失去挚爱之人,是这般滋味,蚀骨,焚心,无望。当日知浅眼睁睁看着他魂飞魄散的时候,是如何熬过去的呢?她真的很勇敢,很坚强,能独自一人挺过那么多的岁月,能不放弃希望去找他。
可是如今,他该去哪里找她呢?
月夏一下子瘫倒在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知浅消失的地方,放声大哭起来。他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委屈,像个孩子一般,涕泪横流,丝毫不像个能力通天的上神。但月夏只想放纵自己去悲伤,那个与他自寂寥的洪荒之初便并肩作伴的人,再也无法陪他继续走下去了。他之所以存在,是为了给当初那根“小红线”遮风挡雨,让她感悟众生之爱。但现在她消失了,月夏不知道自己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又该何去何从。
思举看着月夏哭累了,哭得嗓子都沙哑了,才拍了拍他的肩膀:“月神……”
他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更不知该如何安慰月夏。因为此刻的他,并不比月夏好受半分。那是他倾心爱过、甘愿为之付出一切的女子,思举如何舍得?可他如今身为天帝,终究不可能像月夏那样肆意地宣泄心底的哀伤。他只能忍着,只能将她永远封存在心底,轻易不敢去触碰。
唯有长生,无喜无悲,难得静默地伫立在一侧,脸上再无往日的戏谑。他看着面前的三个男人,心中默道,小娘子,你可知你这一走,也将他们的信念和希望,一并带走了……
第272章 所思在远方(1)
时光匆匆,百年已过。对于神仙来说,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和无尽的生命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但对梓芜来说,他从未经历过如此漫长难熬的岁月。曾经近十万载的时光,也不及这一百年过得这么艰难。
那一日自人界回到花界,他毫无预兆地昏迷,陷入了沉睡状态,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思举特地请来了药君为他查看,却诊不出任何症状。梓芜身体并没有异样,虽然在封印无念的过程中受了伤,灵力也极大地耗费,但都没有伤及根本。他身体底子本是极好的,按说不该有什么后患。焕芝仔仔细细地诊断后,得出的结论只能是,梓芜心伤太过,只能暂时将神识封存,陷入沉睡,才能抑制住心底的悲伤,不至崩溃。大抵,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吧。
这一睡,便是整整三年的时间。
月夏留在花界三年,照料萸归。直至梓芜醒过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前来道别:“我要回十三洲去了。”
“月神要走?”梓芜问。经过三载沉睡,他终于慢慢接受了知浅离开的事实。他将她封存在记忆最深处,不敢去触碰。还有很多事等待他去做,还有一众子民等待他归来,还有萸归,梓芜无法放任自己沉沦。
但月夏不同。他本就不隶属任何一界管辖,知浅一走,他便无牵无挂。原本思举想要留他在天宫月神府,却被月夏婉拒。他只想回到最初生活的地方,无人打扰,安安静静地牵牵红线,养养天蚕,再不问世事。
“我该回去了。”月夏说着,“其实打一开始我就想走,只是你突然昏睡,萸归无人照料,我放心不下才留在这里的。我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他既没了娘,也没有爹……”
梓芜沉默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到底是亏欠了萸归的:“是啊,的确是我没能顾及到他。这段日子,有劳月神了。”
月夏笑了笑,又将偎在身边的萸归抱起。三年了,萸归长大了些。不过,因为年幼时灵力有限,他们神族成长的速度较慢,所以萸归此刻便与凡人两岁左右的孩童差不多。他仍是肉嘟嘟、白嫩嫩的,十分惹人怜爱。萸归被他抱起,奶声奶气地唤着:“舅父、舅父!”
月夏亲了亲萸归的脸颊,无论多么不舍,终究还是将他放到梓芜怀里:“照顾好他……”
说罢,他转身便走,再不多看萸归一眼。他背对着梓芜挥了挥手,算是正式告别,而后月白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花海之中。
终于要回家了。月夏心想,那是他生存生长的家乡,是他和朱儿相依为命了数万载的地方。回到十三洲,他还能想着那些美好的回忆,继续度过余生漫长的岁月。也许哪一日,朱儿可以回来呢。那里也是她的家,若她能回来,总要先回家的吧。
想到这里,月夏露出一丝明媚的笑意,心中也释然了几分。是呀,等朱儿回来的时候,家中总要有人等她、迎接她,不是吗?
自月夏走后,百年里,除却水月洞府中的人,再无人见过他。
有时萸归在临睡之前,会躺在床上仰着头,问:“父君,舅父去哪里了,为何这么久都不来看我呢?”
梓芜回答:“舅父有太多的红线团需要去浸染、缠绕,大概一时抽不出身。等他忙完了,就会来看你了。”
“那娘亲呢?”萸归继续问,“娘亲也不见了,她去了哪里……”
梓芜终究没有像知浅临走前说的那样,去欺骗萸归,说娘亲只是个幻影。萸归很聪明,他能分得清虚实真假。于是梓芜说:“你娘亲她做了许多事,累了,所以去了很远的地方休息。”
萸归瘪了瘪嘴,似乎有些委屈:“是因为照看萸归太累,于是娘亲躲起来了吗?已经这么久了,她是不是不要父君和我了?”
稚嫩的声音里夹杂了哭音,萸归年纪小,并不懂得曾经发生的事情意味着什么。梓芜的心剧烈地抽痛了一下,面上却维持着温和的笑意。他拍了拍萸归的背,安慰:“怎么会呢,她也舍不得离开我们。大概,她已经休息好了,很想回来同我们团聚。但你娘亲啊,是这个世上最迷糊冒失的神仙。她也许在归途中迷了路,一时找不到回来的方向吧……”
萸归攀着梓芜的手臂,泪眼婆娑:“娘亲迷路了,那我们可以去接她呀!父君你无所不能,我们可以去找她,将她带回来,是不是?”
“可是,父君暂时找不到她……”梓芜抚摸着萸归的头发,眼神渐渐迷离。他透过窗子看着远方,一方心事不知说给谁听,“她走得太远了,连我都找不到……但她一定也十分记挂我们,所以,我们要等她,不能忘记她啊……”
萸归好不容易才被哄睡,眼角还有因为思念娘亲、未曾擦拭掉的泪水。梓芜独自挑了一盏灯,坐在书案前。他的面前摆着一幅丹青,上面画着的,是个巧笑嫣然的女子。她身着一袭红色的衣裙,站在一树盛放的玉兰花树下,眉眼带笑,眸中含光,灼灼如日华,美得不可方物。
起初,梓芜根本不敢去看这画。他把她画的这样真实,这样生动,好像知浅随时都可能自画纸上走出来。只是,她终究不会出现。也不过是近十来年的时光,梓芜才取出这画。每到夜深人静、萸归睡下之时,就独自一人去看。
曾以为,心里的那份伤痛,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被平复些许。只要熬过了最初的时光,他就能坚持下去。就像知浅在虚无幻境里对他说的,会渐渐习惯没有她的日子,渐渐适应一个人生活。于是,梓芜用繁忙的公务、无尽的修行,来分散注意力,试图麻痹自己。他不让自己有一刻得闲,不让自己有空余去想她。可结果却是,事与愿违。他越是如此,心里的空落感就越强烈。越是想遗忘,就越忘不掉。
后来,梓芜才知道,时光无法抹平所有创伤,就算再过千年、万年,他仍不会忘记她。对她的爱和思念,一分一毫都不会减少。因为知浅已经被刻在了他的骨血中,他的灵魂里,无法磨灭。哪怕到他魂归星海时,也会伴着他离去。
第273章 所思在远方(2)
潇湘为思举诞下第一个孩子,是个小皇子,天界为此迎来了他们的王储。新生命的诞生,寓意着希望和生机,代表着过往的灾难和伤害已然逝去。在经历了无数磨难和波折后,天宫终于有一桩大喜事发生。虽然思举行事素来低调,但仍是设宴邀请了众仙神与诸界人士来庆贺。算是借着这个机会,庆祝劫后余生之喜。
梓芜带着萸归前来赴宴,父子二人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气质出众,周身尽是冠绝天人的芳华。萸归的面容稚嫩,看着比梓芜的线条要柔和上几分。他此时的身量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模样,五官尚未完全长开,却已经是美得令人挪不开目光了。萸归乖顺地坐在梓芜身侧,引得一众宾客纷纷注目。他礼数十分周全,并未露出任何厌烦之色。相反,若恰好碰上了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时,萸归还会微微一笑,算是打个招呼。
于是众人皆道,小花神的性子格外亲和友善,软软糯糯的,比着花神的冷峻严肃,又是另一番滋味。
萸归还是第一次离开花界,天宫里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十分新奇有趣。特别是天帝伯伯家里添了奶娃娃,让萸归觉得很是开心。萸归心里觉得,天帝伯伯必然很喜欢小孩子,因为天帝伯伯每次来花界,都会给他带很多礼物,跟他说话的时候也特别温柔细心。萸归总能透过天帝伯伯的眼睛,看到满满的宠溺。
梓芜被奉在上座,足见思举对其的重视程度。自从思举成为天帝之后,天界同花界的隔阂被打破。梓芜又在百年前的大战之中居功甚伟,受众人尊敬。不过,梓芜性格素来清冷,千万年不变。他的周身,似乎终年围绕着冷冰冰的寒气,令人不敢靠近。
于是待得久了,萸归渐渐觉得有些无趣。毕竟大部分的人,都是绕开他们的座席,远远观望,不敢上前攀谈。萸归到底是少年心性,喜欢热闹。直到一个身着绛紫色襦裙的女神君主动走过来,这才打破了周遭尴尬的局面。
萸归兴冲冲地看着紫衣的女神君开了口,不料她问的竟是:“小仙见过花神。小仙有一事想问过仙上,不知月神他近日如何了?”
梓芜挑了挑眉,回答:“本神也久未见过月神了。”
听到这个答案,紫衣女神君面色不免带上失落。她悻悻一笑,笑容中透着些微苦涩:“是呀,月神他简直就是在十三洲避世不出了。我只是,不知他过的好不好,所以有此一问……”
“紫薇星君既然记挂月神,何不去十三洲看看他呢?”梓芜知道月夏和她素来交好,从前二人在天宫时,经常相约去看戏。如今看着紫薇星君这般,似乎对月夏有着不同寻常的情愫。于是梓芜说道,“月神若是看到星君,想来也会十分开怀。”
紫薇星君却摇了摇头:“不了,还是不去打扰他了。若他当真想见我,就不会一直不出现。本以为今日天帝陛下设宴,凭着月神同天帝的交情,他该来赴宴的。不承想,他始终不曾露面。我、我只是不甘心,才来仙上这里问问。”
说罢,她礼貌地笑了笑,与梓芜拜别:“叨扰仙上了,小仙告退。”临走前,紫薇星君多看了萸归一眼,真挚地说了句,“小花神生得真好,很有那一位当年的风姿。”
梓芜微微一笑,颔首示意了一下,算是与她辞别。
等到紫薇星君走后,萸归不解地问梓芜:“父君,刚才那位仙子姐姐,可是舅父的旧相识吗?”
“是,她是你舅父的好友。”梓芜回答,顺手夹了一块点心放在萸归面前的玉盘里,“你喜欢她吗?”
萸归点了点头:“喜欢。不过,看姐姐刚才的表情,似乎没能见到舅父,十分失落。”
他年纪虽小,但心思细腻,倒是将紫薇星君的心情堪透了十足十。梓芜拍了拍萸归的脑袋,别有深意地说了句:“这世间之人,往往不是想见就能够得见的。既是见不到,自然会失落怅惘。可若是当真见了,又会患得患失。”
他说的深奥,萸归有些迷惑,只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专心去吃点心了。
不过,出乎梓芜意料的是,等他参加完宴席,带着萸归回到花界时,竟然在自己的毓香宫内,见到了“失踪”已久的月夏。
百年不见,月夏比之前沉稳了许多。他依旧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锦袍,长身玉立,俊秀非凡。月夏似乎来了有一会儿了,正坐在大殿内喝茶。看到萸归蹦蹦跳跳地朝大殿走来,他猛地起身,声音发颤地唤了一声:“萸归……”
“舅父?”萸归先是一愣,旋即如疾风一般掠过,投入月夏的怀里。慢慢长大之后,萸归知道自己是花界少主,肩负很多责任,年纪轻轻便变得坚强起来。但此刻在月夏怀中,他禁不住涕泪横流,哭得像个孩子,“舅父,你终于来看萸归了,我好想你!”
月夏抚摸着萸归的顶心,鼻尖泛酸,好不容易忍住没有落泪:“对不起啊萸归,是舅父不好,快让舅父好好看看你。”
说着,他捧起萸归的脸,仔细端详。离开的时候,萸归仍是个年幼的孩童。如今,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少年,五官渐渐成形。虽然这张脸此刻布满了泪水,但月夏仍能分辨出,那些和知浅相似的地方。萸归猛一看像极了梓芜,但细细去看时,又无一处不像知浅。大概,这就是血缘的奇特,可以将两个人的特质完美地融合在他们的孩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