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芜早就看穿了天帝的心思,他执意独自前往光华殿,也是怕天帝恼羞成怒,迁怒月神。不过,梓芜早有准备,他从袖兜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了天帝面前,问:“不知道陛下可还记得此物?”
天帝瞥了一眼,瞳孔倏然一紧,表情也随之凝滞了几分。梓芜拿出来的,是一根蓝色的凤翎,泛着幽幽光泽。这天上地下,唯有天帝一只蓝色凤凰,这凤翎,自然是他之物。而且,凤翎他只送过一人……
“这个,是落英给你的。”天帝叹了口气,久久凝视着凤翎,无法挪开目光。
梓芜点头:“是,看来天帝还记得。既然您记得这凤翎是您亲手赠给小神母亲的,那么,您也该记得当日许下的诺言。”
“我曾以为,落英根本不会留着它……”天帝自嘲般地笑了笑,“毕竟,当日给她凤翎,是因为心中有愧。她已经在花界设了结界,根本不见我。我也只将凤翎挂在结界之外,传音于她,告诉她他日若有需要,便拿着凤翎找我,我自会应允她一切要求。没想到,她最终将凤翎留给了你。”
梓芜问:“那么,此刻小神拿出凤翎,天帝答应过的事情,可还作数?”
天帝已经知道梓芜要要求什么了:“你要拿凤翎,让本君答应你,严惩云莞。”
“是。”
天帝又道:“你可知道,这凤翎意义极大。你本可以用它换来无上荣光、权利等物,可如今你却要换这样一个要求,会不会太不值得了?”
梓芜嗤笑:“有何不值得?当年娘亲将凤翎交到小神手上,便说过此物为我所用。至于小神提什么要求,不劳天帝费心,您只需兑现承诺便可。”
“你……”天帝本想再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笑了,“罢了,你这性子,真的很像她!执拗起来,便是任谁都劝不会来!”
“那么,就请天帝按照之前小神所说,将香神夺去封号和法力,贬谪下界,历经九世之劫吧。”梓芜再一次要求。
天帝皱了皱眉,取了一个折中之法:“花神所求,对莞儿来说,太过残酷了!她虽天生就为神女,但修行也是不易。好不容易到了今日的品阶,若夺了她所有法力,从头开始,实在罚得重了些!更何况,若真让她下界历九世之劫,那么所有人便都知道她犯了大错。莞儿素来心高气傲,本君怕她会想不开。花神要本君重罚莞儿,不过想她日后无法再伤害爱神。既然如此,本君寻一个由头,将她流放至极北苦寒之地,清修思过,无召不得回天宫,如何?”
梓芜沉默片刻。他知晓,这已经是天帝对于此事,做出的最大让步。再纠缠下去,对他、对朱碧都没有好处。于是梓芜缓缓点头:“好,希望天帝可以信守承诺。”
“那么,这支凤翎,本君要留下。”天帝看着凤翎,心想,这是他如今唯一和落英有交集的东西了。
梓芜原本也未打算带走。若不是为了朱碧日后的安危着想,他也不会拿出此物。毕竟,这支凤翎提醒着他,当年娘亲为之付出的代价。
只是当梓芜快要走出光华殿时,天帝问他:“花神,可否告诉本君,你的父亲是谁?”
“很重要吗?”梓芜没有回头,所以天帝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
天帝有些颓然,缓缓坐了下来:“本君只是不能相信,她的心意会变……”
“先变心的人,不是她。”梓芜扔下这样一句话,“所以,你没有资格去问。”
“你说的对。”天帝的声音,此时此刻就显得有些沧桑落寞。他挥挥手,不再去看梓芜,只说,“你走吧,往后若无事,便不要来了。”
梓芜走后,天帝便下了一道谕旨。谕旨上说,香神云莞年轻气盛,思虑欠妥。身为天界公主,未曾经历过磨难,唯恐日后不能担负起职责。遂令云莞去往极北之地清修,磨炼其意志与心性。待其终成大器之时,在召回天庭。
这道谕旨一出,天界简直如同炸了锅一般,沸沸扬扬。众神都在猜测,天帝怎么突然把自己最疼爱的女儿送去苦寒之地磨炼了。有人说天帝极为看重云莞,想着宝剑锋从磨砺出,要锻炼云莞成才;也有人说,云莞犯了大忌,触怒了天帝,失了疼爱,是被流放的。总之,众说纷纭之中,云莞被押送去了极北之地。而天帝则连续三日闭门不出,只在光华殿内,任何人都不见。
之前经历的所有风波,此时终于算是告一段落。自然,月神府的人对于云莞离开的原因,都是心知肚明。
月夏在和朱碧喝茶嗑瓜子的时候,还不禁唏嘘:“你说香神,原本是多好的一个美人儿。娇滴滴、柔弱弱的,让人看了都忍不住喜欢。可她偏偏要作孽,最终把自己作到了那么个凄苦的地方。这情爱啊,果然容易让人丧失理智!”
朱碧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边道:“天帝流放香神,心里应该也不是滋味。此事也算因我而起,日后天帝一家不会与我过不去吧?”
“不会不会!”月夏极其肯定,“你看看花神此番与天帝密谈之后,天帝连自己的女儿都能舍弃。由此可见,花神是连天帝都不敢轻易招惹的存在!你就要做花神夫人了,怕他们作甚?”
朱碧觉得挺有道理,于是不再多问。只是,他们的想法始终太简单,并不知道真正的暴风雨,才刚刚开始酝酿。
第86章 密谋(1)
云莞被押至极北之地,是避开众神,悄悄被送走的。天帝不想让太多人接触此事,以免再生祸端。连天后和云宿,都不能去送她。
永乐宫内,天后屏退了所有仙娥,只是斜倚在贵妃软塌上,闭着眼睛,一手揉捏着额头。她素来都是妆容精致、衣衫得体,此刻只穿了普通的便衣,脸上精神也不太好。自从天帝下了谕旨,天后哭也哭过、求也求过,但是丝毫不能改变天帝的心意。到后来,天帝干脆闭关,连她也不见了。自己的女儿被流放到苦寒之地受难,做娘亲的却毫无办法。每每念及此处,天后都觉得自己一颗心针扎一样地疼!
云宿在殿内来回踱步。他终于按捺不住,勃然大怒道:“父君这是怎么了,他怎么就能忍心将莞儿送去哪种地方?莞儿从降世开始,从来都是锦衣玉食,哪里吃过半点苦头?送她去那种地方,简直就是要了她的命!父君素来疼爱莞儿,怎么突然就这么狠得下心?”
天后慢慢睁开眼,眸子中映出的,是一片寒凉:“你父君的心,是这六界当中最狠的。他对自己都能心狠,何况莞儿?”
“母后何出此言?”云宿不由得惊讶,他不知道自己的母后,对于父君竟是这样的评价。
天后凉凉一笑,笑得令人绝望:“你父君,是这世间最凉薄、最狠心的人。当年他为了天帝之位,连自己最爱的人都可以抛弃,更遑论犯了错的莞儿?如今,那人的儿子来找你父君,要他惩治莞儿。你父君心中大约也有愧疚,又顾及自己的颜面,所以,他最终选择了牺牲莞儿。”
云宿问:“母后口中的那人,是先花神落英?”
“是。”天后点点头,又道,“如今的花神梓芜,长了一张和他娘亲极为相似的脸。”
云宿好像瞬间知悉了变故的原因:“难怪,难怪父君会重罚莞儿。本以为是花神胁迫父君,父君不得已才能做此决定。呵呵,看来,是儿子太过天真了!”说着,云宿又忍不住问天后,“既然父君最爱的人是落英花神,那为何他……”
“为何他会娶我为妻,让我坐上天后的位置,对不对?”天后顺着云宿的话说下去。她不禁想起了久远的过往,那个时候,她还是龙族的公主,天真烂漫地一心想要嫁给天帝。
天后问云宿:“你可知道,你父君是怎么坐上这天帝之位的?”
云宿不知道母后为何会问这个天界神仙都知道的问题,但还是回答:“当年六界之战,先主殉天。父君临危受命,率领众仙力战群魔,最后使得天界成为六界之中最强的存在。战后,众仙神因父君的功勋,推举他成为天帝的。”
“你倒是背得牢,和《神仙志》中记录的一点没差。”天后坐直了身子,说道,“这记载,基本也属实。你父君在六界之战中,的确功不可没。不过,若不是落英让位,并极力举荐你父君,他也未必能拥有这个位置!”
云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母后您在说什么?”
天后淡淡一笑:“你无需如此吃惊,这便是事实。当年,你父君和落英花神师出同门,法力相当。他二人携手抗敌,落英的战功也是数一数二的。不过,若从出身来看。你父君只是蓝凤,鸟族虽以凤凰为首,却推崇火凤。你父君颜色另类,也算得上是个异数,根本不受待见。不然也不会离开部族学艺,和落英成了师兄妹。而落英呢,她是先主之妻,芊墨花神的亲侄女,自小养在先主身边,出身高贵。先主与芊墨花神并无所出,便将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所以,当先主殉天后,众仙最寄予希望的继承人,其实是落英。只不过,落英和你父君是一对情侣。她很爱你父君,并深知你父君有着远大的抱负和野心,自己甘愿让出天界之主的位置,只为了让他实现心中所愿。最终,在落英的极力游说之下,众仙才推举了你父君即位。”
云宿听完,不禁苦笑着摇头:“原来,事实竟是这样。也就说,我们其实承了花界的恩情,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落英为你父君付出了很多,在他继任天帝之后,落英仍四处征战,只为帮他巩固这个位子。”天后继续说道,“只不过,她做梦也没想到,你父君虽然爱她,但更爱至高无上的权利和地位!落英带兵与妖鬼两界的联军力战之时,魔界也向天界发起了进攻。那时天界留守的兵力十分有限,你父君便求助于龙族。那个时候,龙族非神非魔,并不隶属天界。你外祖父只想在战争之中,取得最大的利益,于是始终处于观望状态,两不相帮。你父君便多次来水晶宫,希望说动你外祖。我也是在那个时候,看着他一次次失败而归,又一次次重拾希望地回来,从不轻言放弃,才爱上他的。”
“就是因为母后爱上了父君,所以最终龙族才会归顺天界的吗?”云宿问。
天后因回忆起年少时的过往,神情也柔和了许多:“是啊,确实如此。因我爱上了你父君,便央求父王将我出兵帮助天界。父王是真心疼爱我,并不像你父君对莞儿那样,好像装装样子。父王对你父君说,只要他肯娶我为妻,让我成为天后,那么他便率领整个龙族归顺天界。”
“你父君起初并没有答应,因为他心中还想着落英。他们年少时相恋,青梅竹马,岂是那么容易分开的?他只是像父王许诺,只要龙族相帮,就给龙族无上的尊荣,世代永享。”天后继续说着,“父王知道我的心思,所以并未答应。恰好那段时日,前任魔君优绪也为了拉拢龙族,来水晶宫求娶,许我魔后之位。父王使了一计激将法,假意应允了。消息传到天宫,你父君终于感到帝位难保,最后做出了妥协。”
第87章 密谋(2)
“孩儿只道,父君与母后相敬如宾,实乃夫妻间的典范。虽说这些年你们之间更像是亲情,孩儿却一直认为,你们年轻时,定然轰轰烈烈相爱过!”云宿还是头一次,和天后聊起这些事情。只是他从来不知道,双亲所表现出来的鹣鲽情深,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天后笑了:“曾经,我也以为自己会轰轰烈烈的爱一场。我心里清楚地知道你父君爱着落英,却仍旧天真的相信,他渐渐就会改变心意爱上我。毕竟,他放弃了落英,娶了我。初为人妻之时,我温柔体贴,无微不至。你父君忙于战事和天庭事务,很少与我在一起。我只是每日倚着门框,等他偶尔过来看一眼。不过,那时的我一点也不怨,至少心里有希望,等待也是甜的。可这样的日子,却在落英回到天界时,彻底被打破!”
天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半年后,落英终于击退了妖鬼联军。魔族也输了战争,退回魔界,所以你父君和落英终于得以相见了。而我才知道,你父君心里真正的打算,是想先通过娶我,与龙族联盟。等事情过去了,再娶落英。他想让我们平起平坐,权势与爱情,他都想得到。”
“我霎时陷入了绝望之中。若是落英入主天宫,那我这个天后将永远是个摆设。”天后说着,站起身,走到铜镜前,看这镜子里的自己。天后的样貌虽不及落英美得惊天动地,但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风姿依旧,端庄华贵。
天后说道:“不过,你父君太小瞧了落英。她那样一个高傲完美的人,怎么可能接受他感情上的背叛呢?落英与你父君大吵了一架,句句直戳你父君心窝。而我则偷偷去见她,骗她说我怀了身孕。落英对你父君失望至极,当即离开了天宫,返回花界,再也不与你父君相见。你父君则觉得落英不能理解他,也就此不再纠缠了。”
云宿感叹:“原来,所谓情爱,竟是这么脆弱的感情。儿子只愿自己,不要为情所惑!”
“的确很脆弱,脆弱得让人不敢触碰。”天后呢喃,“我本以为,自己就此得到了你父君的心,得到了幸福。的确,之后两万年,你父君对我极尽呵护,一个天妃都不曾有过。我生下你们兄妹二人,自觉这天后的位子坐得甚稳。直到一日,花界传来消息,说是落英生产,小花神降世。据说这个小花神不简单,出生的时候六界百花齐放,祥云当空,金光漫天,众神皆赞其日后定然不凡。你父君听到这个消息,将自己关起来,整整十日不肯见人。他是不曾想过,落英会和其他人在一起,还有了孩子。”
“自己薄幸,还总想着别人痴情,父君这样也太过自私了些!”云宿禁不住评判,之前天帝在他心中伟岸的形象,就在今日天后的陈述之中,轰然倾塌。
“花神第一次来天界时,我当真吓了一跳!”天后说出自己的担忧,“他同落英长得实在太像了,你父君但凡看到那张脸,就会忆及过往。果然,他自从见过花神,就对花界格外宽容优待。这一次莞儿受罚,若是换个人去讨要说法,你父君应该都不会妥协。”
“可是父君应该记恨花神才对!”云宿疑惑,“父君那么不想落英花神嫁给旁人,可梓芜是落英花神和别人生下的孩子,父君不该视他为眼中钉吗?”
天后道:“这就是我最为担心的地方。梓芜的生父到底是谁,一直以来都无人知晓。依落英的脾气,她被你父君伤透了心,应该不会再爱上任何人,怎么会有了别人的孩子。我一直在想,会不会,梓芜就是你父君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