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青忙拱手对妙音一拜,“德公主言重了,李某身在官场也不过一届小小太医,不能兼济天下,只能明哲保身。李某今日也只是担心自己做了错事,才对德公主道明。至于之前德公主的病,也怪李某生来的癖好,不喜欢其他大夫动自己的病人,那日走得太急,未和公主解释清楚了。对症伤寒,李某用的温治之法,是比其他医法要慢一些,可却是除根并调理的上法。”
小满忙赔礼道,“是妙音太多心了。”
李延青面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怕也不只是德公主多心,最担心德公主身子的人,也误会了李某了。”
小满知道他指的便是给自己另谋医生的独孤信,却又没有道明,只好笑着打着马虎眼。
从李延青府里出来,天色迟暮,小满这才回了郭府。方才进了大门,便见得二姨娘和容音摇着身子过来,该是又要炫耀容音进宫的事情。小满正要当作没看见,绕开正道,抄小道儿回自己的院子。这边便被她们娘俩堵住了。
先是容音道,“姐姐,怎么看见我们就走啊?”
小满想起这二姨娘那时候想害妙音的心思,心里就发悚,“没,就是,折腾了一天了,想早些回自己房里休息。”
二姨娘却幽幽道,“哎呀丫头啊,不是我说你,你那独孤信再好,也好不过皇帝不是,你怎么能跑去和皇上说,跟独孤信也不愿意跟他呢不是?”
她怎么知道的?小满心中奇怪。
容音则接话道,“皇帝哥哥三日后就封妃了,容音我日后便能替姐姐,好好伺候皇上了。”
听着她娘俩一人一句,小满便耐不住了,“那便有劳妹妹了。进了宫呢,先把皇上的脾性摸摸清楚,还有以后就算是你得罪了其他宫里的姐姐,怕是也没人向我这么大肚了,妙音奉劝妹妹你一句,路还长着呢,且行且珍惜吧!”
二姨娘却道,“哟,妙音啊,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吧?”
小满却道,“姨娘,容音妹妹,妙音今日奔波多时,有些累了。妙音觉着,容音妹妹封妃的事情,二姨娘倒可以多去跟阿爹说说,妙音没能帮到阿爹的事情,说不定容音妹妹能帮得上呢?妙音这就先告辞了。”说着,小满做了个回礼的样子,便往自己院子里去了。
三日后,萧衍果然行了封妃大典。可这大典的主角,却不是她郭容音容妃,而是贵妃萨敏雅。封妃大典气派非常,萨敏雅一袭隆装,夺去了当场所有人的目光。可另一件让小满惊讶的事情,却是这封妃的,还有一人。她钱欣然竟然在三日之内让萧衍改了主意,被萧衍封为常妃,而不用远嫁了。萧衍则另点了王大人家的王绯芝,代替钱欣然,远嫁紫罗。
宫里三个女人一台戏,二姨娘也总往宫里跑,小满终是闲下来几分。独孤信的伤虽然好了,可对外却一直宣称病重,以至二人的婚期也往后延了三个月。
他独孤信却躲在小筑的院子里,虚耗着时光,一晃就是大半月。小满多半时候陪着,可也有那么几刻,会想起姥姥来,自己这么久没回去,也不知道姥姥怎么样了,有没有挂念自己。想起姥姥做的饭菜,小满的鼻子就能酸酸地,差点儿就能流出泪来。可那一对黑炭球球,信硬是一动也没动。小满却瞅着了李延青送给自己,正挂在腰间预防伤寒的木盒子,脑子转了起来。便偷偷进了独孤信的书房,偷出了一枚黑玉,想要让李延青帮自己刻一刻。
天气入了隆冬,下着小雨有些阴冷。由着李延青将自己领进了客堂,他便吩咐着下人捧来了多一盆炭火,又将客堂的门窗都关好了,才坐到了小满对面。
小满从袖口中掏出装着那对黑玉的锦盒来,“不知李太医可否帮妙音一个忙?”
李延青持着小满递过来的盒子,“能让德公主开口的事情,李某能帮得上的,一定尽力。”
“李太医不打开来看看么?”小满问道。
李延青这才打开了锦盒,见着里面两块通透的黑玉,眼里忽地亮了几分,抬起头来问妙音道,“这是?”
“前阵子皇上赐我这两块紫罗国进贡的黑玉作嫁妆,我便送给了独孤将军。一直想用这两块黑玉给他做印,却苦于没有篆刻的好手。不知李太医愿不愿意帮妙音这个忙?”
李延青拿出一块黑玉来,在手里把玩,“触手生温,是好玉。不知德公主想刻什么?”
完了,那印章上有什么字样,小满可是一个都记不起来,只记得原来在博物馆听师兄讲解的时候,大约是说,独孤信他写私人信件的时候能用,上表奏章的时候,也能用…
“这个…”小满犹豫着,“要不李太医能不能教我篆刻,我还得回去问问我家将军。”
李延青捂着嘴笑起来,“德公主还未完婚,就如此为将军着想。独孤将军还真是让人羡慕。”
“啊,就是个印章的事情嘛。”小满随意答道。
李延青笑道,“李某没收过徒弟,这便收一个也好。”
一连数日,小满多半的时间都来了李府,跟着李延青学着篆刻的基本功,先学着材料和刀法,原来这黑玉,硬度适中温润柔和,的确是做印章的好材料。小满生性学东西比其他人快,精神也容易集中,不过三日便掌握了要领,在黑玉上篆刻起来,一个“信”字完成,小满算是出了师。
这日李延青正示范给小满一种新的刀法,小满握得不大得位置,他这才过来掰着小满的手指头,调整对了。门外忽的一阵骚动,原本因为怕漏风关好的客堂门被人一把推了开来。
来人正是独孤信,他身后跟着李府的下人,面色匆匆地对自家主子解释道,“大人,我这不让他进来,他偏偏冲进来了。”
妙音和李延青姿势暧昧,有种捉奸在床即视感。小满面色一红,连忙从李延青手里挣脱了开来。明明没干亏心事儿,怎么就像做贼呢?
独孤信则三两步上来,将自己搁在了两人中间,转脸对李延青道,“看来妙音这段时日,劳烦李太医了。”
李延青的性子柔中带刚,没做过的事情便不心虚,“德公主只是让李某教会她篆刻。”
独孤信看了看桌上被二人折腾的木屑和狼藉,回身对小满道,“妙音提过要给我做印,其实无需心急。”
“嗯…”小满没了主心儿,听他道,“我们回府吧。”
小满总觉着不妥,拾起桌上那锦盒,便被他拉着出了门。
待得被他拉回了将军府里,进了他的书房,他才肯放开手来。这几日来,确是因为要去李延青府上学篆刻,便少来了独孤将军府里。小满立在屋子一角,身后的门还没关,寒气嗖嗖地蹭了进来,小满一连接着三个喷嚏。
独孤信却也不管,坐回他的书桌前,冷冷对妙音道,“给你个机会解释。”
小满背过手去,指头在身后拧成了一团,“这你不都看到了么?有啥好解释的?”
他一脸严肃,“学篆刻要拉手么?”
小满低着头,“姿势不对,李太医帮我调整调整。”
“他分明是趁机占你便宜!”
“人家李太医是正人君子!”
“那我是小人之心了?”
“可不是么?”小满没心没肺地答道,“话说你怎么去那里找我了?”
“你心里没点儿数?”
“嗯…”小满小声嘀咕,“我们还没成亲呢,家教就这么严,以后真要嫁过来可一点儿自由也没了。”
“是这个道理。”
“还真是?不行,这亲我不成了,这样没意思。”小满说着佯装要出去。
“站住!”信抬高了声调。
“干啥?”小满回身过来。却见得三两步跨了过来,将自己重新拉回了屋子里,一手将门关上,一手帮妙音捂着手。
“吹冷了?”他一脸的同情。
卧槽,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前一秒还在审犯人,后一秒就变成了暖宝宝。
“以后不用去他那里学了,我教你。”
小满疑惑,“上回在香茶楼,你不是说不会么?”
“找个正经儿的老师来,我们一起学。”
“人家李太医挺正经的!”小满替李太医不平。
“你还替他说话?”
小满捂住了嘴,“好了,我不说了。”
信道,“我今日就让锦衣去把建安城里最好的篆刻师傅找来。”
第二日,信终于寻着一位老师,开始篆刻另外那枚黑玉,打磨了几个面,刻了几枚私印,如今他这身份,无官也无爵,其他的地方也就先空着了。小满则持着另一个黑炭球球,随着他的字样,将之前被自己开动的那枚印章,也补上了几个面,只是上面的字体,都是小满所熟悉的楷书。
信一开始迟疑这文字虽是能读懂,却不常见,小满打着马虎眼,是南方老家的字体。
再过了几日,皇宫里传来了喜讯,容音妹妹有孕了!嗯,这下二姨娘该是要回来,再好好炫耀一番了。
陪着独孤信的日子过得飞快,不觉已经近了婚期,独孤信的伤,对外来说也该全好了。小满这几日呆在自家,准备着婚礼的事宜,却见得二姨娘失魂落魄的从门外回来。
小满看着奇怪,却也不愿意凑过去问她,真怕她脾性来了,会再对妙音不利。
后来小满才听得传言,容音的胎被钱欣然害了。她钱欣然自然得了萧衍的责罚,贬了妃位打去了冷宫。可容音这小小年纪,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心理落差,自落胎以来身子就一直不好。二姨娘担心得紧,进了宫去照料。容音却说,她不想做什么容妃了,她只想回郭家。可这皇室的体统,怎能轻易将皇帝的女人放回民间。
这皇宫便像是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有人觉得大富大贵,殊不知大险大贵的道理亘古不变,放在二十一世纪也照样受用。唯有能放下私欲的人,才能险中求胜,而现在看来,这人就是萨敏雅。萧衍的两个妃子,一个病了,一个被贬去了冷宫,唯有剩下的皇后,继续享受着皇恩。
小满这日去独孤将军府的时候,却见得独孤信的心情大好,一问才知道,是宇文门阀来信了,信中问候并表意信若能回去,必当厚待。他这连一座藏经阁都不愿意为大梁修建,如今得了宇文泰的信件,便如此开心,看来还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当日便见得他又在印章上刻了一面,“信白笺”。
小满帮他磨着墨,见他回好了信件,便用新作的印面盖好了戳。信拿起信件,又再仔细读了一遍,方才将信件塞进了信封里,交给顾锦衣去办了。
“所以你还是要离开大梁的?”小满问他。
独孤信抬起眼来,“信的衷心已经给了宇文将军,才会随他从大魏出逃。我留在大梁,不过都是因为妙音。”
“那还真是因为我,委屈了将军留在敌国。”
独孤信一把将妙音揽进怀里,在妙音额上一吻,“妙音可愿,跟我一道北上?”
“嗯。”小满心中却隐隐有种预感,将自己揽着的这人,终是要和自己分开的,要么他要回去他的大魏,要么小满哪天,会回去自己的二十一世纪。时间空间上的相离,仿佛就在远处招手。
隔日傍晚,萧衍派人又来询问,独孤将军修葺藏经阁的方案,是否已经有进展了。信出了门去招呼萧衍派来的顺公公。小满则独自在书房,盘弄着二人方才正在制的香珠。方才一旁的黑玉印章却忽地落地。小满觉着奇怪,无端端地怎么能掉到地上去。正弯腰去捡,手方才触碰到那枚印章,脑后便像被人敲了一棒槌,妙音晕倒在书房的地板上,小满的灵魂则从妙音身上缓缓飘了出来。
这是要走了么?小满心中不愿相信。
信正从外面回来书房,却见着妙音晕死在地上,手里正握着那枚古体字迹的印章。
信一脸紧张,试探着妙音的呼吸,还好一切正常,抱回了房间休息了半晌,妙音方才缓缓醒了过来。眼见着面前的人,妙音脑子里的记忆,在一幕幕的恢复,真正郭妙音终于回来了。而小满的魂此时则飘去了建安城的上空,游荡着看着独孤将军府里的情景。
终究还是要说再见的。毕竟独孤信,是郭妙音的夫君,不是林小满的。
“小满!你怎么了?”古老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二十一世纪在向自己招手,小满的眼里却晶莹有泪。
别了,独孤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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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睁眼,吴馆长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似是根本就没有黑过!
“你怎么了?小满?”古老师关怀的声音,轻声在耳边试探着。
小满这才看清楚自己带着手套的双手,正持着那枚印章,目光停留在“信白笺”这三个字上。对面墙上的钟,十点十五分,比起自己和古老师进来的时间,只过去了十五分钟。前面古老师大概用了十分钟,鉴定那个陶罐儿还有小满手中的印章。那么小满穿越的时间,在现代,就该只有几分钟不到。
仿佛是做了一场大梦,抑或是得了一场大病,回来以后浑身松软,手尽然发起抖来。小满忙将手中的印章拖着,放回了柜子的抽屉里,回神对古老师道,“老师,我看好了,字体来看,该是南北朝时期通用的文字没有错。”
古老师面上仍有些担心,“你还好吧?刚才走神,走得有些久。”
小满笑着,“古老师我没事儿,就是这印章…太好看了,有点儿分神了。”低着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手套,竟然裂了一道大大的口子,这是怎么回事儿?
古老师这才点了点头,对吴馆长道,“这印章啊,我看着有□□成是真的,可还得等那古墓修好了,我再去实地看看有什么发现。还有,如果方便,麻烦老吴让人送来我实验室,过一下碳检验。”
“古老,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些了。改日啊,我让人给你送到学校里去。”
古老师和吴馆长接着聊着,小满的思绪,却飞到了两千年前的大梁,也不知独孤信最后到底和妙音成亲了没有,萧衍后来还有没有为难他了。
周一一大早,本该是没有课的,小满却急匆匆地回了学校,便往图书管里钻。翻开来基本南北朝通史抱来自习桌上,飞速的查起资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