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杨鑫跟爷爷奶奶那睡,罗红英和春狗,加金盼三个,倒是勉强。今天杨鑫过来睡,便不好睡了。罗红英骂春狗:“你去那头睡床尾,今天我跟女儿睡。”
春狗说:“你至于不至于……她们两个娃娃睡那头嘛,咱们两个睡。”
罗红英说:“滚!”
杨鑫被妈妈搂在怀里,心里才稍稍舒服一点。
她抱着妈妈。
妈妈身上芬芳暖和,抱着很有安全感。
春狗把烟灰缸挪到床尾,卷在被子里,点了一只烟。
火柴刚划亮,罗红英就使劲踢了他一脚:“你他妈能不能别在床上抽烟了?整天就知道抽抽抽,要抽滚屋子外面去抽。”
春狗说:“哎你烦不烦,抽根烟也不行了?”
罗红英说:“滚外面去抽。他妈的呛死了。”
春狗厚脸皮,笑嘻嘻说:“我把门给你打开。”
罗红英说:“滚出去!”
春狗说:“外面冷的很啊!把老子冻感冒了咋办?”
罗红英使劲踢他。春狗只好穿着秋裤下了床,门外黑夜里站了一会,哆哆嗦嗦又回来了,他急急忙忙掀开被子钻进来:“不行,外面冷得很,鸡.巴卵子都要冻掉了。”
罗红英说:“你他妈的,脸比城墙还厚。你就是个猪脸。”
“猪都没有你脸皮厚。”
春狗重新躺下,美滋滋的抽烟。
杨鑫说:“爸爸讨厌!”
春狗听见了,笑瞪她:“你说啥?”
杨鑫回瞪他:“爸爸不听话,爸爸讨厌。”
罗红英被杨鑫这句逗笑了,说:“就是讨厌。你说,你说春狗讨厌,让他滚出去。”
杨鑫学着说:“春狗讨厌,爸爸滚出去。”
春狗手伸进被子里,一把抓住了她的小脚,狠狠挠她脚底板:“你再说,你再说。”
杨鑫咯咯地笑,扭开扭去:“爸爸讨厌!爸爸滚出去!”
春狗闹着闹着,就跳到了床的这头来,把金盼赶到那头睡去了。杨鑫钻在妈妈怀里,就见春狗在妈妈背后,把一只手伸在被子里,好像是捏了一把。罗红英喷笑,胳膊肘一抬,往后打去:“日你妈,滚开!”
春狗不滚,笑嘻嘻跟她闹,手在被子底下摸索,弄的罗红英笑不停,翻来滚去扭秧歌似的。
杨鑫在妈妈怀里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和姐姐睡在床那头,春狗和罗红英睡到一头去了。
春狗在床上举着烟,又他妈的在抽烟。
晨起一支烟,快活赛神仙。
罗红英趁着天刚亮,在床上打毛线呢!
“赛你妈的神仙,早点短命吧。”
她嘻嘻笑道:“死了你就成神仙了。”
春狗掐她胳膊:“这短命婆娘,又咒我。”
罗红英笑个不停:“你自己说的要成神仙嘛,死了可不就成神仙了。”
杨鑫钻过来说:“妈妈,我要跟你一块睡。”
罗红英老母鸡抱小鸡似的将她搂到胳膊底下。
春狗放下烟,把女儿抱过来,用自己粗糙的下巴去蹭她小脸。
杨鑫被他胡子扎得疼,打他:“爸爸讨厌!”
春狗是个小孩儿脾气,贪吃贪玩爱偷懒,时常把罗红英气个半死,又拿他没办法。好在他除了懒,并没有乱发脾气,或打老婆的恶习,整天被罗红英骂的龟孙子似的,也只嬉皮笑脸。家里真遇到大事,地里有重活,他还是要担当的,所以罗红英也就只能凑合过。
傍晚,杨鑫坐在门口吃面条。
她吃辣!
一碗面条,放一大勺辣椒,罗红英说:“够了不?”
杨鑫举着碗,垫着脚,说:“再要一点,再要一点。”
罗红英又给她添一勺,杨鑫高兴地说:“这下够了。”
面条和辣椒,拌的红通通的。罗红英看了都感觉肠子疼要便秘了,这小丫头就要这么吃!
不愧是四川人。
她吃干拌面,不喝汤。她将面条在筷子上缠,缠一圈,才送进嘴里。罗红英怕她辣,说:“给你加勺汤吧?”
杨鑫说:“不要不要。”
罗红英说:“吃这么辣,不怕肚子疼?”
杨鑫说:“不要不要,我就要这么吃。”
罗红英从厨房里盛了一勺汤,硬给她添在碗里。杨鑫看到美味的面条被一勺汤和了,顿时气地放下碗:“我不要喝汤!我不要喝汤!”
她扯了嗓子喊起来,护食,气的脸都红了。罗红英连忙说:“行行行,你不喝汤,你不喝汤。以后随便你咋吃,我不管你了。”
杨鑫叫道:“我就要吃干拌面!我就不吃汤面!”
罗红英说:“你吃吧,你吃吧。吃了肚子疼别哭。”
春狗在边上看的直乐。
小孩儿,就像小猫小狗一样,太好玩了。
杨鑫的习性……肖她爸……
挑食。
春狗此人,小姐身子丫鬟命,明明是个泥脚子农民,偏偏从小被杨文修惯坏了,一点苦都吃不得。顿顿要吃白米饭,要吃炒菜,要喝二两酒。
罗红英抱怨说:“让他吃面条,吃稀饭,他妈的,就跟要逼他吃.屎一样!”
罗红英煮稀饭,放酸菜,拌玉米面,春狗不吃。罗红英只好每顿煮饭,专给他盛一碗白饭出来,自己再放大勺酸菜,如此省粮食。
杨鑫也不吃酸菜,不吃玉米面,罗红英也要单独给她盛一碗。
不然她不吃。
罗红英想让她吃酸菜,故意给她盛在碗里。杨鑫坐在门坎上,非常执着地一片一片,把那酸菜叶子挑出来,扔到地里。
不吃!
呸!呸!
罗红英嘲讽他们父女俩:“喉咙细得很,咽不下棒子面,咽不下酸菜。你以为你是城里人呢。”
没可奈何。
长相上,杨鑫也肖春狗。
春狗的模样,可是相当帅的!不然罗红英也不能看上他,还一直忍受他的好吃懒做!
春狗的帅,是很标准的帅。
一双深邃大眼,双眼皮儿非常漂亮,又亮又有神。两道浓眉有型,额头饱满脸型周正,鼻梁挺直,山根高的跟外国人似的,两片嘴唇不厚不薄正饱满,络腮胡子一刮,整个面孔,那叫一个刚毅,男人味十足,很像电影《魂断蓝桥》里的男主人公。但乡巴佬没几个认得罗伯特·泰勒,关于靓仔,大家只认香港的四大天王。春狗作为十里八乡第一帅,自称民间刘德华。刘德华都没他自恋,村里的婆娘媳妇撩了个遍。他不长进,可罗红英眼睛瞎,看上他相貌好,就答应嫁给他,结果嫁过来就受苦了。
罗红英其实长的也漂亮,五官清秀,皮肤白,人又勤快,什么男人嫁不到呢。可她相来相去,谁也没有春狗长的帅。
爱情呀,都是看脸。
穷人,富人,有文化的,没文化的,都一样。
罗红英希望女儿像自己,但杨鑫不管是外貌还是习性,都有点像她那不成器的爸。
她很听话,很懂事,但隐隐表现出类似春狗的机灵和狡诈,小脑瓜子里很有主意。不是踏踏实实、吃苦耐劳的性子。
“跟你爸一个性子,以后长大了咋嫁人哟。”
罗红英说:“以后嫁不出去。”
第22章 一块钱
猴娃买了只破旧的三轮车,端起秤杆,做起了破烂生意,挨家挨户去收破烂。
铁,一块一斤,铜,五块一斤,铝两块一斤。塑料,五毛一斤……农村家里坏掉的锄头,铁工具,旧饭盒,牙膏皮,电器,都能卖。看着几毛几块的不起眼,没想到还赚了不少钱。村里人叫他杨老板。
杨鑫非常高兴,一看到她二爸骑着旧三轮,拉着破烂回来,就冲上去欢呼喝彩。
她见人就炫耀:“我二爸发财了!我二爸是大老板!”
别人问:“你二爸做啥的呀?”
她得意地说:“我二爸是大老板,是收破烂的!”
别人听了都要笑死了。
收破烂的“老板”,虽然嘴上也叫老板,但和做生意的大老板,那完全不是一回事。但四岁的杨鑫不懂这些,成天见人就说:“我二爸是大老板!”
她有个远亲,在信用社工作,她炫耀说:“我姨父是开银行的,我姨父是造钱的。”
她都是听大人说的。姨父在银行里工作,她问:“银行是干嘛的呀?”大人说:“银行是造钱的!”她就知道了:“我姨父是造钱的!”
造钱啊!
脑子里想着纸票子哗哗从印刷机里出来的画面,管造钱的,那得有多幸福哇!
想要多少钱就造多少,想吃啥就吃啥,想买啥就买啥。
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工作。她羡慕死了。
她天天说猴娃是老板,金望脸都要丢光了。
金望大几岁,知道收破烂是很丢人的事。收破烂,不就是捡垃圾么?捡垃圾,就跟乞丐一样,村里的小孩天天笑话她:“你爸爸又去捡垃圾啦!你爸爸是乞丐!”
或者齐声冲她叫:“大老板!大老板!大老板去捡垃圾咯!”
金望羞耻的要命,教训杨鑫:“你烦死了!你不要到处说我爸爸是大老板啦!”
杨鑫不懂:“为啥呀?”
金望生气说:“反正你不许再说这句话啦!是我爸爸又不是你爸爸。”
杨鑫很懵。
反正她不懂那些。
猴娃蹬着自行车回来了,杨鑫扑到公路上去拦截他:“二爸,二爸。”
她缠着猴娃:“二爸,你赚了钱,给我买糖吃。”
猴娃笑嘿嘿的:“老子没钱,要钱你去拿破烂来跟我换。”
猴娃哄她:“你反正在耍,不如去捡破烂,捡了卖给我,我给你换钱。”
杨鑫高兴说:“我咋换呀?”
三轮车上放着几个塑料瓶子,易拉罐,还有塑料壶。
塑料瓶和易拉罐比较常见。猴娃指给她看:“你看了,这种铝皮的易拉罐一块一斤,你捡一斤,我给你一块。这种饮料瓶,小的一分钱一个,中等大的两分三分,这种最大的瓶五分一个。你要是能捡两个大塑料瓶,你就有一毛钱了。”
杨鑫欢天喜地:“一毛钱,我就可以买个小冰棍啦。”
猴娃说:“对头。你去捡吧,捡了来我给你换钱。”
杨鑫开始漫山遍野捡破烂。
她渐渐发现了规律。
捡破烂,一般去垃圾堆。村里有好几个垃圾堆。
但垃圾堆里一般没东西,都是一些碎玻璃,烂布片,偶尔有一两个能回收的啤酒瓶,但也是摔破了的。破了的啤酒瓶不能换钱。
垃圾堆都是被人捡过的,农村人一般能卖的破烂,也不会当垃圾扔。她把村里几个垃圾堆翻遍了,没捡到几个瓶子。
垃圾堆很脏,很臭,容易踩到碎玻璃。
她在山上玩,意外发现,小溪边常常有好东西。
矿泉水瓶,旧饭盒,易拉罐,时常出现在山坡上,小溪边。
因为水。
这些东西都是被大水冲下来的,日复一日洗刷,风吹日晒的褪了颜色。大水退下,它们就显露在石缝里,或者溪石上。
她沿着小溪寻找这些宝贝们神秘的踪迹。看到一只可乐瓶,便要高兴半天。
一星期下来,捡到了很多瓶子,杨鑫拿去给猴娃。
猴娃将她捡的一堆瓶子翻捡,拿起一只白色乳胶塑料的娃哈哈瓶:“这种瓶子不行,这种塑料不值钱,不能按个算,得按斤算。五毛一斤,你这一堆连一两都没有。”
他把一堆瓶子捡出来:“这些都不值钱。”
“这种可乐瓶,透明薄塑料,才是一分钱一个。你这有三个瓶子,就三分钱吧。加上其他那一堆不值钱的,我一共给你算五分钱好了。”
杨鑫失望说:“才五分钱呀。”
她把之前捡的两个易拉罐也拿出来,本来是打算攒一斤再卖的。
“这个是铝的。”
她说:“铝要两块钱一斤呢,铝还压秤。”
猴娃说:“行了,那我多给你,算一毛好啦。自家人,不占你便宜。”
猴娃从兜里掏出厚厚一叠钱。最大面额二十块,还有十块,五块,两块一块,最多的是一叠五毛一毛的,厚厚的一叠一毛钱,叠的整整齐齐。
猴娃给她拿一张:“你的,一毛。”
杨鑫看那票子皱巴巴,说:“我不要这个,你给我拿新票子,我要那个新的一毛。”
猴娃说:“反正都是一毛嘛,喏喏给你新的。”
杨鑫得到了一毛钱。
有点少,但她心里很高兴。一毛钱也够买根辣条了。平常爸爸给她一毛钱她就去买一毛钱的小冰棍,买辣条,但自己赚的钱舍不得花,她要攒着,攒到五毛,好去买雪糕!买干脆面!
她不上学,没事就跑到那山沟里去转,捡饮料瓶,可乐瓶。
杨文修看她捡瓶子,也不拦,她喜欢捡就捡,反正还没上学。杨鑫卖了一堆瓶子,得到了三毛钱,过来给杨文修夸:“爷爷,爷爷,我有四毛钱啦。上次一毛,这次三毛,我马上就要有五毛钱啦。”
一个两毛,两个一毛,她把四毛钱给杨文修看。
杨文修说:“四毛嘛,差一毛,来来来,我给你换五毛。你把这四毛钱给我吧。”
杨文修从包里掏出零钱,给了她一个五毛的整票子:“拿去。”
杨鑫开心道:“哇,我有五毛钱了!”
杨文修笑说:“去买雪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