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表爸说:“那公安局的人有没有帮找啊?”
“说立了案了,找不找得到是另一回事,让别抱希望。说,被拐卖了基本是回不来了。”
春狗说:“我在想,建萍是不是在外头找了男人,跟男人跑了哦。”
罗红英说:“咋可能!建萍那么孝顺的女孩,她不会三年也不给她妈写信的。”
众人说:“可能真的是被拐卖了。”
第24章 钱
春狗说:“我们村有个人,前几年去新疆帮人摘棉花, 赚了一点钱。他回来说太累, 去年去了广州, 你知道他干啥去了?被骗进了传销。被人打了个半死, 腿都打断了,现在成了瘸子。”
大表爸说:“传销都是骗人的啦, 进了肯定吃亏。不要信那些。老老实实找个工厂, 或者是工地, 辛苦干一年,能存到钱的。”
春狗说:“去山西挖煤咋样?听说挣的钱多。”
大表爸说:“太危险啦!还是别去了。每年出好多煤矿事故,死好多煤矿工人。就算没有出事故, 那玩意对身体也不好,容易得尘肺病。千万别去干那个。挣那一点钱把命搭上,犯不着。”
春狗说:“我也觉得不划算。”
“北京、江浙、广州, 这些地方都不错!”
“北京当保姆, 江浙电子厂、塑胶厂,广州做服装!干啥都比待在农村种地强。只要有手有脚, 城里饿不死人的。”
可不就怕饿死人。
大表爸说:“现在城里到处盖高楼大厦, 去建筑工地干, 也很赚钱。苦是苦了一点, 但钱比在工厂多多了。”
春狗说:“你现在干啥呀?”
大表爸说:“我就在工地干, 去年干了一年。”
众人纷纷惊叹,想不到他年纪轻轻细皮嫩肉,居然能在工地吃苦。真是人不可貌相。
“也没见你晒黑呀?”
大表爸说:“夏天晒黑, 冬天这不又白回来了。我骗你们做啥,你们看我这手上,都是老茧。在工地绑钢筋,给磨的。”
大表爸向众人展示他手上的茧子。
“听说城里乱得很,火车站全是小偷。”
大表爸连连点头:“对,对,这个千万要当心了。外面扒手特别多,身上还带着刀,敢杀人的。杀了人警察也抓不到。”
大表爸说:“你知道他们怎么偷东西?我见过他们,把那个剃须刀的刀片,夹在手指上。用那刀在你的包上面一划,东西就给你偷了。千万不要把钱放在包里,一定要随身带着。我都是在内裤上缝个口袋,钱放内裤里,小偷偷不着。在火车上千万不要把身上钱拿出来。那小偷不买票,翻车窗就上车,偷了钱,翻车窗就跑了,车上人又多,铁定抓不到的。我回来火车上就遇到一女的,把包放在桌子上,小偷手从窗口一伸进来就给她拿走了,人眼睛还没看清楚。”
大家纷纷感叹:外面的世界真可怕。
外面的世界真可怕,城里的钱又吸引人。
春狗说:“我们也想去打工,就是两个娃娃没人带,不晓得咋办。”
大表爸说:“让她爷爷带啊。我们村里的人出去打工,孩子全都是丢给老人带。年轻不出去挣钱,哪有钱供小孩子读书。”
春狗说:“那还有地没人种呢。”
大表爸说:“交给别人种呗,实在没人种就荒了算了。这年头种地赚不了钱的,趁早丢了。要去的话,开了年就可以走嘛。最好去有熟人的地方,不然刚去人生地不熟,容易遇到骗子。”
春狗夫妻还是有点犹豫。
没有出去过,只是听人说,不晓得外面究竟是啥样的。
大表爸的这次做客,打动了春狗夫妻的心。
晚上,罗红英和春狗躺在床上商议这事。
“金盼要上学了。”
“幼儿园的学费,一学期也要一百多。上了一二年级更贵。咱们家欠的债还差三百块没还完,娃娃的学费都交不起。”
“再过两年,杨鑫也要读书。”
两个孩子的学费,对贫穷的农村家庭来说,是异常沉重的负担。
“可咱们出去了,她们怎么办?娃娃还这么小。”罗红英担忧说。
“那也没办法。”
春狗说。
罗红英说:“咱们出去一个挣钱,留一个人在家吧。”
春狗说:“只能这样子。”
可是谁出去,留谁呢?
罗红英出去,留下春狗,让春狗带孩子?那根本不可能。春狗连煮饭洗衣都不会。
可春狗出去了……罗红英一个女人,地里的活怎么干?难不成要她一个女人去耕地?
怎么样都为难。
商议了半夜,也没商议出个结果来。
然而这个新年过完,春狗夫妻还是决定了。
春狗出去打工,罗红英留在家种地和带女儿。
春狗收拾了行囊,跟村里的几个年轻人一块出去闯荡挣钱了。
今年村子里,有五六个年轻人都出去了。
去年只有一个。因为出去打工的人过年回来,都跟大家描述,外面城市是多么多么好,多么多么挣钱,把大家都说的心动了。于是相约好一起去广州投奔熟人。
但出去打工的几个人,都是孩子已经上了初中的。父母远行,都要担心儿女。儿女长大了不操心了,父母才能无牵挂。
春狗是唯一一个娃娃才三四岁就离家的。
杨鑫不懂这些。
她不黏她爸爸,春狗走了,对她没什么感觉。只要妈妈在,她就啥也不操心。
罗红英非常忐忑,很担心,怕丈夫在外面出事情。然而一个月之后,她收到了春狗写的信!春狗说,他在广州找到了工作,在工厂里做焊接。一个月有两百块。
他还说,广州有很多熟人,都是一个乡出来的。大家在一个厂里干活,不孤单,经常跟老乡们一块聊天,喝酒吃饭。
他说,做焊接很辛苦,衣服裤子上烧的全是洞。他舍不得买衣服,穿的是家里带过去的旧衣服,能穿。他要省着点花钱,多攒点钱带回来,存着给女儿读书。
他去了外面,才知道,原来人家都是通过银行汇款,把钱寄回老家的。但是他不会操作,不知道要怎么去银行开户,怎么汇款。银行柜员告诉他,必须要在老家银行有账户,才能把钱打到家里,他不知道要怎么办。让罗红英有空去一趟信用社,问问能不能开户,这样以后就能通过银行打钱。坐火车带现金不安全。
广州的天气好,天特别蓝,冬天像夏天一样,都穿短袖。他问罗红英秧下的怎么样了。“地里的重活干不了,就去你娘家找你哥哥帮忙。不要找老二,找你娘家哥,老二小气。反正他们以前造房子,咱们也去帮他干过活。他八六年还借过我两百块钱没还呢。两百块不是小数目,要不是咱们结婚了,我肯定要管他要。”
他还问杨鑫。
女儿怎么样,长大了没有?有没有天天哭。
……
他用紫色圆珠笔,在作业本上写的这封信。像个小学生似的,抬头还是非常肉麻的:亲爱的老婆、女儿。字写的歪歪扭扭,还有很多的错别字,但是大意能懂。
罗红英看到信都要哭了。
她头一次觉得丈夫这么懂事,这么体贴。
她悲喜交集地,给丈夫写了一封回信。
罗红英心里从此藏着牵挂。
春狗挣到钱了。
一个月有两百块,一年就是两千块。
她终于感觉肩膀上的担子没有那么重了。
罗红英明显开心起来了!
下完秧,地里没啥活了,她便每天去山上放牛,顺便砍点柴。她把杨鑫也带上。
平常,她是没心思带杨鑫的,只想早点干完活,早点收工。但是而今春狗挣钱了,她特别高兴。正好,杨鑫长大了,她已经能够在山野飞奔了!
“妈妈,妈妈,我看到那边沟里有好大一只螃蟹!”
她飞奔而来:“妈妈!咱们快去捉住它!”
罗红英连忙跟着她去溪沟。一只黑色的大螃蟹,正在水里游,罗红英走近了去。
杨鑫担忧道:“妈妈妈妈!你小心它咬你的手!”
罗红英说:“不怕。”
她将砍柴的镰刀伸进水里,紧紧地按住了螃蟹的钳子,一只手下去,就将大螃蟹捉起来了。
这螃蟹真的好大啊。
全身发黑,背上、两个大钳子上还有毛。
罗红英将螃蟹放进背篓:“行了!”
杨鑫担心说:“妈妈,它不会爬出来吗?”
罗红英说:“不会,背篓深,它爬不出来。”
杨鑫说:“要是它爬出来,爬到你头上咋办啊?”
罗红英说:“咋办?爬出来就再给它扔回去。”
杨鑫说:“哦!”
杨鑫很快又发现了鱼腥草。
她像个小雷达似的,飞奔至罗红英面前:“妈妈妈妈,那里有鱼腥草。咱们去挖鱼腥草。”
罗红英正割猪草,被她一叫,又放下刀,拿起锄头,去跟她挖鱼腥草。
晚上回到家,罗红英煮饭,便顺便把大螃蟹扔进灶膛。螃蟹几分钟就烧熟了,变成红色。杨鑫和金盼拿去,两姐妹美滋滋地分吃,可香死了。
吃完螃蟹,她们收拾鱼腥草。把鱼腥草根上的须去干净,掰成小段,反复淘洗,去了泥。罗红英将收拾好的鱼腥草用盐腌一会,去了涩,清洗,然后用酱油醋,味精,辣椒油拌。拌好,用来就白粥,非常好吃,特别下饭。
春天的田野,是一片绿。
深深浅浅的绿。
墨绿的是山间松柏。
松柏冬天不落叶子,一年四季都是那个颜色。大片大片的墨绿之中,又夹杂着一簇簇沁人心脾的嫩绿。那是榉树和栎树新萌发出的嫩叶,鲜嫩可爱,就像刚孵出壳的小鸡一样,长着鹅黄的小嘴儿。青绿的是玉米和麦苗。野草和野菜是浅绿色的,草木的腥气在清晨分外浓郁。
杨鑫踩着露水,跟着妈妈,一跳一跳走在山野间。不一会儿,鞋子就打湿了。
金色的太阳,从灰色云层中放出光芒。
杨鑫欢快叫道:“太阳公公出来啦!”
她扬起小脸,抬起小手冲太阳挥手。
“嘿!嘿!”
“太阳公公你好哇!”
罗红英牵着牛。牛儿脖子上挂着铃铛,一路叮叮当当。
她拍着牛儿的背:“老牛你好哇!”
她一早上就这么欢喜,问候完了太阳和老牛,又大叫:“妈妈你好哇!”
她像只小鸟儿似的,不停快乐地飞动。她跑两步,扑在田边,捉起一只青蛙。
“小青蛙你好哇!”
罗红英直笑,问她:“你在高兴啥?”
杨鑫蹦蹦跳跳说:“我爸爸挣到钱啦!”
罗红英说:“你咋知道你爸爸挣到钱了?”
杨鑫说:“爸爸给你写了信,我知道啦。爸爸一个月有两百块,一年有两千块。可以给我买好多衣服,买好多干脆面。”
罗红英说:“你就知道干脆面。”
杨鑫说:“等过年爸爸就回家啦,回家给我带好多的干脆面。”
罗红英说:“他记得住才怪。你又没跟他说你要啥,他咋给你带。”
杨鑫说:“啊?那咋办呀?妈妈,你给爸爸写信,跟他说,让他给我买干脆面。”
罗红英笑说:“好嘛,下次写信我就跟他说。”
杨鑫说:“我要有很多干脆面吃啦!”
来到一片长满青草的山坡上,罗红英把牛儿放开,让它去吃草。她则背着背篓,提着镰刀,开始打猪草。
杨鑫帮妈妈扯猪草。她已经认得什么草是猪爱吃的,什么草猪不吃。小手捋了一把小苦菜,扔进妈妈背篓里,她两只手染上了草汁,都变成了青绿的颜色。
打了会猪草,太阳高起来了。罗红英放下镰刀,来到背人处,唤杨鑫:“帮我注意下有没有人来,我不行了,我要上个厕所!”
杨鑫赶紧说:“哦哦!”
站在田盖上,帮她妈望风。
罗红英悄悄解了裤子。
罗红英大腿奇白,杨鑫一晃眼,看她脱了裤子,现出肚脐下密黑的一片三角区。
她跟见了稀罕似的,激动地伸手一指罗红英,大叫:“毛!”
罗红英被她这句话笑喷了,又囧得不行,面红耳赤笑骂道:“日你妈。你爸听见了打死你。”
杨鑫说:“我妈就是你!”
罗红英喷笑,骂道:“日你爹!”
杨鑫绞着手指头,笑嘻嘻的,感觉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有点害羞。幸而罗红英很快提了裤子起来了,一边拉拉链一边训她:“不要学我说的话。小姑娘家家的,说脏话,丢不丢人。不许跟着学。”
杨鑫害羞地说:“哪句呀?”
罗红英说:“就是日你妈,还有日你爹。”
杨鑫说:“哦。”
罗红英说:“毛也不许说。”
杨鑫说:“好嘛。”
打完猪草,放牛无聊,罗红英便跟女儿做游戏,下石头棋,玩抓子。
山坡上风有点大,玩了一会,罗红英看见杨鑫头发有点乱,扎头发的花儿掉了,便说:“来我看看你,瞧你这头发乱的。”
罗红英把杨鑫拉到身前来,捡去她头发上的草屑,掏出随身的小梳子,给她梳头发。
心情好的时候,罗红英便是一位慈母。
会煮女儿爱吃的饭,给她洗澡洗脸洗衣服,把她收拾的干干净净,会带她睡觉,带她玩,给她梳头。对四岁的杨鑫来说,这是世上除了妈妈以外,任何人都做不到的。所以不管妈妈脾气怎么坏,经常骂她,她还是很黏罗红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