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关系亦父亦友,根本不是外人可以理解的。
桑红衣笑着抱过方才六长老雷桐拿上来的青叶怀香树仔细瞧了瞧,就见这颗小树似是要枯萎了一般,生机正在逐渐流失,看似还有一口气,实则已经病入膏肓了。
这颗青叶怀香树乃是六长老的最爱,平日里就放在卧室外的院子里,随手就会摆弄一下。
这树现在还没结果,自然看不出什么价值,但青叶怀香果一旦成熟,会飘散出独有的果香,绵连百里之远。
青叶怀香果乃是宝贝,是雷系功法修炼者梦寐以求的宝贝。
当初从某个遗迹带出的这一株幼苗,经过六长老几十年的培育才长这么大,但还从未发生过这种眼看就要枯死的事情。
之前桑红衣救过他种的一颗药材,知道桑红衣身上的灵气纯粹,于花草而言最是契合,所以一出现问题,他立刻就抱着这颗青叶怀香树跑来这灵酒峰,想要桑红衣给看看还有没有的救。
桑红衣先是试着往这青叶怀香树底下的泥土里输入了一些精纯的灵气,这些灵气经过她和万物之书的提纯,十分纯粹,与天地间充斥着的那种浑浊的灵气完全不同。
果然就见那小树的枝丫随着灵气的注入轻轻的摇摆着,似乎像是有风吹过一般,原本枯黄的叶子开始重新泛着绿,可是只维持了一瞬间,又迅速枯黄下去,原本的绿色尽褪,哪还看得出一点要好转的起色?
桑红衣皱着眉头,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开始顺着青叶怀香树的脉络检查着其中的问题,却始终没有发现有任何的不对劲。仿佛这棵树就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完全没有起死回生的可能一般。
突然,体内的万物之书竟然有了反应。桑红衣能够感觉到识海中的万物之书强烈的震动着,随即一些信息印在脑海之中。
跟着脑海中的信息,桑红衣扒开了种着青叶怀香树的泥土,就见泥土中一只肉眼可见的小白虫一动不动的趴在泥土中,实则是在吸收泥土中的营养。
青叶怀香树之所以枯萎,就是因为这白色的小虫子自泥土里将青叶怀香树的营养全都吸收掉了,特别是方才桑红衣往泥土中输送的灵气更是它的大补。
桑红衣捏起这白色的米粒一般大的虫子,还惊奇着这种线葵虫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这种线葵虫只会出现在天才地宝的周围,啃食着最为精纯的灵气。他被称为天地异宝的杀手,因为大多数的天地异宝,只要遇着这东西,基本上就等于是没了成熟的命,它会在成熟前将异宝里的营养全都吸收掉。
这种虫子可是大补,妖族的最爱。
桑红衣笑着,心说酒鬼有零食吃了。
将线葵虫抓走,再重新给青叶怀香果输入精纯的灵气,整个青叶怀香树便开始重新焕发出生机。
桑红衣许是心情不错,救活了青叶怀香树后,竟还拿起剪刀给它修剪起枝叶来。
正在此时,灵酒峰的酒童神色匆忙的跑过来,见峰主面上带笑,犹豫一番还是说道:“峰主,夫人叫您去和她一起用膳。”
酒童话音刚落,就见桑红衣的手一顿,青叶怀香树的一根枝芽落入泥土,整个峰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
第十三章 夫人
这诡异的沉默持续了很久,持续到桑红衣离开,这些老家伙们的神情依旧严肃的让人害怕。
在灵酒峰,‘夫人’这两个字,每一次被提起,似乎总是会得到如此沉默的对待。
六长老雷桐神情有些讪讪,原本和这群老家伙抢酒的乐趣顿时荡然无存。就连被桑红衣不小心剪断的青叶怀香树的枝叶都没心思心疼了,他现在只觉得一肚子的火气没地方撒,心里头着实憋屈的难受。
而这些人之中,表情最为骇人的还当属二长老谢苍天。
而桑红衣,早已经不知这些。她没有第一时间去见那酒童口中所说的夫人,而是回了自己的房间,重新梳洗打扮一番,这才朝着那夫人的住处而去。
酒童默默的跟在后头,峰主没说叫他回去,他便不敢轻举妄动。同时,心中也是有着几分忐忑,生怕遭池鱼之殃,他一个境界低微的小小酒童可不敢去触长老的霉头。
看着前头走的慢慢悠悠的峰主,酒童不得不承认,此时的峰主与之前的打扮简直判若两人。
发髻高高梳起,一支流光溢彩的发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身着火红色的衣裳,本该给人一种热情洋溢的印象,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多了几分悲壮的意味。
酒童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是刚刚被调来灵酒峰的,关于峰主桑长老的传闻听过一些,但却也不多。关于这个‘夫人’就更是没有了解,只是他做活时路过夫人的屋子前,临时被抓了壮丁而已。
但是,方才通知峰主时,其他几位长老那吓人的表情至今还叫他记忆犹新。
峰主和夫人定是有故事的。但是作为一个酒童,他深知,想要在灵酒峰待下去,就得懂得装聋作哑。
这不是他能知道的事。但他知道,好奇,往往能害死人。
“你回去吧。”到了那夫人的屋前,桑红衣这才开口,酒童先是一愣,随即如释重负的小跑着离开。
桑红衣苦笑。
她本不愿为难一个低级的酒童。这些酒童的修为不高,往往都是外门挑来做任务的,若是用着顺手,可能会被留下,这是这些外门弟子梦寐以求的。就算不为别的,光是内门几大峰之上的灵气浓度,就绝不是外门那些山峰可比的。
但是,桑红衣一直没有开口,直到她走到了这院子前她才放那酒童离开,是因为光是前往这个院子的那短短一段路程,她一个人走都会觉得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尽管没什么交集,可有这酒童陪她走这一路,她反而安心一些。
狠狠的拍了拍自己的脸,桑红衣努力的做出淡然的神情,迈步院中,推开了那扇房门。
许是知道桑红衣的到来,屋里的人笑容中满满的慈爱,拉着桑红衣的手,将她带到餐桌前,声音中都有着几分欢快道:“你来了,快来尝尝娘亲手为你做的饭菜。”
桑红衣不动声色的任由她拉着,随即淡笑道:“娘的手艺越发的好了。”
“你喜欢便好。”被桑红衣称之为娘的女子看起来不过才三十几岁的少妇,实则已经有五十多接近六十岁了,只是服用过驻颜丹,所以显得年轻些。见桑红衣夸她做饭的手艺好,不由得又多了几分笑容道:“你果然最是适合红色的衣裳,真美。”
桑红衣只是笑笑,却不说话。
“快,尝尝这脆皮鸭,还有这青苏卷,全都是你最爱吃的。娘怕手艺不佳,来来回回反复做了十几次,难得有了这次得意之作,尝尝好不好吃?”夫人自顾自的往桑红衣碗里夹着饭菜,自己却不吃,只看着桑红衣吃,一脸的满足。
“娘做的饭菜是天下美味,便是手艺最差的时候,也比那外头的厨子做的美味。”桑红衣的笑容淡的几乎透明,明亮的眸子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娘最喜欢看你吃娘做的饭菜。既喜欢,那就多吃些。”夫人看着桑红衣大快朵颐,就更是欢心。
“娘为何不吃?这么些东西,我一人也吃不完。”桑红衣看着这一桌丰盛的饭菜,眼中却没有任何开心的神色。
“娘不饿。娘看着你吃就好。”夫人目光柔和的看着桑红衣,随即说道:“绿浓,近来修炼可有阻碍?”
桑红衣的手微不可查的顿了顿,随即又夹起一块青苏卷放入口中,那甘甜的滋味却是她最为厌恶的。
“绿浓?怎么不说话?”夫人见桑红衣始终不开口,有些担忧的摸了摸桑红衣的额头。
“没有,一切都很顺利。”桑红衣神色淡淡的,没有高兴,也没有愤怒,反倒是像一具没有喜怒哀乐的人偶,忠实的扮演着好女儿的角色。
“没有便好。”夫人松了口气,随即语重心长的说:“绿浓,你是娘的骄傲。自小你便天资出众,十几岁便扬名苍穹域,将来必定会走的更远。你与红衣那个废物不同,你是娘耗费无数心血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将来这双玄宗,必然是你的。”
桑红衣的脸色沉了沉,随即又恢复淡然。
这早已不是第一次了。她也早该习惯了这样无休无止的伤害。
自从桑绿浓死去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无时无刻的不在承受着这些煎熬。
她的亲娘,江雪馨,自她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没有给过她一个好脸色。对她而言,桑绿浓是她疼爱的孩子,她视她为心肝为宝贝,却视自己为草芥。
只是因为她是个废物而桑绿浓是天才吗?
不,不是。
是因为桑绿浓是她和喜欢的男人生下的孩子。而她的出生却是个意外。
“绿浓,娘最疼爱的便是你。娘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更不会让任何人抢走属于你的东西。”江雪馨疼爱的拉着桑红衣的小手,喊的却自始至终都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从桑绿浓死在了心境之刃的幻境中时,这个人就再也没有叫过她的名字。每一次见她,每一次投来的慈爱的目光,透过她看到的,永远都是那个喜爱穿红衣,喜爱吃脆皮鸭青苏卷的女子的影子。
第十四章 报复的快感
她眼前的人是桑绿浓,即便披着她桑红衣的皮囊,她也依旧认为那是她最疼爱的女儿,桑绿浓。
她依旧不厌其烦的看她穿着红衣坐在她的面前,依旧不厌其烦的每顿都做好多的脆皮鸭和青苏卷,依旧不厌其烦的托着下巴看着她吃的香甜,却从来都看不到,她最讨厌的便是红衣,最厌恶的便是脆皮鸭和青苏卷,她只是和桑绿浓有着两份相似而已,可假的就是假的,她没有刻意伪装,她却总是故意把她叫做她。
她想让她难堪,她想让她痛苦,她痛恨那日死的为什么不是她而是桑绿浓,所以她要用桑绿浓名字伤害她到体无完肤。
她何其狠心,却总带着慈爱的笑容,又用轻蔑的目光来打量着她的灵魂。
桑红衣只要看到那个笑容就想吐。
可不知为何,她忍下来了。这一忍,就是八年。
八年的时光,她既是桑红衣又是桑绿浓。她要配合着两个人的身份,一个,被她称作天才,一个被她称作废物。
同样是她的母亲,两姐妹之间得到的关爱却是天差地别。
桑红衣并不羡慕桑绿浓,也不怎么稀罕江雪馨的爱。或许曾经稀罕过,曾经羡慕过,但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在从父亲口中得知自己出生的真相时,她就将那份羡慕和稀罕掐死在了摇篮中。
对于江雪馨这个母亲,她对她的感情还不如宗内那些总是来蹭她酒喝的老家伙们深厚。
可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还在配合她给自己捅刀子,就算那刀子已经钝了,伤口也不再那么疼了,但总会有些不甘心总会有些委屈怨恨吧?
桑红衣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自虐倾向。如果她那么的在乎江雪馨这个母亲的爱,那一切都还说得过去。可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没有想象中那么在乎,更多的反倒是像是一种执念。
她会将这出戏演到什么时候?会一直乐此不疲的扮演者一个思念女儿成疾的疯子?
那么自己呢?又能忍耐到什么时候?也会一直试探着自己的底线,直到真的忍无可忍那一天吗?
桑红衣淡淡的笑着配合,江雪馨给她夹菜,她就全都吃光。江雪馨对她的期望,她也不反驳的点头认下。
她知道她面对的人桑绿浓,无论她是真疯还是假疯,这都不重要。她在用桑绿浓的名字来伤害桑红衣,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在用桑红衣的驱壳来刺激江雪馨?
这世上从来都不是只有她江雪馨一人懂得伤害别人。不如说,伤害他人本是人的本能,可能有心,可能无意,但人的一生难免会伤害到许多人。
桑红衣心里清楚,她是在报复,报复这个从没有将她放在眼中的母亲。
你不想见到我,我偏偏就出现在你眼前。
你觉得我是废物,那又如何?依旧改变不了你是我母亲的事实。
你觉得桑绿浓比我优秀,可她却已经死了,而我活着。哪怕你再不愿,再怨恨,你却永远不能忽视我的存在。
你可以在我面前呼唤桑绿浓的名字,借此来伤害我,我也可以在你面前装作是桑绿浓,让你看清楚你永远失去的是什么。
可能就是这样幼稚的想法,她忍着疼痛忍过了八年。
可是,她发现,她似乎有些厌倦了。
桑红衣依旧不动声色,如同机械般扮演好一个好女儿的角色。她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个名为母亲的人欢喜的面具下,寸寸皴裂的心。
有些痛快!
也有些难过。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规规矩矩的摆着一张充满了假笑的脸。她说:“娘,我吃饱了。若无事,女儿要去修炼了。”
江雪馨的笑容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一张笑着的面具道:“是,不可耽误了修炼。你是天才不假,可后天的努力同样重要。不像有些人,无论再努力,也是无用。”
桑红衣心内冷笑着,表面却一副温顺的模样道:“娘说的对,有些事,再是努力,也不过惘然。不过是心头执念罢了,发生的无法改变,要懂得认命。”
桑红衣的话看似是在用桑绿浓的身份来嘲笑自己,但实则却是在讽刺江雪馨的自欺欺人。
而江雪馨自然也听的懂这些话,脸色顿时变的难堪无比,却始终没有反驳。
桑红衣有些失望。如果可以,她倒是希望江雪馨能够生气的与她大吵一架。那么,她就可以借着这次吵架,将一切都摊开,将所有界限都划拨分明。
可她最终还是失望了。
直到她踏出那间屋子,听到屋子里器具砸碎的声响,那张布满了冷笑的脸上更多的却是悲伤。
她是不稀罕什么母亲的爱,那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没有母亲的生活。
可她毕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她也曾那样渴望过母亲的问候与拥抱,渴望过天冷时的棉袄,渴望过生病时的照看,渴望过街上的面人儿和糖串,渴望她温柔的摸摸她的头。
但是没有,那个人,从来都没有给过她任何东西,只有无休无止的冷漠与嫌弃。
偏偏知道了被嫌弃的原因,她却无法真的因为那个原因去恨她。
当初谁都不得以,谁都没有错,谁却又都错了。一场意外种下的苦果,却为何偏偏要她来尝?
她依然觉得很委屈,却努力的忍耐着决不能流下眼泪。额上青筋显露,鼻头酸痛难耐,她紧紧的握着拳头,任凭指甲刺痛掌心,却觉得任何的痛都比不上内心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