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芝笑嘻嘻打量着寒星:“我们年轻,火力大,不像某些老年人,穿得跟棉花包一般!”阿宝笑了起来。“老年人”寒星也笑了起来,三人一起往高升客栈方向走去。
第76章
孙鹤正带了个小厮在高升客栈等着,众人会齐,一起踩着雪往前走去。
高升客栈东隔壁就是孙鹤所说的那个门面。
玉芝停下脚步,仰首去看,发现是个小小的门面,上下两层,看着有些鄙旧,站在街上能看到二楼栏杆内是一株腊梅。
腊梅上疏疏落落缀着几朵嫩黄半透明的小花,正在寒风中盛开着,即使站在下面也能闻到丝丝幽香。
孙鹤解释道:“前面是门面,后面是个小院子加三间小房子,可以拾掇了,雇人在后面染丝,将来从码头上运了货物也可以放到后面。”
他摆了摆手,跟他的小厮孙福上前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玉芝和寒星跟着孙鹤走了进去。
孙鹤右腿受过伤,微微有些跛,静立时看不出来,走路时还是能看出来的。
屋子里面空荡荡的,清扫得干干净净,有一种干燥的寒冷。
孙鹤给人一种做什么事都胸有成竹的感觉,他把屋子里哪里摆柜台,哪里摆货架,哪里放桌椅,都计划得清清楚楚妥妥当当,有条有理和玉芝说着,丝毫没有因玉芝是个小姑娘而有所轻视。
看完楼下,孙鹤又带着玉芝他们上了二楼。
二楼也空荡荡的,栏杆外摆着一盆腊梅,腊梅盆内堆满了雪,寒冷的幽香氤氲在四周。
孙鹤言简意赅:“楼上可以摆放货物,也可以做别的生意。”
见玉芝大眼睛清澈如水看着自己,孙鹤便耐心解释道:“咱们虽然开的是绒线铺子,可是将来本钱多了,也可以同时卖绸绢和丝绵,就在楼上卖。”
玉芝点了点头,觉得孙鹤考虑问题甚是长远。
看完铺子,孙鹤又领着玉芝等人沿着大街继续往东走,前面隔三差五有几家绸缎铺子,其中搭配着卖些丝线,专门卖丝线的却没有。
这些铺子门前都挂着花拷拷儿做标志,里面做着生意,如今正近年关,顾客盈门,生意很是兴旺。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孙鹤在一家胭脂水粉铺子前停了下来,一本正经道:“这是我的铺子。”
玉芝抬眼看看上面挂着的红漆金字招牌——“孙记胭脂水粉铺”,再看看眼前这个穿着玄布棉袍长相普通的青年,不由笑了起来。
见玉芝大眼睛亮晶晶溢满笑意,孙鹤也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红了,解释道:“那时候大人让我自己寻生意做,我逛了几日,发现顶数女人的生意好做,要么开绒线铺,要么开绸缎铺,要么开胭脂水粉铺子,我那时候本钱有限,就先开了个胭脂水粉铺子,后来积攒了些本钱,这才又开了家绸缎铺,就在东大街那边,也叫孙记。”
玉芝进了孙记胭脂水粉铺,发现铺子虽然不大,却甚是洁净舒适,家具都是漆了清漆的杨木家具,客人做的锦凳上套着淡绿绣花座套,上面用深绿丝线绣着藤蔓,铺子虽然不大,靠西墙还摆着有一个清漆花架,上面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盆兰草、一盆腊梅和一盆水仙。
铺子里氤氲着脂粉香,暖暖的,香气宜人,气味好闻。
店内只有两个女伙计招呼,见孙鹤进来,都笑着上前行礼。
两个女伙计都是三十多岁模样,生得也都很普通,不过说话做事很是利索。
孙鹤刚问了她们几句,就有几个穿红戴绿的女子相跟着走了进来,其中打头的那个问道:“我要的玫瑰香膏来货了么?”
女伙计忙撇了孙鹤,笑吟吟迎上去招呼:“来了来了!客人来看看吧!”
玉芝看了一会儿,见又有顾客进来,铺子内有些狭窄,便和孙鹤他们一起出去了。
到了外面,孙鹤这才低声道:“我铺子里雇佣的人,都是先前阵亡战友的妻子儿女,我能力有限,不过尽力而为罢了。”
玉芝闻言,肃然起敬,凝视着孙鹤,轻轻道:“天下哪有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只要我们尽心尽力去做,即使都只是小事,若是能帮到人,也总是好的。”
孙鹤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抬脚蹭了蹭靴子边沾的脏雪。
他在抵御西夏入侵的战争中伤了腿,是许灵把他救了出来,又帮着他做生意。
他也想像许灵一样,尽自己的力量,帮助当年战死的同袍的家人。
玉芝心里已经做了决定,便问了寒星,得知许灵今晚就回来,就和孙鹤约定晚上戊时在许宅见面。
孙鹤在东大街还有一个绸缎铺子,今日松江货船到了,他还要去码头货船验货,便和玉芝寒星告辞,带了小厮骑着健骡离开了。
街上人来人往,地上的雪早被踩得稀烂,乌黑不堪。
玉芝目送孙鹤主仆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这才看向寒星和阿宝:“咱们去孙鹤的铺子里再看看去吧!”
寒星知道女孩子都喜欢胭脂水粉,便陪着玉芝进去了。
玉芝细细选了两盒珍珠粉、两盒涂抹嘴唇的玫瑰香膏、两盒滋润肌肤的玫瑰香脂、两块玫瑰香胰子和两根描眉的炭笔,掏出银子买了下来。
阿宝在一边看了,不由瞪圆了眼睛:“就这几个白瓷盒子,就值一两银子?天啊,能买多少卤肉了!”
玉芝和寒星都笑了起来。
玉芝伸手捏了捏阿宝又软又嫩的脸颊:“我的阿宝,你得学着啊,将来成了亲娶了娘子,若是想哄娘子开心,就给她买香脂香膏香粉,一定能哄得你的娘子开开心心!”
阿宝桃花眼笑得眯了起来:“等我长大,我给姐姐买香脂香膏香粉,还给姐姐买赤金镶宝石的头面,还有大红遍地锦缎面的雪貂皮袄,大红高底绣花鞋……姐姐戴着赤金镶宝石的头面,搽脂抹粉,再穿着金灿灿闪亮亮的大红遍地锦面雪貂皮袄,踩着大红高底绣花鞋,一定美貌妖娆得很!”
玉芝:“……”
她单是想象了一下阿宝描述的画面,就觉得眼睛要被亮瞎了,笑着拍了拍阿宝的脑袋:“我的弟弟,你这谜一样的审美,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寒星看看玉芝,再脑补一下阿宝描述的玉芝金灿灿亮闪闪妖妖娆娆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
阿宝眨了眨眼睛——他真心觉得这样子妆扮姐姐,真是又美丽又华贵又妖娆,简直是天仙一般!
寒星又带着玉芝和阿宝去了距离这里不远的铃铛巷裁缝店,和店里的女裁缝说好,午后去陈娘子卤肉馆裁剪衣物。
忙完这些,寒星把玉芝和阿宝送到路口,这才回军卫大营去了。
他如今已经是军卫大营的校尉,专门分管士兵的衣食,其实忙得很,今日是特地抽出时间来陪伴玉芝。
王氏正在陈娘子卤肉馆的窗子内坐着卖卤肉,从窗内见玉芝带着阿宝回来,她忙笑着探头出去:“玉芝,阿宝,快进来,火盆里给你们煨了烤红薯!”
玉芝正有些冷,闻言大喜,提着裙裾急急进了门,阿宝紧跟在她后面。
王氏用铁钳从火盆里拨出两个烤红薯,分给了玉芝和阿宝。
红薯还有些烫手,玉芝便把红薯放在小炕桌上晾着,却把今日买的香膏香脂都拿了出来:“娘,你看这是什么!”
王氏接过桐木匣子,打开一看,见里面好几个精致的白瓷匣子,拿出一个拧开盖子看了,见是香气扑鼻的玫瑰红香膏,不由大喜,忙拿出靶镜,用手指抿了一点点,对镜细细涂了嘴唇,只觉得又红又香又滋润,美滋滋让玉芝和阿宝看:“你们看,娘好看不好看呀?”
玉芝和阿宝看着王氏的红唇,都笑了起来:“好看!好看的很呢!”
王氏原本生得就秀丽,只是平日极少妆扮,一旦妆扮起来,就很好看。
她这会儿心思都在这些香脂香膏上,又拿了珍珠粉出来赏鉴起来。
这些高级脂粉,以前她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如今因为玉芝,全都有了,开心得很,细细摆弄着。
玉芝一边吃烤红薯,一边问王氏:“娘,我爹呢?”
王氏拿着香脂在鼻端嗅了嗅,道:“你爹在甘州城西门外岳家庄认识了一个屠户,去人家家里看猪去了!”
她说着话,拧开了手里的香脂盒子。
阿宝见状,忙笑嘻嘻道:“娘,你和姐姐回屋弄这些脂粉吧,我留在这里看店!”
王氏正有此意,忙捧着桐木匣子,和玉芝一起进去了。
玉芝虽然平时不施脂粉,却很会妆扮,她用了一刻钟时间,用这些香膏珍珠粉妆扮王氏。
王氏乍一妆扮,的确比平时美了不少,她开心得很,把这些香脂香膏分成两份,一份自己留下了,一份送到了玉芝房里。
刚用罢午饭,铃铛巷裁缝铺的两个女裁缝就过来了。
王氏带着女裁缝去了后面,玉芝便和阿宝在前面看店。
玉芝拿出自己默写的一摞唐诗宋词选集,用缝被子的大针穿了麻绳缝成了一本书,开始教阿宝读书。
阿宝翻开玉芝制作的书,发现第一篇便是李白的《菩萨蛮》: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阿宝读着书,玉芝接待顾客:“我们今日卤了些鸡心鸡肝和鸡胗子,味道很好,最适宜下酒,要不要尝一尝?”
顾客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娘,闻言便道:“给我一个鸡心尝尝吧!”
玉芝笑着答应了一声,果真夹了一个鸡心给了这位大娘。
大娘吃了鸡心,觉得好吃,便道:“再给我一个鸡肝尝尝吧!”
玉芝依旧微笑着夹了块鸡肝给了这位大娘。
尝了鸡心和鸡肝,大娘很想再尝尝鸡胗子,便道:“还有鸡胗子呢,也让我尝尝吧!”
玉芝依旧含笑给她夹了块鸡胗子。
大娘尝了尝,味道实在是好,便让玉芝称了几个鸡心、鸡肝和鸡胗子,付了铜钱拎着离开了。
阿宝在一边读书,笑嘻嘻道:“这位顾客好啰嗦,尝了那么多,才买了几个,咱们的本钱都收不回来!”
玉芝笑:“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世界就这样,她还不算什么,有的人才奇葩呢!”
她默默回想了一下自己前生今世遇到的奇葩,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奇葩真心不少啊!
阿宝见玉芝情绪有些低落,便笑盈盈凑了过来:“姐姐,我不会读,你教我读吧!”
凑近了玉芝,他闻到了玉芝身上的气息,暖暖的,香香的,很好闻……
玉芝闻言,顿时又精神了起来:“来,你先听我读一遍!”
晚上不到戊时,玉芝就带着阿宝去了隔壁许灵的宅子。
寒星带着玉芝和阿宝进了东厢房客室,道:“我们大人正在洗澡,咱们先去东客室等着,等大人洗完了澡就过来找咱们,大人说有事情要和你说。”
玉芝闻言笑了:“是什么事?还需要许大人巴巴地亲自来告诉我?”
寒星还真不知道,笑着把玉芝和阿宝安置在了东客室。
玉芝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软尺,笑眯眯道:“寒星,我量量你的身量吧!”
寒星看着玉芝眨了眨眼睛。
玉芝起身走了过来:“该过年了,我想给你做件袍子过年穿。”
寒星心情激荡,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看着玉芝。
这时候外面传来许灵惫懒的声音:“咦?只给寒星做衣服么?还有我呢!”
第77章
玉芝抬头一看,许灵施施然走了进来。
他刚洗过澡,身上裹着件玄色布面羊羔皮袄,湿漉漉的长发披散着,不过从正房走到东厢房而已,头发已经冻住了,瞧着挺狼狈的。
明明身上裹着笨重的羊羔皮袄,可是许灵仿佛裹着华贵的貂裘一般昂首走了进来。
玉芝一见许灵这个模样,就抿嘴笑了起来,上前屈膝行了礼:“见过大人!”
房里摆着一个黄铜火盆,许灵径直走到黄铜火盆前的鸡翅木官帽椅上坐下,一边探身烤火一边道:“要过年了,玉芝,你也得给我做件衣服!”
玉芝笑微微打量他,见许灵眼睛亮晶晶看着自己,脸颊上酒窝深深,似乎是很不认真的样子。
她认真地想了想,道:“我给大人做一双在家里穿的千层底棉靴吧!”
许灵笑了起来,雪白的小虎牙也露了出来:“好啊!”
玉芝看了看他的脚,发现他脚上穿着粉底皂靴,雪白的裤子掖进了靴筒里,便道:“有鞋样么?”
许灵摇了摇头:“没有。”
玉芝想了想,道:“这样吧,你脱掉靴子,我看看你的脚。”
许灵闻言笑了起来,伸手就把自己的靴子脱掉了,露出了脚,口中还道:“我的脚不臭,你放心吧!”
玉芝做事素来认真,她从口袋里掏出提前准备的炭笔和纸,走到许灵身前蹲下,凑近观察许灵的脚,观察片刻之后,又用笔在纸上描下了许灵的脚的轮廓。
许灵原先还只是开玩笑,开着开着发现玉芝很认真,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摸了摸鼻子,心道:还是有女儿好啊,若是侍候的人,描个鞋样而已,哪里会这么尽心?
玉芝把鞋样描好,又记下了几个数字,这才起身微微一笑道:“好了!”
许灵也不让寒星服侍,自己动手慢吞吞套上白绫袜,穿上了粉底皂靴。
穿罢靴子,他一抬头,便看到玉芝拿了软尺在给寒星丈量肩宽,便把身子靠回椅背上,拢紧身上的羊羔皮袄,垂下眼帘想着心事。
玉芝麻利地量好了寒星的身量,用炭笔在纸上记录了下来,口中问道:“寒星,袍子要什么颜色的衣料?”
寒星想了想,道:“随便吧,我都行!”
看了玉芝一眼之后,他又道:“毛青布就行了,我一天到晚地忙,缎面的容易挂住。”
玉芝都记了下来。
忙完正事,她预备离开了,却又问了一句:“大人,你们是在这里过年,还是回许府大宅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