祯娘传——夏天的绿
时间:2018-04-23 16:37:35

  还有,还有的就是安应柏。她本以为就算老爷看穿了她的心思也不打紧,妻妾之争向来惨烈。自己这般做又没有害谁,只不过是保护自己以及孩儿罢了。按说不是更显得可怜么?怎么老爷一下就生气了,竟然是不管她的样子了!
  妾室也好,通房也好,凡是不是正头娘子的女子最能依仗的是什么?不过就是丈夫的喜欢罢了!若是太太奶奶让丈夫生厌,他们还有礼法维护的正妻位置,还有撑腰的厉害娘家,还有大笔丰厚的嫁妆。如小王氏这样的,还有儿女。
  所以失去了夫主的喜爱,对于她们而言可就真是如同穷途末路一般,再无出路了。小王氏与安应柏说话的几息功夫,何姑娘心里就转过许多心思,可以说是心乱如麻了。但是最心底处她是决不信没有翻身机会的!
  何姑娘虽然是个底下丫鬟出身,但是也有几分心计。不然当初也不会是她能搭上安应柏了——以为勾引个人很容易么!特别是这样豪门世家里的少爷老爷。人家从小偎红倚翠长大,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什么样的奉承没受过,什么样桥段没经历过。真以为性子机敏,会说几句好听话,装饰得动人,晃来晃去,就能有所作为?
  这时候她晓得自己已经有些不得老爷的意了,虽然还没想出个应对的法子,但是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明白时候还长着,可不能自乱了阵脚——这也就是她了,虽然看着是娇娇弱弱的样儿,其实心里有一股狠劲儿。不然当初也不会孤注一掷去搭上安应柏,就为了自己不再一辈子为奴为婢,子子孙孙也是一样。
  想清楚了,她脸上才有了一点血色。笑着应对小王氏,只依旧羞怯怯地道:“奴就万事麻烦奶奶了。”
  小王氏虽然觉得她十分冷静,应对来看精神个少有的聪明人。但是也并未因此更高看她,只是十分冷淡地点头,也不自己领着,反而是十分怠慢的样子,让手底下一个稍稍有些脸面的仆妇领着她去了珍珠和翠儿的院子——这两人就是安应柏的两个妾室。
  按着先来后到,珍珠住的是正屋,翠儿住的是更舒适的西厢房,于是就只剩下了东厢房是给主子住的了。那仆妇就直接领着何姑娘到了院子,与两个姨娘道:“太太让告诉姨娘们,今后何姑娘就住这院子了,这是为着养胎。总不好何姑娘怀着老爷的骨血却不得一间屋子住。”
  盛国公府的规矩是,凡是家里男子收用婢女,一律是生了孩子才能抬姨娘。在小王氏的后宅里,通房若是怀了孕应该是在她的院子里住下,方便她看顾。安应柏也十分相信自己妻子,觉得这是理所应当。
  珍珠和翠儿互相看了一眼,心下明白了——只听说奶奶恶了这何姑娘,却没想到到了不愿让她进正院的地步。
  于是心里有了如何对待何姑娘的打算,虽不至于欺负她——她如今可是怀着孩儿,要是有个万一,她们两个可不是奶奶,就是遇着这样的事情也江山稳固。但是要多和善是不能的了,妾室在这后宅生活,一开始是靠着夫主,不然都当不上这半个主子。但是后头日子好不好过却是看当家奶奶了。
  除非是那等宠妾灭妻的,不然都是当家主妇照管后宅一切。想要不动声色之间让哪个日子难过,那真是再简单不过了。就算是心里怀疑,也没得证据告状!而盛国公府,煊煊赫赫上百年,家教严谨。就是真个出了这样一个‘情种’,也自有他爹娘、族长等把他管住。
  交代完这些事情,过了一会儿就有婆子送来铺盖器具等,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这丫头给何姑娘磕头,然后道:“崔妈妈让奴来伺候姑娘,只说按着家里规矩姑娘是不许用丫头,但想着姑娘怀着身孕,总要有人照顾,就让奴来。”
  何姑娘认得这女孩子,晓得她名叫蓉儿,是小王氏身边薛大嫂子的女儿。薛大嫂子可是小王氏亲信,如何能让她的女儿来伺候自己?自然只能是监视!而且只是监视怀孕这几个月——以前姑娘怀孕了也是在正院了养着,就用正院里的人手就是了。偏偏何姑娘不在正院,因着姑娘不许用丫鬟,所以蓉儿依旧是小王氏的丫鬟,月钱走小王氏屋里。到时候她生了孩子,抬了姨娘就要回去的。
  何姑娘心里一时有些愤懑,一为了上上下下的轻慢,二为了有人监视,三为了竟不能趁机培养一个心腹丫鬟出来!
  她这里是这般,大太太王夫人那里又是一般——小王氏带着几味新配好的药丸子,带着丫鬟就往上房大太太处去。这时候临近晚饭,上房处灯火通明。大太太正和几个孙女玩乐,里头烧得极暖,小王氏一进去就觉得热气扑面而来。
  到了后就与王太太道:“这是前儿大侄子说的药局给太太配好的药丸子,刚好续上上一季的。”
  王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收了,然后小王氏又道:“有一件事要禀太太,二哥身边的何姑娘有了身孕,今日才说给我,说是三个月了。这也是家里添丁进口,让太太知道这件喜事。”
  “知道了”,王太太十分冷淡,她哪里记得自己儿子身边有个什么姑娘。若说什么孙子孙女——她嫡出的孙子孙女一大堆,自然不怎么上心。
 
 
第20章 
  祯娘这边就不知道盛国公府那边小王氏房里有了这样一场风波,毕竟若不是恰逢其会,这样各房里的事情她哪里会知道。她又不是盛国公府里的人,不过是每日在园子里读书,况且她也不打听这些。
  就这般再是半月,天气越发寒凉了,园子里的女家塾就停了课,等到来年开春了再开课。祯娘自此就在家写写画画读书消遣,偶尔去盛国公府是因着其他女孩子邀她赏雪、看梅、品茗,也或者一同出门上香、打醮。
  这一日闲适,倒是没什么活动,祯娘只在家里看一些新出的笔记本子——冬日里日头短,早早就日光微弱了,底下丫鬟一见这样都在各处点起灯火。
  管着灯火等的丁香去小抽屉里拿了个比香囊略小的皮夹子,皮夹子分作了皮里分两层,一层装蒲绒,一层装火石,皮夹子的外头外镶嵌着一层厚边有钝刃的月牙形钢片,这就是火镰了。
  丁香拿出火镰,把火石、蒲绒安排好,转过脸去,将火石用火镰轻轻一划——这是用了巧劲儿。火镰和火石之间就爆发出火星来,这时候早先放在拇指和火石的间隙里蒲绒就着了。火绒燃着后辛夷就是贴在纸眉子上,用嘴一吹,把火眉子的火倒冲下拿着,轻轻地用手一拢,点燃了蜡烛。
  祯娘看着她拿这支蜡烛点燃其他纱灯,倒是觉得不错,道:“你这也算手艺了,前日你不是家去了,便是青黛拿了东西来点灯。满头大汗了,竟然也不见做好,最后还是请了院子里的妈妈来打了几次才着。到了你这儿,从来是一次的,又快又好。”
  丁香活泼道:“这算什么,说到底就是‘但手熟尔’,我每日做这个,自然手上明白,稳当的很!不要说什么几次才做好,就是火星儿也听话,不要说我衣裳上头,就是小姐屋子里头也不曾落过一个火星。”
  正说着话,忽听外面人吵嚷起来。有小丫头出去看,回来道:“几个小子在二门那边玩些不晓得玩些什么,竟然点着了一架藤木。不相干的,已经救下去了。我刚刚瞧的时候已经见不着火光,只有一些烟熏气。”
  大丫头里微雨是最胆小的,听了这话,连忙出去也看了一回,果然是熄灭了。只是依旧口内念佛,回了屋子里以后就与丁香道:“都是你才说什么火星子火星子,惹出事来了,可别说这个了,说些别的罢了。”
  丁香觉得自己可真是冤枉的很了,可惜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敬畏些的好。当下便收了声,不再说这些,寻了针线到灯下细做。
  这走水的事情自然是大事,即使最后只是烧了一架藤木,熏黑了半堵墙,但是这样的意外可是疏忽不得的。宝瓶轩里诸人自然不会惊动,但是当晚顾周氏就处置了那几个小子——原是几个小子归拢了一大堆枯叶,在那里烧番薯吃!
  顾周氏这件事情办的雷厉风行,不等天明就一切完毕了。那几个小子,凡是有老子娘的,都革了差事送回家去,还说再不许进宅子当差了。至于外头买来的,则是交代找来牙婆发卖出去。
  这中间,顾周氏一句骂声没有,那几个小子就连手指头都没动他们一下。但是下达的是最严厉的惩罚——或打或骂算什么!对于家生子而言,最大的屈辱就是赶出府去。至于发卖的也好不到哪里去,曾经人家家里为奴的经历是会写在文书上的,像这种犯了事儿卖出去的,极难再有好主家。这也是顾周氏打定主意敲山震虎,若是没个警醒,自来金陵以后,这些人倒是越来越懈怠了!
  第二日白日里,这件事已经是风过水无痕了——相关的自然晓得了,不相干的只当是小事,还懒得问!直到有个在厨房做粗活的小丫头,名叫小菊的过来道:“丁香姐姐,刘婶子让你家去一趟。”
  刘婶子就是丁香在厨房当差的娘——冬日里倒是悠闲,祯娘身边又不少人,于是丁香只是略想了想就禀了祯娘。得了假,换上大棉衣自后门出去,往顾家宅子后巷里去。这里当初买下几排屋子,就是给下人居住。
  这一去可久,到了傍晚才回来。来的时候是子夜说了一句:“今日倒是到的巧了,就要点灯,你要是迟了一会儿,又要去麻烦别个了。”
  旁边就有一个七八岁的小丫鬟不解道:“有个疑问想叫姐姐解一解,昨日也是说丁香姐姐点火最好。只是这火镰用着到底还难些,多的是人做不好,怎的不用火折子。我小时候在家就见家里用过,不过是把火捂暗了藏在芦杆子,用的时候吹口气就着了。”
  丁香本就管着这些事情,自然最清楚里头门道,于是笑着道:“你不知道,这火折子也便利不到哪里去,里头的芯子就是不用也不能保管太久,每日是要换的。还有一样,要是一个不小心,它自己着了的也不是没有,这也太不稳妥了。”
  说着,丁香就给屋子里点过灯。然后就道祯娘跟前笑道:“今日回去虽说是听了一脑门子官司,但是得了一个小玩意,拿来给小姐看一看。记得小姐爱这些稀罕东西,我倒是没在咱们这儿见过。”
  祯娘本来是在调香来着,接过辛夷递过来的一个书本大小木盒——实在是太粗糙了。重倒是不重,祯娘轻轻摇晃,里头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似乎是有什么一根根的东西撞动。
  祯娘直接打开木匣子,只见里头躺着数根长长的木棒,有一头裹着黄色的圆头,似乎是药粉之类。祯娘鼻子一下闻到了硫磺的味道,隔得近了十分明显。
  辛夷见祯娘果然不解其意的样子,立刻道:“昨日不是有几个小子烧枯叶,差点闯了大祸。他们就是用的这物事引了火——也不晓得他们从哪里得来的,我是今日在后巷见了才知道,去了铺子里买来的。这个名叫‘点灯儿’,用来点火倒是最方便的了。”
  说着辛夷就拿了一支,找了个粗糙地方,轻轻一蹭,就有谷穗大小的火焰跳动起来。这可让旁边看着的几个丫鬟个个睁大了眼睛,不晓得这火是怎么来的!
  祯娘这时候就有些恍然大悟了,也拿了一支试着玩了一回。就道:“我之前只在书上看过这个,名字叫做法烛。倒是没见过真东西,这一次见到了——最早说是南北朝时,战事四起,北齐腹背受敌进迫,缺少粮草等,尤其是缺少火种,当时烧饭都不成,有一班宫女做出了这个,只要轻轻一蹭就能燃火。”
  说着祯娘把法烛散给几个丫鬟去玩,接着道:“之后就是《资治通鉴》上记载了周建德六年,齐朝亡,后妃沦落民间,无以为生,便制烛售卖,以此谋生。由此,法烛的做法流入民间。只不过因着法烛制作颇费功夫,价钱就太高——毕竟人人用来点火的物事太昂贵了,谁来买?又还和火折子一般会有自己燃着。晓得的人倒是不多了。”
  “后来就是宋初的时候了,陶穀在《清异录·火寸》记载‘夜中有急,苦於作灯之缓,有智者批杉条染硫黄,置之待用,一与火遇,得燄穗然。既神之,呼‘引光奴’。今遂有货者,易名‘火寸’’。与这个应该是一样东西,不过是叫了不同名儿。”
  丁香听过,立刻道:“还是大小姐知道的多,我原以为这样新鲜东西拿来,能在小姐面前卖个巧儿,没想到小姐自己前前后后知道的一清二楚。”
  祯娘微微一笑,又摇了摇头,才道:“我也是只在书上看过,多亏你才看到这个。你是从哪里买来的,明日你从子夜那里拿些钱,替我多多买些来。”
  丁香十分不解,道:“小姐要这个做什么?这东西也就是看个新鲜罢了。价儿十分贵呢,这一匣子也只有二十五支,却要两钱银子。买来做什么?家常用家里不是用不得,但是这可容易自燃,如何用的!”
  祯娘只道:“不打紧,买来后把我几个石头的盒子翻出来,恰好用来装这个,也燃不着。况且也在我这里放不了多久,我打算请家里的匠作来看一看能不能仿制出来,这是个好生意。”
  丁香更加奇道:“小姐怎会想做这个生意?这可不赚钱呢!这样东西至少是殷实之家才能日常用着。但是又是这样危险,谁要?就连买这的那家铺子掌柜也是直摇头,直后悔当初看货后觉得稀奇好用就进了货,如今实在卖不出去,放在铺子里害怕烧起来,只让伙计时时盯着。”
  祯娘轻轻戳了丁香的额头一下,只道:“这一听就是外行话!生意可不是这样的。我问你若是这‘点灯儿’价贱又不自燃,你会不会用它?”
  辛夷口快道:“自然用它,或者那些贫贱人家还是觉得不值得,但是一般人家都是会用了。一点小钱不在意的,自然想要方便省心,更何况就是火镰、火折子,也是都要钱的。”
  祯娘这才认同了,道:“所以做生意的要这般想——这东西是不错的,那就要想法子把不好的地方去了,价钱降下来,也不要随意就自燃了。”
  辛夷恍然大悟后就是更大的疑惑:“那小姐要如何才能做到这般?”
 
 
第21章 
  “那小姐要如何才能做到这般?”
  祯娘从书架子上找出几本书,有《抱朴子》、《道藏》,也有番邦来的《化学》之类。随意翻了翻,才道:“我大抵晓得了这‘点灯儿’用了哪些东西,只是用量还要斟酌。但也不必一定要与‘点灯儿’用同样的原料,那样价钱怎么降的下来?见了这个我才想起这些书里写下的容易着的东西多着,其中就有比硫磺价儿更贱的。”
  “稳妥一些也不见得多难,我记得许多也是易燃,但是只有自己并不容易,非要与别的配在一起才行——这就是法子了。到时候把这样东西裹在松木条上,另一样东西就糊在盒子外头,用的时候只在这盒子外头蹭过才行,一般并不会出事不就成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