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庆家的笑道:“原问过将离姑娘了,只说小姐是吃这猪肉卤面的,因此大胆做了这个。是想着大小姐这一路实在劳累了,不见得有多少胃口,这个最是开胃。再有就是这边有位帮佣的章嫂子,厨艺好的很,其中这样猪肉卤面最是得意,因此进给大小姐。”
祯娘见眼前碗碟几样虽然简单,但是浓香扑鼻,又有面条白软晶莹,猪肉卤酱色诱人,其余配菜也是恰到好处。便道:“这个倒是很好。”
说罢祯娘也不要丫鬟帮忙,自己便取浇卤,倾上蒜醋。尝了味道,心里已经觉得不错,便对身边将离几个道:“晚饭备下的是这个,味儿不坏,你们快去吃吧,这面条经不得放。”
得了祯娘的赞,宋庆家的越发满面笑容,赶紧道:“姑娘们不用急,这些面条都是一锅一锅出来,什么时候都是有的。况且防着有些姑娘和妈妈是不吃这个的,还备了其他吃食。等到要用的时候,只管让人去厨房要就是了。”
如今茶园庄子这里无论是顾家的奴仆还是请来的本地帮佣妇人,谁不知道这家的大小姐来庄子里消遣了,只看下车来的排场就惹眼极了。上上下下哪里不知道要好生照顾,不只是祯娘,还有祯娘身边带来的,也不能给人为难——这是宋庆家的再三叮嘱的。
她可是清楚的很,主子或许好伺候,但是下头的人才是难得个好呢!可是这些人全都能在主子身边打转,这回要是怠慢了谁,说不准有了空儿就要让自家有苦说不出一回了。至于那些帮佣,或者不知道这些人的厉害,但是县官不如现管,宋庆家的可是管着她们的。
她们可好不容易得了来庄子里帮佣的活计,这活计轻松,钱也比在自家做针线来的多多了,正是大家争抢的美差。要是宋庆家的不快,换个人来顶了自己实在是太容易了。
第45章
深秋时分, 天地萧索。就是没有雨的时候天色也常常是阴着的——第二日也是不巧,祯娘早间起来就只见天上是黯淡的铅色, 正淅淅沥沥地下着秋雨, 竟是比阴天时候还要阴地厉害了。
祯娘本来是打算这一日就去看看茶园风光的, 这样下雨没个停住的时候, 是不用想着出门了。好在她是打算要住一些日子的,那些田园风光只等几日再看就是了,并不用遗憾。
见过宋庆家的两个女儿, 一个叫招弟,一个叫来弟的。祯娘就让丫鬟带着她们在外间一同做事玩耍就是了, 然后与身边的大丫鬟道:“今日不用出门了,正是下雨时候, 最好读书,把装书的箱子打开,启出书籍来。”
天阴阴的, 祯娘还让点上蜡烛, 越发有一种静谧了, 就是这样才更好读书。祯娘对照着读了几篇文章, 只觉得再没有往日的浮躁, 学起来竟是快了一倍不止。暗暗决定以后要常常来这儿才是。
招弟来弟两个这时候在外间和丁香辛夷几个一同做针线,招弟眼珠一转,笑着道:“咱们就在外头是不是不大好?若是大小姐要使唤谁不是要耽搁, 怎么不在屋子里候着呢?”
外头几个丫鬟里头数蝉衣年纪最小脾气最爆,瞥了一眼就道:“咱们这么多人, 都在屋子里小姐不眼晕么!又有谁家丫鬟会一齐挤在一处的。至于小姐使唤的事儿,自个儿警醒些就是了,时刻注意着,但凡叫了你自然就能立刻到了。”
她这话说的又快又脆,其中又是暗暗有些嘲讽与不耐——谁看不出来这两个是想着往小姐跟前凑呢。只是做的这样显眼,让人看着气不顺。这也是因着招弟来弟两个从小没入内宅的缘故,若是在宅子里头学着接人待物,长到她们这样大行动言语总会显得不同。今日这情形就能做的不动声色,根本不会让人生厌。
招弟来弟两个也是讪讪的,她们也是听母亲念了几日,只知道这是她们的大机会。说不得这一回得了小姐的眼了,带回金陵去伺候也说不准呢。她们自金陵来着溧水县上河村,虽然行动自在了一些,但是这里可比金陵差远了。
金陵何等繁华,有各种吃的用的玩的穿的,各样热闹简直看不尽。到了这上河村,除了被这乡间少女追捧一番外,再没有其余乐趣了。就是这追捧,过了一段日子也是无味了,只想着回金陵去。
因着有着念头,她们便想着力殷勤一番,没想到一开头就被抢白。她们到底年纪不大,又是在父母身边长大,没经过内宅打磨,脸皮薄,也没得心机。虽然是爱慕荣华了一些,内里却还是淳朴的,这这样一说,立刻脸红坐好,只静静做针线了。
祯娘不晓得外头女孩子之间的一点点波澜,她只沉浸在这一年多以来难得的安心读书时光,除了吃饭以外就是用功了。
上午时候多看书籍,午间略略休息,下午便找出古文集子抄写,既是练习书法,也是自己加深理解一些精妙文章。
祯娘抄写的时候最是一丝不苟,屏气凝神,等到一篇抄毕了才会搭理周遭。等到一回抄写完毕,祯娘搁下笔来。将离在旁剪着烛花道:“小姐去窗外看看罢,今日天阴,白日里还要点着蜡烛了。用过许久小姐眼睛该累了,也该看看外头眼色。”
祯娘眨了眨眼睛,才觉得的确有些酸涩。也不去看窗外,干脆出了屋子,到了屋檐底下去看丝丝缕缕的雨丝。这时候雨已经连绵了快一日了,外头发散出来是一种水汽潮湿的味道。大概是只下了了一日的关系,并没有梅雨时候黏糊糊发霉的臭味,只有一种清新的味道,是水汽夹杂着一些树木的气味。
祯娘鼻子是很灵敏的,很快闻到其中有一缕甜香,若有若无,但是因着周遭的味道凸显地十分明显。祯娘只是循着味道很快见着了几株开花的木芙蓉,在这乡下茶园庄子里,自然不可能是醉芙蓉和黄芙蓉这样的名品,只不过是几株粉芙蓉罢了。
树上花朵不多,或许是凋零了,也或许是被雨打落了。其中有一株木芙蓉离着屋檐底下很近,祯娘走过去就见花开重瓣,外形有些与牡丹仿佛。只是少了那一种富贵,雨水下面枝头俏立,花色粉白,倒是十分清洁雅致了,
祯娘忽觉得有些意思,便摘下几朵入屋,对微雨道:“去把带来的那一套雨过天青茶具找出来,其中那一只茶洗给注些清水,我要用的。”
说着祯娘便把木芙蓉在笔洗里漾了漾,算是清洗了一回,然后便泡在了茶洗里头。祯娘见三朵木芙蓉浮在水面,衬着雨过天青的釉色,倒是极为好看的。
将离见了便道:“小姐是要养着么?”
祯娘摇摇头道:“这是去了枝的,若是要养就不该将梗去掉。况且一把木芙蓉插花并不好看,只是拿着看些趣味罢了——这木芙蓉在一些地方便直接叫做了芙蓉,倒是和芙蓉并不像的,还是像牡丹多一些。不过名字是芙蓉就是芙蓉了,干脆凑个‘出水芙蓉’的景儿罢了。”
祯娘说着抽开自己的首饰盒子,其中有些散的玉石。祯娘挑出一些来,有几粒玛瑙、碧玺,还有一些翡翠、宝石等,放在茶洗底部,冒充了一回鹅卵石。祯娘想了想又把自己一个菡萏色葫芦荷包打开,里头全是一尾一尾的‘金’鱼儿。
拈了几条投入水中,祯娘看了自己也笑。旁边的红豆笑道:“小姐摘来的这几朵木芙蓉也忒金贵了,她自己不是真的‘芙蓉’,旁边的石头、鱼儿也不是真的。只是拿着玉石和‘金’鱼来替,就是真的芙蓉也不能呢。”
祯娘却是笑过后道:“东西贵却不见得好呢,这些东西放进去没得一点意趣了,还不若只有这花的时候。这些东西本就是玩个雅趣,合该用真的鹅卵石及真的小鱼儿,放在一起看,才有些意思。”
红豆听后便问道:“那要不要与宋嫂子说一声,只是送几粒石头几条小鱼应是极容易的,难得姐儿有兴致呢。”
祯娘摇头道:“罢了,没得一点小事又要折腾人的。况且说是韵出天然返朴归真才有趣味,其实这样的小景哪里能真的全用真东西——非得仔细挑选一番,选出其中既美又好地造作,这才能成全。”
自此之后几日祯娘都是过的差不多的日子,这几日雨水缠绵,祯娘并不为此着恼。反而乐在其中,只觉得这是天公也让自己彻底悠闲一回,竟是玩儿也不让了。于是每日只在屋子里看书、写字、画画,偶尔还会和丫鬟对弈几局。她们常年跟在祯娘身边,其中微雨的棋力最好,几局下来不相上下,也是极有趣味的。
除此之外,饮食简单朴素,她特意吩咐过,只是弄得干净整齐一些,却不许太过精致,这也是乡间生活么。至于起居交往,这里倒是有一些乡人,可是他们晓得只是这茶园东家的小姐过来消遣,便知趣的不来访问了,毕竟一个少女委实不方便交际的。
祯娘只让妈妈们收拾一些点心、尺头之类,封出二十多个盒子,给附近有交往的村民送做见面礼,其余的便一概不管了。就是有些乡人有回礼,也是宋庆家的一并料理。
这样舒心简单日子,就是在太仓时候也是没有的。这一日她早间起来,用过一份清粥小菜,便见外面天色晴朗,显然今日是雨停了。红豆把帘栊卷起来,笑着道:“小姐,外头雨可停了,今日不用窝在屋子里了。这几日明明是来乡下玩的,却是一直只能在屋子里,算什么呢。”
红豆性子活泼,有这样的抱怨,祯娘也不意外,便道:“既然是这样,你叫招弟姐妹两个进来,也要问一问这地头的人,到底有些什么可看的可玩的,总不能就大剌剌地出去罢。”
说罢功夫立刻就有人去叫招弟来弟进来,这几日招弟来弟就跟着丁香辛夷几个在外间,真正眼见几个二等丫鬟已经是何等不凡了。穿戴是一样,平常气度又是一样,就是做针线等也比她们强得多。再偶尔看她们也如小姐一般看书识字,而她们自己只大概使得几十个字,写出来的字真是有巴掌大,才觉得自惭形岁。
自此就觉得有些抬不起头来了,也是因此这一回来见祯娘反而不如第一回自然,行走时候缩手缩脚。见了祯娘,祯娘让她们坐她们便坐,也不肯多说一句话了。
祯娘不晓得其中有什么不同,只是问道:“今日天晴了,倒是能出门玩一趟。你们在这儿可比咱们熟悉,只说说看周遭可有什么好玩的。”
招弟是姐姐,长了几岁,又见祯娘话说地和缓,总算没有开头那般拘束。便道:“大小姐,咱们这儿就是乡下地方,实在没什么可玩的地方了。您在金陵没得趣味,可是这儿还差金陵好远呢。每日就只有一些婶婶婆婆家长里短,就是听一些各家新闻就算是大大的乐子了。”
祯娘眼中隐隐带笑,道:“不是这些,也不用比金陵了,你只说你们自己刚刚到这儿的时候,最开始是去哪儿看哪儿耍就是了。”
招弟想了想,道:“当初刚到的时候倒是看什么都新鲜,先是跟着爹爹去了茶园那边看人整理茶树——还说今年来的晚了,没见着十里八乡的妇人一同采茶的景象。这儿茶园可大,不只是家里,周遭还有别人家的。站在高处看了,眼里看的都是茶树。”
旁边的来弟也道:“后头就和村子里几家的女孩子认得了,有人带着我和姐姐去耍。摘花、钓鱼、捉鸟,对了前些日子还看人起房子呢!”
招弟拉了妹妹一下,实在是觉得起房子有什么好说的,难道小姐会觉得乡下人家起几间房子有趣味么?城里宅子那样大,大小姐自己就住在顶好的房子里,稀罕见这个!
祯娘这时候的笑意却越发浓了,道:“房子我是住了不少,却没见过起房子的。只是起房子怕不是日日都有的,这一回见不着了,其他的事情还能为。摘花、钓鱼、捉鸟,咱们自可一样样做来。今日的话,先去茶园看一看罢,我还没见过茶园呢。”
祯娘的话在这个小小的庄子里就是最大的,她既然在早上说出了要到茶园看看的话,那么下头的人就会立刻准备。宋庆家的得了消息,立刻告诉自家当家的,今日先去茶园后要做些准备,等接到祯娘一行人后也要有熟悉茶园的人带着走一回。
今日雨停了,茶园里也自然就能做事了,因此倒是不为难。只是宋庆皱了皱眉头道:“其他的不说,只说今日才住雨了,外头泥泞的很。大小姐出去走走看看,到时候不是走路都是一脚带起一滩泥。更何况茶园在山上,土又黏,怎么去得。”
宋庆家的听到这样一条,也是立刻皱眉,当即去和祯娘说话。祯娘晓得了,自嘲道:“这就是我了,好多事情就是知道一个影子。那时候看农书,茶园里是个什么境况,只是说的话没人比得过我了。但是今日打算去茶园,就连刚刚下过几日雨,里头泥泞难行都忘记了。”
因此便推后了两日,直到路上不再难行了才往茶园去。到了茶园便有一个茶园人家的女人作陪,这也是方便祯娘一行人。这个女人人叫她章三娘——这上河村最多的就是姓章的。常年跟着丈夫在茶园这边劳作,并不是那些忙时才有的短工,十分熟悉茶园所有。同时也是个能言善道的,倒是适合陪伴祯娘看茶园。
祯娘见这冬日里,茶树已经不再生长了,更没得收获活动,长工们却依旧忙忙碌碌。倒是和农书里说过的很像,但是农书里想来是说其然,不说其所以然的,便道:“这时候依旧是忙碌的,倒是不晓得为什么。”
章三娘笑着道:“小姐没种过茶树,哪里知道这茶树冬日虽表面不长了,但其实内里根上是活动的多的。这时候细心打理,明岁茶叶才能丰收。这世间农事大抵这样,眼前的功劳不是眼前挣到的,都是老早前的积累。”
祯娘点头听着觉得这道理十分难得,也不只是农事上如此,其他别处难道就不通了?祯娘记下后就道:“章婶娘说的是,农事上的道理就是这样——只是单说这种茶的话,提了一句根子上活动的多,这是不是书上说的这时候就要抓紧时间翻土深耕的缘故了。”
章三娘道:“小姐说书上,这我哪里知道。不过咱们这时候翻土深耕是真的,只是靠着茶树根的地方就要浅耕就是了。其余的就是要放菜子饼这些做肥料,这时候肥用的好,来年才有好茶叶。因为是之后整个冬天根子活动多,这翻土耕地,最是宜早不宜迟。”
之后章三娘又说了几条要做的事情,祯娘这时候只会一个劲地点头了。直到看到山坡上的沟渠才道:“我知道茶园里有沟渠好些,如今还兴起什么铅管子浇水,说是更加便利了。我心里算账,这样一定是更加划算的,不知省了多少人工,也是让茶树长地更好的意思,怎么没见周围的茶园使?”
章三娘立刻笑得骄傲起来,她从小就在这茶园做事。原先茶园在方家手上的时候她就是在这儿做事了,说句夸大的话,她可比顾家更把这茶园当自家产业。她撇嘴道:“这周遭的茶园有些是没钱,这沟渠铅管子哪一样不是顶贵的。”
方家原来有钱,不等着茶园的利润开销,自然能不只注重眼前,而是看得长远。可是好多有茶园产业的人哪能这样,无法狠心把沟渠这些东西建起来,力量不够,或者不愿意冒这个风险——谁知道到时候是赔是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