祯娘传——夏天的绿
时间:2018-04-23 16:37:35

  安应榉本要开口的话咽了回去,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园子里进进出出的女孩子也不多,再抛开那些小丫鬟,只论一些各家小姐的话,人选也就有限了。只是我在家也少,况且又是男子长辈,并不清楚这些,到时候我去问我家奶奶,必然有信儿。”
  周世泽本打算就在这里得信,却没想到安将军连自家园子来往哪些人都是不知的。不过盛国公府也的确人口众多,不清楚就是哪一房的亲戚了,倒不是他缺心眼。是这样的话,便没必要在这儿等了,周世泽当下就告辞。
  安应榉倒是有些叹息,自从跟着来金陵后周世泽来见他几回,竟是回回为了讨老婆事情,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会儿没得事了,他难得拿这个过了一遍脑子,也是失笑。
  不管周世泽这边有天翻地覆的动静,祯娘这边也得是悄无声息。不说她原没见过周世泽,根本不知今日是唱哪出,不可能有婚嫁上的打算。只说男女之间就是不一样的了,祯娘能与旁人说今日路遇一个只盯着她看的男子么,就该瞒着,最好能像是没得这回事一般才好!
  祯娘心里虽存着这件事,表面却是不动声色的,就是身边服侍的微雨和红豆也没看出一点不同。直到晚间,祯娘在家梳洗,洗掉脸上妆粉,脸上敷上神仙玉女粉。伸着手有红豆给涂上润手的香脂——冬日里越重滋润保养,晚上睡眠前可要一样样地做好。
  红豆小心地按摩,加快手上皮肤润泽。看了一眼祯娘的脸色,见是放松的,便忍不住道:“小姐,你知早上遇到的是什么人么?倒是不想盛国公府里的呢。”
  红豆说完就想打自己几下,只觉得自己一辈子就要栽在这张嘴上了。这样的事情就该当作没发生过一样,就是想知道也最多和几个小姊妹议论就是了,怎么问起小姐来,这不是给找不痛快么!
  不过这一回祯娘没有说什么,只是答非所问道:“倒不知你眼睛这么尖了,你知道国公府里人是什么样子?又不是见完了国公府里的,弄不好是个远支子弟。”
  红豆知道祯娘没生气,放下心来了,这时候手上动作也舒缓了一些。小声道:“这也不难看出来,但凡是有亲的总该是有些相像的,就是看起来没个像的地方,那也是不会看罢了。况且这少爷气度不同呢,不是那些公府旁支该有的。”
  祯娘不说话了,倒是也见到了微雨道:“是的呢,当时见着板起脸来可是吓人,竟是多说一句话也不敢了。”
  手上涂抹香脂匀净了,又套上上等的松江棉布的手套,这才算完了。祯娘这是要床上歇息了,暗暗想着当时的情形——‘吓人’?哪里吓人了,明明是寻常的神色,可不觉得有什么可怖的。
  祯娘正寻思着,又有今日跟着的刘妈妈欲言又止了。他本是远远站着的,只等着每日检视完毕火烛等,这才回去。她本是一个少言语,只做自己本分的——似乎祯娘屋子里的妈妈都是这样的性子。
  这是顾周氏特意安排的,她过去在盛国公府里做奴婢,那些小姐和奶妈妈妈最是知道的。因此晓得这些有辈分的妈妈若是性子不本分最容易仗着年纪大资历高声气也高了起来,不要说下头的小丫鬟了,就是对着主子少爷主子小姐也是拿着腔调的。
  若说这还不算什么,还有一样就是不能容忍的了——凡是有这样说一不二的妈妈管着,小姐们难免格外气弱。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了,最容易养出一个糯米团子般的人,最是木头一样,针扎呀叫不出一声。
  那样的女子说的好听是恭顺,说的不好听就是‘命苦’了。可不是命苦,世间多得是欺善怕恶,在娘家的时候上上下下都是亲人,自然是宠着爱着,没什么不好。但是到了娘家该如何,真有那一等一的良善人家就罢了,然而更多的人家却不是那样。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以后就是婆家上上下下的一盘菜了。
  刘妈妈终于还是说话了:“小姐,今日白日的事情可要和太太说话?到底这上头还是太太知道的好。”
  祯娘正要上床,听到这样的话只顿了一下,也不回头,慢吞吞道:“这是什么事儿?明明是什么事也没有不是——我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懂得妈妈的意思,只是这样的事情我是不说的,也太大惊小怪了。这样的事情只要没个点破,也难得有个后文,何必自己杯弓蛇影。”
  祯娘自小生的好,到如今正好是十三岁豆蔻年华,越发掩藏不住了。一般人家替女儿防着一些是一些,但也没有顾家这样草木皆兵的,这大概是有个漂亮女孩子在家才会有的忧虑了。
  刘妈妈听过祯娘的话,倒是知道意思——人家男子也没说什么,只不过一看再看,虽然失礼,但还不至于如何如何。若是在大街上,祯娘这般不知有多少人盯着看过了。这一回身边人都上了心了,无非是这男子格外不同。
  不同在哪儿?就在太合适了。年纪是二十来岁,看打扮也是锦衣公子,可见家底不薄的。偏偏这时候,他可围着祯娘看过一遍又一遍,这是什么意思。但凡不自欺欺人的都晓得了。
  而祯娘如今是什么时候,这段时日顾周氏在不断考虑她的婚事就知道了。这时候正是家里上上下下都拿眼睛看这件大事的时候,周世泽当时的样子,正是‘打草惊蛇了’。在场的祯娘身边人哪个不是立刻想起祯娘的婚事了。
  刘妈妈不说话了,祯娘明白她还有未尽之意,不过是听从祯娘惯了,不会驳她罢了。于是祯娘回头道:“天底下没有这样的事儿,哪有见了一个男子就想起自己的终身来的事情?不过是个外男,让我怎么与母亲说话,说自己遇到什么事情?”
  之前的道理刘妈妈心里是疑虑的,反而是后头这样不是道理的道理让她信服——自家小姐到底只是个十三岁的豆蔻少女,哪里肯随意想这些事情,又不是那等没得家教的,见了一个外头男子就不得了了。只怕让小姐自己来说这样的事情,也是为难了。
  小姐害羞这样的事情就足够说服看着她长大的刘妈妈了。
  只是事情真的如此?祯娘又不是个会为了这样事情害羞的。祯娘一面是有些心烦了,不晓得为什么大家都要为这上心,一点点风吹草动就如临大敌,她自己还没表示什么就一齐想到她的终身上去了,好似她就只有终身是要想的一般。
  祯娘烦心这个,她很久以前就不爱大家围着这个事情打转。缘故之一就是觉得这般了,自己再有才智,胜过那些男子多少都成了笑话一般。根本没人在乎这个,大家看重的还是将来婚嫁。嫁的好就是百般都好,嫁的不好就‘忍耐着过罢’。
  然而另一面是她心里真有些不同,不至于说到了想到终身的地步,但绝对是不同的。也不想想虽然祯娘很久之前还会为着大家对她终身格外看重而生气,但如今已是老黄历了。当她在这件事上越坦然越不在乎后,她就能完全不去想人家怎么看的了。
  这不同是有了,但是祯娘无法因着这一点点不同真做什么。正如她自己所说的,世上哪有那许多痴男怨女,但凡见到一个年貌相当的才子佳人就想起终身来了——这样看来周世泽倒是能驳一回她了,他可不是一见她就想起终身来了么。
  祯娘晚上似乎是做了一个梦来着——祯娘见到自己只站在一口井边,似乎是深不见底的井里有什么。祯娘想要伸手,但终究没有伸手,既是觉得不该随意伸手,也是心里有种害怕。是的,她不承认的害怕,她终究是胆怯的,可不知下头有什么呢。
  同样是梦里,周世泽可不是见到自己如何如何,他只见到了白日里的祯娘。一样的打扮穿戴,神色也是一模一样。只是周遭没了那些妨碍的人,周世泽凑近了她,真是想看多久看多久。
  祯娘脸色这时候和白日不同了,似乎是因为他一直盯着她看而恼了,脸上浮起一层绯红来——无端端让他想起那一日在东风园里她倚着栏杆眼角含笑,也是皮肤上头沁出红色来,当时他只看了一眼就像是入了魔一样。
  这时候隔得近了,他甚至看出她脸上细细的绒毛,衬着这样薄薄的细红,让他不由咽了一下口水——他是凑的越发近了,想要一亲芳泽。是的,一亲芳泽。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虽然他自诩为胆子比天还大,但是这一回是手心冒汗。明明知道是做梦,也觉得是穷尽了所有胆色。
  最后,最后还是没亲到。梦里的小仙女自然是恼地不行了,一把把他推开——其实她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能把他推开。要知道他可是常年练武的,她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但是你以为他敢来硬的么,他不敢的。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到了这里,似乎又是生气。最后却是没有骂她,只是小声道:“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周世泽只听过她说了一句‘公子有礼了’,就把她的声音记住。也有好多人说过他很讨厌,只有听到这一回他是听在心里——按着他的性子怎么会把这样的话当真。然而难得的这一回听到心里他却是反着听的。
  这时候他心里喜滋滋的,人家小姑娘说他讨厌来着。然而他还想端住自己面子,所以没显露出来那股欢喜劲儿,只是像白日里那样,眉眼凌厉。但这哪里装的住,只拉住小姑娘的手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仙女低着头轻轻张嘴,就要说出名字了。然而就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甩开他的手,脸上的神情也不一样了——冷冷淡淡的,比冰雪还要白了,这才是白日里她的样子来的。方才像个普通小姑娘的样子不过是他做梦罢了,人家怎么会对一个不认得的男子那么好脸色。
  对了,是梦。周世泽又想起来了,立刻胆子又大了起来,不管人家脸色如何,可是抓地死死的。然后靠近了人家道:“你就告诉我你叫什么罢!你知我一直在找你——告诉我你是哪家小娘子,我也好上门提亲!”
  他才说完人家小娘子就抬头了,就像白日里那样忽然抬头倒是把他吓了一跳,不过是强作镇定罢了。而这时候他凑人家可是比白日近得多了,这就不只是白日那样了,他只觉得人家小娘子的眼睛黑白分明,近看却不是那样霜雪般不近人情,而是有些湿漉漉的,让他一口气上不来。
  他这时候不动了,反而是小娘子慢慢凑近他,似乎张嘴说了什么。他却觉得越来越模糊了,眼皮越来越重,再也张不开了——心里急切想听清楚,但实在是太沉重了,一下陷入黑甜梦乡。
  只在最后看见了小娘子朝他伸出手来,似乎在说:“你来不来?我是不过去的,你不来就不要了。”
  “来来来”他只想这么说,在他看来这是天经地义,他个男子汉做什么不让着人家小娘子,不就是他先过去么,能是什么大事。
 
 
第49章 
  安应榉在厅堂里踱步, 还时不时地往外看,不一会儿皱着眉道:“奶奶怎么还没回来, 不是说只是去贺一贺人家新房落成?又不是什么正经亲戚, 不过是场面上的应对罢了, 怎么这个时候了也不见人。”
  旁边一个站着的嬷嬷自然不知道今日老爷怎么想的, 就是急着找自家奶奶。但是这种时候也只能开口道:“老爷别急,总归是人情往来喱,兴许就是一点小事绊着了, 难道今日奶奶就不回来了?”
  安应榉的正房奶奶宋氏今日不过是去出门吃酒,自然不会不归家, 即是说到了晚间总算会回来的,因此安应榉何必着急。
  安应榉自己抚了抚额头道:“是我急昏头了, 这事儿做什么着急。真说起着急来,也不该是我。算了,我还是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你们打量着一些, 若是奶奶回来就来禀我, 要告知奶奶我有事儿与她商量。”
  交代完这些安应榉才出门去了, 直到晚间回家有人禀告说宋氏回家, 他才往自家院子正屋进去。进门时候宋氏正在洗手剥栗子吃, 见是他来,便搁下手上东西,拿帕子擦手后亲自与他解下外头的大褂子。
  将大褂子递与旁边丫鬟, 低声道:“七爷今日怎么了?我才回来就听下头的人说正急着找我,还说是下午晌等了半日。难道晚上见不着, 非得立刻说才好?我就纳闷儿,这时节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安应榉就着丫鬟送上来的热水也洗了洗手,拿过丝绵帕子擦手后道:“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也不愿让更多的人知道,实在是人多口杂,怕中间有个不成又起别的风波,平白多添一道风闻。”
  宋氏立刻明白丈夫的意思,让不相干的人都在外头守着便是,只有几个贴身的心腹依旧伺候。这些人自然不会随便说话,见此安应榉才道:“有个事情问你,平常家里园子除了家里的女孩子外还有什么别家的进来?”
  宋氏越发不解了,要不是知道丈夫为人,还当是丈夫是要纳妾呢,不然做什么打听人家别家女孩子。回道:“自然是有的,不说家里园子里的学堂还有嘉言那个丫头并左家等几家女孩子在上学。就是别的也偶尔有些谁家亲戚进来,探亲看人的,有个把外头女孩子进来算什么。”
  盛国公府有多少房人,每家都能带出一串亲戚,这样的事情怎么能说得好。安应榉又追问道:“那今日呢,今日可有谁家的女孩子进来,就在上午时候。”
  宋氏又是摇头:“爷又不是不知的,今日我可是出门了,再不晓得家里有什么事情的。更何况弄不好是隔房的长辈或者妯娌家来人了,这样的事情又用不着找我这个二房儿媳报备——不过爷真是想知道地一清二楚,我自去问一回大嫂就是了。她管着几个门的下人,这些事情就是他不知道,只管往下头查问,也是一会儿就知的。”
  有了这个,宋氏赶紧让丫鬟去问大嫂万氏今日可有什么亲戚或者外人进园子。信儿来的快,那丫鬟说的清清楚楚:“大奶奶让与奶奶说,今日除了家里几个读书的女孩子进园子读书外,只有三舅奶奶带着一位表小姐进来过,那也是为了看三奶奶,经过了一回园子。”
  安应榉摇摇头道:“这个不对!那女孩子该是自己一个进来的,也没带什么长辈。况且我还记得三舅奶奶家的姑娘都还小,最多就是十来岁——就只是这些么,难道没得别人了。”
  宋氏给安应榉剥了一把栗子,让他别着急,道:“爷不用这么急切,这些信儿一定是准准的。外头守门的小厮婆子都知道门户上的事情何等重要,因此并不会少了一条。所以爷要找的人一定是找的出来的,只是一样,爷也该说个别的讯息来,这才好找。”
  安应榉本想说生的十分貌美,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了。一个是听起来太唐突了,一个是他也怕是周世泽那小子情人眼里出西施——怎么算个貌美,这实在太宽泛。于是心思急转,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周世泽第一回来找自己的时候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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